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五、二十四治

作者 ︰ 奧雷連諾

穿雲的哨音一波高過一波,如同扶搖而上的蒼鷹,飛抵到它鳥無法想象的高度。

那一整片山林似都在悚悚而動,像有什麼詭譎之物隱藏其中,只等有蠢笨的獵物撞進門來,就要擇之而噬。谷中這一波陷在「黑湖」里苦戰的人們,都被那聲聲拔高的撮哨之音將自家的心髒提到了嗓子眼,不知怎地就多了那麼幾分膽氣,是因著那哨音里濃重的金鐵之氣?——篳路藍縷,猶啟山林,吾利器在手,更有何懼?

一道暗黃色的劍光忽從山那邊拔升而起,看那劍勢必然多收制肘,越到高處上升之勢便越緩,然則其中的那一股挫之愈勇的韌勁兒,也足夠讓人側目。那劍光的色澤原本是沉郁的調子,可核心一點上卻艷亮異常,灼然跳躍。目睹之人都是此道高人,便知那御劍之人正以焚精燒血的自傷之法強御劍靈,以暫時突破森林中的禁制。

劍光騰到盡處,便調轉劍鋒直墜下去,以快過升起十倍的速度消失在山頭那邊去。眾人見不到山後光景,然而只是那一瞬間全然壓過哨音的鏗然劍鳴,便足以使人遙想︰這一劍之利,當是何等決然恣肆!

繞是這邊的人個個身在險地,也被這忽來忽去的一劍吊住了胃口,莫不分出幾分注意過去。唯有藺無終在心底暗嘆︰以這一位同門平時自惜的作風,肯用出這等自損的法門,那是局勢真到了不可控的地步了。可縱然他這「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的一劍斷後,成功讓同門全部月兌身,又能如何?他是怎也料不到,山這一邊會是這麼個情形吧?

此時可不是徒呼奈何的時候,湖中黑霧愈發猖狂,甚至有十丈觸手,沖天而起,攪得天昏地暗。而原本湖上的亭榭、曲橋、煙柳、蘆蕩、高塔一應等等卻仍與之前一般無二,就那麼靜靜的立在原地,像是被人惡意的安插在這一團觸目的混亂里,要把那絕美的風致和布局狠狠地糟蹋一番。甚至,高塔上那一道擋者披靡的環形黑芒,也沒在塔上留下絲毫痕跡。

劍光才落下片刻,那山頭上人影攢動,果然便有幾道身影翻山而來,縱然那些個身影小如螞蟻,卻也瞞不過眾人眼光。暗黃劍光復升復落,在那些人影身後負起斷後之責。最奇是那一層哨音已響了十息的時間,此時仍未停歇,只是以拔到了最高處,已然無處可攀,就在那天邊兒上徘徊不休,一絲兒也不願降下。

就見那一道劍光在山頂上騰躍不休,只是劍光已不似先前純淨,色澤更見暗啞,沾上了污水一般。先前翻過山來的眾人已竄進林里,不見了蹤影,忽听得山頂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話音︰「相里子!休要再糾纏,速與我下山去!」

哨音不絕,卻無人應答,那話音又道︰「你難道真以為憑自己能搶回長春子嗎?就是你這‘彈劍苦歌’運到極處,又能怎地?你休要因一人之私,害了這些個同門!」

哨音少歇,一個雄壯聲音回應道︰「有你斷後,老子還能害個屁的!了不起賠了這一條命進去——啊個呸的,都是為答你的話,壞了老子的‘苦歌’氣脈!」

暗黃劍光猛地貫下山去,听得︰「休再多事!走!」便見劍光又浮上來,里頭則分明多了一人。那劍光堪堪翻過山頭,在空中打了幾個趔趄,終究一頭栽倒地上,漸漸黯淡下去。

這一次為了狙殺長春子,樓觀派可謂盡起精銳,只是因為藺無終太過耀眼,才蓋過了他人的光芒。除他之外,當以三個「樓觀七劍」中的人物修為最高。這其中也只有「剖膽劍」鐘鎮岳老老實實的跟著藺無終,其余兩個都獨自去追長春子。其中南箕子在楚地和長春子狹路相逢,直接了賬,相里子則是一路追蹤無果,入了蜀地之後才與眾人匯合。

這兩人前腳落在山坡上,山頂上後腳便呼啦啦跟來好一群人,黑壓壓一片,怕不有上百號人。這一群人個個身手敏捷,穿林過野有如平地,往往一躍十數丈,偏偏又無聲無息。在湖上離得遠了,看的不十分真切,只見得那些人衣著古怪,樣式絕不類當世。

藺無終收拾起心情,雙手各撮起劍指,袖口上瓖嵌的熒惑星屑大放光芒。只見他雙臂猛然舒展,狂風驟雨般四下點戳,竟將周身的觸手驅了個干淨,甚至連腳底下的黑霧都為之一靖,短暫的露出了一線湖底。他跟著拔身而起,一躍數十丈,在湖上一路踏過,便要月兌身而去。

此時子杞以‘倉頡符書’中的‘蒙符’為根基,所布下的守陣業已成型。這一個陣勢也不是他倉促間推演出來,乃是借了他師父某塵子所傳的一個陣法的根骨。這陣法其實原也不算精絕,取「固步自封」之意,全取守勢。此類陣法多有,如嵐徽當初在巫人村落里自閉的封禁,還有龍虎山鑿心殿中少天師布下的那一個自絕之陣,義理差相仿佛。子杞用一個代表大地鴻蒙的‘蒙符’代替陣眼,套入陣中,便將一個尋常陣法的守御強度推升了幾個層級。

為保萬無一失,子杞強催一點精血于指上,指走龍蛇,將橋面上刻的那一個‘蒙’字盡涂成紅色。雙手猛地按在橋面上,大喝道︰「蒙以養正,行地無疆!」

一道仿佛混沌初開時、破開天地的光芒從子杞雙掌間涌出,輒而形成半圓的光球,漸行放大,及至半徑近丈、將三人盡數包圍在內乃止。而那些惱人的黑霧和觸手,則被盡被驅逐于外。

此時藺無終正好奔到湖邊,一躍而出,卻不想身形一挫,被硬生生彈了回來。他尤不甘心,又試了幾次,仍是一樣下場,高叫道︰「鬼門開啟之時,此間不知又有什麼封禁相機而發,我等恐怕一時是出不去了!」

「胡扯!」踩在一片冰厝上的松筠子也在往外頭趕,聞言哪里肯信,張手一甩,向外甩出一道三尺長的冰箭,臨到了湖邊上,本是空無一物之處偏生有什麼阻擋,「啪」的一聲,撞成了一片冰花。

「好家伙!恁大的手筆!」

這卻是那邊山上剛剛奔近的一個樓觀道士,站在山腰上一個憑高處,望著腳下的谷地愕然驚呼。眾人紛紛向湖外望去,只見一道道縱橫交錯的青金色脈絡在土地上顯現出來,從湖邊到四圍的山脈,仿佛將的地表劃分成了一個個區域,而蔓延到山脈中的青金色脈絡則隱沒在茂密的樹叢里,偶有一線。

只是他們這個角度,難窺全貌,那憑高而望的道人則可看的更加分明——一條條粗如手臂的青金之線劃分經緯,以某種玄奧的方式將湖邊至四周的群山都覆蓋在內。這龐大至難以想象的禁制渾然一體,然而內部又自有劃分,仿佛是將天下的形勝都匯在了一爐之中。以他之目見,也不能分清是劃分了多少個區域。這道人也算見多識廣,腦中靈光乍現,月兌口叫道︰「莫不是傳說中的‘二十四治’治功大陣?」

藺無終心底一涼,嘆道︰「鬼門既開,當年道祖所做的布置自然並發而出,要阻住邪穢之物逃出。道祖以一人之力,竟可布下如此驚天手筆,吾等後進之輩,唯掩面羞慚而已。」

守御之陣既成,子杞三人在光罩之內不受侵擾,省了多少工夫。他現在得了閑,也不管什麼道祖神威,只望著正自山上奔下來的一人大笑道︰「哈哈!相里子,果然是你!之前怎麼沒見著你,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那相里子還是一副墨門打扮,一身短打的破爛道袍,露出滿是塵土的一雙毛腿,腳下趿著一雙破草鞋,說不出的落魄。唯是他臉膛上紅光滿面,縱然胡須髒亂也不減雄壯堅毅之態。他將黑沉沉、五尺來長的一段鐵劍倒拖在身後,遠看便如拖著根火鉗鐵一般。他聞言向這邊望來,大叫道︰「你這女圭女圭怎地也在這兒,好大的膽子!咦?身邊倒是換了女娃子,紅衣服那個看著好眼熟……哎呀,不就是那個不男不女的巫人嗎?」

子杞不忿他說嵐徽,道︰「哼!我只道你是個英雄,原來也是個膿包。被人追得漫山的跑,好不丟人!」

相里子哈哈大笑,抖手猛一振劍,伴著那一聲劍鳴撮唇吹了一擊響亮的哨聲,隨後道︰「你怎知追我的那群東西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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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客的留言真的是俺莫大的動力啊,雖然人數少得可憐,但就為了真心看這本書的人,俺安敢不盡心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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