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玉簟緊抿著嘴唇,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真息一點點向巔峰爬升,體內那一張暗布的大網仿佛也蠢蠢欲動。即使是在爆發式的提聚真息時,她依舊習慣性的隱藏住自己的氣息,不使之泄露一分一毫。
雖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破綻,可既然已被發現,縱然效果會大打折扣,她也不得不使出雷霆一擊。
當她的左腳輕輕向前一點時,有人先她一步走入了石殿。她心中一動,又悄無聲息的縮了回去。
藺無終和鐘鎮岳一前一後從另一條長廊中走出,他們也是剛到不久,目睹了長春子臨終的全過程。與黃泉之魔的無形之戰和長春子生死界限時的慨然豪情,讓這兩個與其久識的同門看的太過專注,甚至都忘記了相助。雖然即使他們上去,也幫不上什麼忙。而長春子神魂飛出的那一剎,兩人終不免氣息錯亂,暴露了身形。
「咦,怎麼不見那個邋遢道人,莫不是先前被那首領給斃了?」燕玉簟見百里沒再叫破她,便知行藏尚未敗露,看著出來的這兩人,又不免疑惑起來。
她想法未落,黑暗中便又緩緩走出一人,黑暗給他鍍上了一層極剛硬的輪廓,他的身體里仿佛承受著某種不能承受之重。當他走入光亮籠罩的範圍時,眾人都有一種錯覺︰仿佛不是他走入光亮,而是黑暗再無法裹挾住這具身軀,被其上升騰的銳殺之氣一斬而破。
第一眼還是給人邋遢的感覺,然後會不由自主的被他的眼所吸引,那雙眼神的縱深仿佛無有窮盡,里面深藏著一條匹練,如若橫陳而出,怕便是插天巨劍!
相里子走出石廊,用手伏在石壁上模索幾下,低嘆道︰「好硬的石頭!」
忽見他揚起手中鐵胚劍,劍身正自震顫不休,卻無震音,想來那劍上發出的嘯音已超出了人耳所能捕捉到的範疇。相里子大喝一聲,反手一劍擊出,「鏗」的一聲大響,整根鐵劍已插入石中!只是這酆都的石質豈是一般可比,伴隨著「噗」的一聲響,他用劍的那一只右肩上爆開一團血霧來。
相里子全不管這些,再度振腕,任由手臂上無數血管爆裂,拖著那劍在石中游走,陣陣石霧頓時騰起。再見他反身從石中抽回鐵劍,左手向石霧里一抓,抽回手時,掌中已托出一具長形的薄石棺,邊緣盡是粗糙的石砬。
「大師兄,墨門講究三寸木棺,我用這石棺送你,也算是厚殮啦。」
他幾步便走到前面兩人前頭,將石棺捧在兩人身前,道︰「兩位師兄,請把長春子師兄裝入石棺,咱們送回山上,入土為安吧。」
藺無終一愕,道︰「你不自己送他嗎?」樓管上下幾乎無人不知,長春子唯有這麼一個師弟堪稱知交。
相里子不答,左手向前一送,石棺輕飄飄的飛來,被藺孫二人各執一邊托住。相里子回身踏步而行,左手在劍身上彈出幾記清音,借著那點殘破的韻律,他便亮出自己的破鑼嗓門來︰
「彈鋏兮塞北,拂衣兮江南!」
話音一起,激烈的劍鳴便仿佛從九天垂落!百里面色一凝,右手向背後一掩,掌中那禁錮的妖魂便被送入符之中。那妖魂便是寄身于長春子腦宮的痴妖,甫一入符,便被嵌入左上首的一顆骨頭上,正是符竅穴之一。剎時間如油淋火燎,淡灰色的神魂上煙氣裊裊,痛的那魂魄不住扭曲,似有一絲一縷的灰色絲線從它本不多的「魂身」中抽走。可憐諸般苦楚,卻是一聲也難出得。
不說這邊,且說石殿之內,劍鳴蜂聚,那聲響便似九天雷動一顆顆都轟在這石殿里,又像千軍萬馬,雜沓奔騰而來。相里子面呈金剛怒目之象,根根短須激張,仿似要射出來一般。他那根粗胚鐵劍已在身前化成百柄千柄,每一支都在向外激射只見淡淡波紋的音殺之劍!
音殺無形,劍紋如波,這上下封閉的偌大石殿幾乎成了他天然的決勝場,一道道音劍被石殿的四壁和天頂來回反射,更是無軌跡可循。在相里子精準的操控下,音劍無論經過多少道反射,最終必然會轟在百里身上。
這般如落雨的攻擊,根本無從躲避,百里雙手左右一張,便有黑色的氣流繞身而過,要在周身鑄成防御。只是每每黑氣才稍具規模,便被音劍打滅,他便雙手再張,重有黑氣填補,又被隨後的音劍打滅。如此黑氣隨生隨滅,始終處在千瘡百孔的態勢。只是百里的本體倒也不曾被音劍直接命中,也算是看看守御下來。然而他在外的肌膚,包括頭頸、雙手,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似乎內中血肉正被一點點抽干。照那速度看來,用不多久,便要成了皮包骨頭。
藺無終接住石棺,喝道︰「鐘師兄,隨我收斂遺骸!」便踏步飛身,向長春子的遺體沖去。鐘鎮岳應了一聲,一手擎著石棺,步調和藺無終完全保持一致,動作便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那老頭兒卻不容他得手,忽從地上躍起來,叫道︰「好不把我老人家放在眼里!」
兩面隔著起碼十丈之遙,老頭兒卻是立在原地,弓腰縮月復,一掌向兩人印來。他這一掌用力太大,竟在空氣里印出個巨大的模子來,便似憑空拍來的一只巨掌,每根手指都有面盆粗細。有幾只音劍從中掠過,在巨掌上割了幾道裂口,卻也無損其氣勢。
「嘿!」
藺無終其勢不停,空出的左手忽搓指成錐,五指匯聚處如有星芒閃動。直到巨掌臨頭,大風吹得他發根亂舞,藺無終才扭過頭來看那巨掌,雙目中似有紫光一閃,手錐便向巨掌上的一處直戳而下。鐘鎮岳始終跟在藺無終身後,對那巨掌視而不見,待得一陣狂風撲面而過,他才哼了一聲︰「班門弄斧!」
那狂風,便是被藺無終一戳之後,散成了一團混亂氣勁的巨掌。氣節被破,那掌力縱然凌厲,也被內里無序的各般力道相互沖折抵消,又哪還有殺傷力可言?
在藺無終的「破元手」面前,似這般大而雄渾的勁氣,實在無半分用武之地。
又听「哇哇」大叫,那異種黑猿也不顧恐懼,向著鐘鎮岳這一邊撲來。它這一下展開身軀,手腳之間超過四丈,簡直如泰山壓頂一般。
鐘鎮岳眼中冷光一凝,喝道︰「掌院先走!」左手向前一送,石棺月兌手飛出,藺無終借這力道速度更增幾分。
「 」的一聲脆響,暗黃色的「剖膽劍」從腰間縱出,如飛龍經天,迎向黑猿。剛入石殿來,鐘鎮岳便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見了諸同門力戰,心中更是燒起熊熊火焰。這一劍幾乎是匯聚他一身精氣,剖膽劍靈發出龍吟般的長音,那一瞬間竟是壓過了滾滾的音劍之聲。向來大開大合、劍出則橫絕百丈的「黃金台」劍氣被他生生壓在四尺青鋒之內,其間罡煞之凝練濃烈,實在無法可想。
黑猿也意識到了這一劍的危險,然而沖勢難遏,已然無法退避,便將兩只粗大的手臂橫疊在一起,硬砸那向頭顱斬來的劍光。
劍光劃過,驟然黯淡下來,因為劍上已然蒙血。血光則飛縱上三丈高空,還有兩只粗壯的斷臂。黑猿「咚」的砸在地上,痛覺此時剛剛傳達到腦顱,它仰頭嘶聲痛叫,高舉的雙臂上只剩下半截上臂。切口處除了白森森的骨茬,光滑異常,皮毛、肌肉、血管的分布都在切口處呈現出來。霸道的劍煞仍然滯留在傷口上,不時炸開一個血肉的小坑。
藺無終到了長春子直立的尸身前,沉聲道︰「師兄入棺為安吧!」右手一震,棺蓋便即彈開,尸身也不知受了什麼力道牽引,飛入石棺內,插于地上的承影劍也跟著飛進,安靜的躺在它主人的身旁。「 」的一聲,棺蓋又落了回來,連接處嚴絲合縫。藺無終破開手指,以指血在棺蓋上畫下一道血書符文,將石棺牢牢封死。
他雙手托起石棺,向後推送給趕來的鐘鎮岳,道︰「護住石棺,我去看看那符!」便向那道書寫于黑暗之上的符飛身而去。
老頭兒掌力雖破,本身卻沒有多大損傷,然而見藺無終奔向符,卻再不上前攔阻,反而又後退了幾步。
久攻不下,相里子幾乎已神竭力盡,他此時精神已處在癲狂的邊緣,雙手猛然一攏,胸前紛然的劍勢便又重歸于一。只見他雙手一前一後,虛抓著漂浮在雙手間的四兩劍,雙手五指猛然一扣,四兩劍竟被掌間的力道捏碎,成了無數鐵粉!
這一下自爆佩劍,激發出了至今最猛烈地音爆,這是他「彈劍苦歌」中最為酷烈的一式——大雷音劍。
相里子沉喝一聲,雙手向前一推,被音劍裹挾的鐵粉仍成劍形,如一道黑色的閃電,一閃而逝。
這一次,百里再沒能及時發出黑氣,擋住當胸而來的襲擊。他心口處赫然開出了一個對穿的空洞,幾有拳頭大小。音殺之力未散,瘡口的邊緣仍然震顫不休,血肉竟如粉塵一般簌簌而落,一點點擴大著空洞。
沒有血流出來,百里心髒被毀,竟然只是面露痛苦神情,用手輕輕觸踫著傷口,低聲道︰「這樣的身體,也不是全無益處啊。」踫到傷口的手也沾染了無形的震蕩波,指尖處有血肉化成極細小的粉塵,隨風吹落。
相里子也沒能欣賞他的戰果,一擊之後,他便癱軟在地,人事不知了。
剛剛靠近符的藺無終忽然驚喝一聲,被一道無形之力擊的飛退。縱然他雙手連揮,以「破元手」解了有形的勁力,可對于攻伐神魂的無形之力,他卻防不下來。
「小心!痴妖歸位,黃泉之路已洞開一線!」
仿佛是為他的話作注解,一只深灰色的、半透明狀的嶙峋鬼爪猛然從地底伸出,向坐在不遠處的子杞抓來。子杞一直坐在那里,看著殿中的諸般混戰,面色平靜如常,及至看到鬼爪臨頭,眉睫也未曾稍動。
風聲再起,一道黑色的流光從石殿的一個入口處縱來,擦著子杞的眼簾飛過,迎上仿佛不可一世的巨大鬼爪。
那是蟄伏已久的燕玉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