割錦記 七、交相印

作者 ︰ 奧雷連諾

「他——怎麼會在這兒?這不是計劃的一部分。」

「我也知道不是,你道是我情願的麼?到頭來還不是我這把老骨頭受折騰。哎呦,這小兒輩下手可真夠狠,絲毫不懂尊老哇!」

「虧得你還常自負是天山智囊,我只怕你是引火燒身。」

凌海越一手捂月復,滿臉苦笑,還不時呲牙咧嘴,吸一口冷氣。只見他月復部被一手按壓著,五指間鮮血汩汩,不僅染紅衣襟,更有涓流滴在胯下坐騎之上。透過指縫,隱約可見傷口邊緣處參差如犬牙,不像是與人交戰所傷,倒像是野獸撕咬留下的裂口。

「老朽豈不知少壯可畏的道理,只是同盟里那一位下了決心,要把他一並留在這里。我等誠意拳拳,自不肯因此子一人而誤了大事。先生也是知道的,我們能掛上這樣一條線,多賴那一位的牽引,就是老朽籌謀之初,也是斷不敢奢想及此的。唉,也是我太過大意,不想這小兒輩剛得了那龍錦,就能運化如意,倚之為戰力了。」

與他交談之人離他數丈之遠,是個一身白衣、面帶梟獸面具的人物,听聲音低沉中略有暗啞,似乎年紀不小。這人正斜坐在一匹雪白的毛驢背上,雙手攏在月復前,長袖層層疊疊堆在雙腿上,有一只青白色的長笛從中斜支出來,如料峭的一段寒梅。

那毛驢除卻一身雪白,無甚異處,此時不耐凌海越身上散發的血腥氣,朝其連連打了幾個響鼻,尾火虎轉過頭去對它大聲咆哮。尾火虎縱然化作了普通老虎大小,可脅生雙翼、尾端燃火,端的也是威猛形象,那驢兒卻絲毫不懼,把頭轉過一邊,理也不理它。

凌海越按住虎頭,阻住其嘯叫,笑道︰「洪崖先生,你這雪精驢兒果然不凡,不愧是仙人坐騎的後裔。品格也是高妙,相比之下,我家這虎子可是俗不可耐了。」

被喚作「洪崖先生」的白衣人不接他話,反道︰「此子修為亦是一流境界,憑你我先前布置,可謂極大變數,你說因小失大,可不要落得竹籃打水的下場。」

凌海越嘿然一笑,募得挺直腰背,卻牽扯的傷口一痛,嘶了一聲︰「先生過慮了!那蕭慎一劍之利已遠出我逆料之外,老實話講,當初我不過想憑他稍挫林婉銳氣而已,本沒奢望能傷她到這等地步。如今場中布置,對上這兩人已是十拿九穩,何況還有你我坐鎮,就是另生變數,也自能應付自如。」

「我今日只是觀戰而已,並無出手之意。」「洪崖先生」一句話冷冰冰的把他頂了回去。

凌海越尷尬的笑了兩聲,道︰「自然不需勞煩先生,老朽雖傷,尤有幾分余勇可賈。」

「洪崖先生」看著場中戰局,電矢飛鴻般的光影在他眸中映出道道流動的光彩,仿佛虹光掩映下的寶石,卻又越發映襯的那副梟獸面具猙獰可怖。他忽然道︰「龍虎冒襄之名,我亦有耳聞。據說近日名動京師,為少帝座上之客,可謂被極隆寵,不是剛剛才受封了國師之位嗎?怎麼那人卻忽然翻臉了呢?」

「這也是我疑慮之處,恐怕他們兩人也是意見相左,殺冒襄不過是她的一意孤行吧?哎,女人的心思,老朽歷來是弄不清楚的。不過這冒襄確實有些能耐,年輕一輩,只怕除蕭慎與林婉之外,無人能出其右。當初在天山見他時,還入不得老朽法眼,這才多久功夫,竟已是這等修為。早日除了他,也免得日後成心月復之患。」

凌海越稍頓,又道︰「其實更有可慮之處,讓我心中不安。那兩衛是中原皇帝的近侍,豈不是更大的變數?」

「洪崖先生」轉過頭來,那藏在面具背後的目光讓他沒來由的心里一寒︰「你是覺得那個少帝行為太過古怪,竟傻的自毀長城吧?」

「確實如此,我等本就是朝他去的,卻反過來受了他的幫助,實在讓我覺得怪異。」

「洪崖先生」緩緩搖頭︰「你還是看不清這些中原人的心啊!在他們心里,我等外族遠在邊陲,實力微弱,縱然不臣,到底是疥癬之疾。他們眼中的大敵,永遠是近在身邊的人——

「那姬正陽是中原的長城不錯,他名垂天下五十年,威震八荒,可也不過是那個入了土的老皇帝的長城。哼,這個小皇帝心高氣傲,剛登位就攪得中原天翻地覆,連世外之界也想拉進自己的王座下。可惜他面前是他老爹留給他的姬正陽,這麼個壓在他上頭讓他喘氣也困難的人物。他只怕是看中了那個純陽宮的乾元道人,想另豎起一個自己的長城。拗手的武器再鋒利,第一個傷的總是自己。」

凌海越默然無言,良久後方幽幽嘆道︰「倒轉乾坤自今日而始。望有朝一日能與先生遨游四海、俾睨天下,到時再看看這些中原人的嘴臉——

「林婉,你能身為此祭,豈不是與有榮焉?」

冒襄御龍而出,雖然截斷了「五常」傾力凝出的土龍,打斷了「五侍」正在準備的合力一擊,並接下了另外埋伏在側的三個人的偷襲,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林婉以重傷之軀,硬擋了土龍、火焰青銅和「豪放衛」傾力而為的「六鰲之殺」。

土龍先一步被「金龍」一咬而斷,仍有七八丈長的殘破一段向林婉噬咬而來,林婉看也未看,猛一甩頭,過腰的長發飛揚而起,如一縷縷凌厲的細劍,將半截土龍掃得粉碎。林婉借勢轉身,定秦劍在右掌中亮起一道水華,繼而爆射而出,擊向身側;與此同時,林婉左手側舉于頭頂,瑩白如玉石般的五指仿佛在夜空中微微發光,赤紅的火焰在掌中生就,自動結成一道弧形的屏障,一道剛成,一道又出,直到結成七層火之屏障為止。

「啪!」

如水如煙的定秦劍猛然擊在一柄巨錘一般的大劍之上,擊的巨劍主人後挫回去。「豪放衛」大吼一聲,奮起神力,掄起八百斤重的玄鐵大劍,于一瞬間揮擊出近百下,水色的定秦劍一縮一伸,承受住全數力度,更將「豪放衛」再度反震而回。

另一邊,上官朝九凝聚全身火元的「火焰青銅之劍」連破七道壁障,從林婉肋下穿插而過。林婉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剛出口便被氣化成煙,右肋下貼近外側之處添了一個杯口大小的透明窟窿,邊緣處焦黑成碳,不見絲毫血肉。

她猛地仰頭而起,如有實質的目光直奔上官朝九而去。他觸上這對眸子,心中一驚,竟然從飛劍上筆直墜了下來。

林婉雖傷,其勢猶不可擋!

「金龍」咬斷了土龍,更沖進「五侍」剛剛擺好的陣勢里,橫沖亂撞一陣,甚至咬下木侍一只胳膊來。為首的土侍一咬牙,將剛剛凝聚的五行真力納入掌中,匆匆發動了「萬象吞吐之刃」。只見一道弧形閃光從他雙掌合扣之處縱出,如一柄巨刀斬在「金龍」頭頂。這囚禁在「金鱗龍錦」中的魂靈因宿主之血而暫時重得肉身,可到底不如它從前的身子堅硬,被斬的七暈八素,縮著腦袋退了回去。

這「萬象吞吐之刃」本是用來對付林婉,最厲害的還是其上附著的厲害幻術,可惜遇上那靈識昏聵的「金龍」,全沒了用處。

「呀喝!」

從黑暗中出現的三個人都是凌海越從天山帶來的人物,只從劍底傳回的感應,冒襄就感覺到,其中任何一人都不會弱于「樓觀七子」中的羽融子。就是在他全盛之時,同時與這三人交手,怕也是落敗下場。冒襄卻無懼無畏,招招對攻,藏鋒劍上流動的紫光仿佛成了夜空中最詭譎靈動的色彩。

他融匯後的劍法再次顯出威力,出劍二十七,劍劍傷敵,只是他自己身上,也添了十三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 」的一聲大響,煙塵黃土四起,冒襄千斤墜似的落向地面,雙腳深陷在土中。暫時用盡力氣的「金龍」飛回錦袍之上,重新化作張牙舞爪的龍形刺繡。

「你是——龍虎山冒襄?」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他落地之處就在林婉身前一丈之處,將她與一道道殺陣隔絕開來。

冒襄未及回頭,劍端顫動不休,始終感知著外界殺氣的流動︰「林掌教竟認得我這個無名小卒?」

他看不見林婉的表情,可從聲音里也听得出她的冷傲︰「閣下何必自謙,你若是無名小卒,這世上出名之輩可就太少了些。據說你曾獨上華山報信?」

冒襄呼吸一窒,藏鋒劍突然閃電而出,繼而又帶血而回,一道無形劍氣卻也同時斬中他肩頭,帶出一片血花。

他默然不答。

林婉在他身後低喝道︰「讓開!我是華山林婉,從不站在別人背後迎敵!」

冒襄已無暇回顧,手中長劍不停,劍氣和無聲的交擊在他身前密集的交織著,影影綽綽的夜色里仿佛藏著噬人的魑怪。藏鋒劍募然紫光大亮,他一劍中分,無畏的劈開了所有暗藏的鬼蜮。

他忽然听見背後的風聲,繼而肩頭被人按住,他下意識的仰起頭顱,一張在腦海中時常出現的臉孔正好映入眼簾,四目有剎那間的交投。

他忽然有些恍惚——明明只遠遠的見過幾回,卻仿佛已彼此認識了多年。

交錯而過的一瞬間,林婉在他面前說道︰「我修的是太上忘情,你——想要得到什麼?」

她如一片雲從冒襄肩頭飄過,一劍在前,投入了鬼蜮般的夜色里。

冒襄忽然想痛快的大吼一場,可氣息剛沖到胸口便被層層塊壘圍堵。他只是對著前方大叫道︰「我只求心之所安!」募得一震長劍,在一片蒸騰而起的紫色光華中騰身而起,毅然追逐林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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