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不動手?」
老頭兒惡狠狠的說道。
百里側頭望了望身邊不遠處的一條長廊,那里傳來漸行漸遠的沉重步伐聲。他剛打發走自己的坐騎,「大黑」臨走前可憐的眼神還留在腦子里。「兒郎們還在地上等著吧?若是黃泉之氣當真倒灌,泛濫于地上,即使以族人的身體,也恐怕沒多少人能承受吧?我忝為一族之長,無能至此,也當思為吾族留得幾分骨血。」
老頭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話,咧著嘴惡笑道︰「骨血?咱們這樣的存在,你也敢說什麼骨血?沒啦!一千年前就都沒啦!」
百里不以為意︰「這麼多年,來了那麼多不相干的人,都被當成了血食。現在終于來了這麼些人,仿佛契機就在眼前,可我怎麼又覺得不過如此了呢?難道是因為太久沒看到這些所謂‘人’的彷徨與抗爭?」
老頭兒眯起眼楮,低聲道︰「你想放他們走?別忘了,一旦他們逃了出去,酆都的真實境況就會大白于天下。」
「放不放似乎我們已經做不得主了——」百里難得的回過頭看著他的同伴︰「我有種莫名的預感,契機就在他們中某個人身上。我們,已經真真正正的等到了。」
他轉回頭去看站在金色禁制之前的少年,緩緩搖頭︰「以後,酆都不再需要新的訪客。你來施法吧,關閉酆都之門。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他們的各自造化!」
「他——真的能成?」
燕玉簟細聲細氣的發問,像是在自言自語,那樣怯怯的表情,于她當真是少見的很。
沒人答她,子杞背對著眾人,周身星輝纏繞,如同披了一件星砂織就的大氅。巨大的金色禁制在他身前緩緩轉動,簡單明晰的紋理時刻變化,因此而交織出繁復之極的氣機牽引,就仿佛「道」之為物,至簡又至繁,生于一而化萬物。
相對于那個禁制,少年的背影,怎麼看都顯得過于單薄。
好在他身後不遠處另一個背影還算得上寬厚,能讓人放心不少。藺無終依舊在主持「天羅之網」,他本叫眾人先走,自己獨等子杞。鐘鎮岳顧念同門之誼不願先走,崇華和梟陽兩個頗有壯士之氣概,也要留下觀察後效,嵐徽和燕玉簟更沒有走的道理。
「‘星羅衣’已開始變薄了,成與不成,半柱香內都必須走!」藺無終時刻感應著氣機的變化,隨時調整‘天羅之網’的分布,以查缺補漏。即使如此,仍不時有黃泉真煞從側邊露出,半壁石殿都被轟得面目全非,看來坍塌只是遲早的問題。
嵐徽站在最後邊,輕輕拉扯燕玉簟的衣袖,把女孩拉到身邊,將聲線聚成一絲傳入她耳中︰「半柱香後,我拉著你沖過去,不管他能不能堵上缺口,我都會帶著你和他走。」
燕玉簟微微點頭,她心里憋著一堆問題想問嵐徽,卻也知道不合時宜。
缺了小半個上身的梟陽募然回頭,嘿笑道︰「要什麼話呢,要這般鬼祟?嘿,小姑娘好了不起,能干掉兩只巨鬼!」
嵐徽冷冷一哂,道︰「過一會兒是敵是友還未可知呢。」
梟陽灑然道︰「咱家可沒跟你接下多大梁子,都是……咦?說起來怎麼不見松筠子那老鬼,有這等天大的熱鬧,他能不來湊?」
燕玉簟低低說道︰「他死了,是他老僕天佑老道下的手。」
梟陽雙目一瞪,繼而皺眉沉思,默然轉過頭去,他听見崇華和鐘鎮岳同吸了一口冷氣。
嵐徽輕輕「哦」了一聲,淡淡道︰「難怪感應不到‘靡它之術’的氣息。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是他應有之報。」
四周的森冷氣息,開始變得讓這幾人都無法忍受。雖然沒有受到直接沖擊,可石殿漸漸中彌漫的黃泉之氣,已逼迫的眾人需鼓足真元抵抗。最難受的是那一線作用于神魂的冰冷之氣,如同懸停在頭頂的鋼針,隨時都有掉落的可能——這氣息仿佛本身就是生靈的死敵,內蘊的純粹的「惡意」就足以讓人發狂。
燕玉簟想起了北邙山里的萬陰鬼池,那里同樣連通幽冥,然而當其封印破裂,涌出的也不過是滔滔弱水。其中蘊藉的黃泉之氣尚不及此時,只不過它另有其他質性,也絕不是人類所能承受的。弱水流遍幽冥諸界,無視虛空的阻隔,無論陰司鬼府、各層地獄,甚至是無邊黃泉都有這麼一條弱水貫穿。其不知發源于何處,又或許本身就是個無始無終的圓環。
「嗯?」
一下針刺的感覺讓她回過身來,這種新得的另類感官讓她厭惡,卻不得不承認其效用。燕玉簟抬頭望去,有一團墨色的霧在石頭里蔓延,鋪天蓋地的向地下涌來,她閉住了呼吸,可還是能聞到一股腐爛淤泥的味道。
除她之外,崇華第一個感覺有異,他同樣看向殿頂,大喝道︰「地上有變故!這——這像是湖上的黑潮反卷,是他們關閉了酆都的封禁!」
「那些黑霧,似乎在腐蝕土層,殿頂也要塌了吧?」燕玉簟接口道。
「黑潮?你能看得到具象?」崇華只來得及驚訝一瞬,便呼道︰「不錯,這石殿只怕馬上就要坍塌,這里離地面極遠,諸位——」
「走!」
嵐徽忽然架起燕玉簟,飛身而起。她沖過時,‘天羅之網’自動張開一線,讓她躋身而入。龍津劍霍然出鞘,在黃泉真煞的洪流里強行開出一條道路,然而那洪流並沒有想象中猛烈。她抄起背面而立的子杞,扶搖直上奔向殿頂。子杞身上披掛的星輝恰好散去。
三人接近殿頂之時,上頭的土層轟然碎裂,剎時間萬頃土石迎頭澆下,而土石之後,則是不見邊際的黑潮!嵐徽略不停留,攜著兩人鑽進之前墜落時留下的窟窿里。
一路落石如雨,宛如山傾,有些巨大的石塊簡直如同較小的山頭。嵐徽似乎對周遭地形極熟,飛騰奔走之際,往往能趨避掉大塊落石,不致被砸傷。其實她所過之處都是原本密布于地底的通道,有的甚至還連接著規模小一些的地下石殿,能容得下她與巨鬼打斗。土層雖然崩解,卻是從底部開始坍塌,也有緩急之分,有些通道未及全面崩潰,還能讓她從容穿過。進入黑潮之後,石崩反而漸漸減少,想來再向上方的土層與地表相連,不會再有崩塌之象。
至于那惱人黑潮,自然是以龍津劍強行開道,劈波斬浪。
「噗——」三人終于突破黑潮,運氣也好,頭頂的石土斷層處正好有一條向上的甬道。
「呼——」燕玉簟扭過頭來︰「那個禁制上的洞,填上了麼?」
被嵐徽夾在另一邊的子杞神情萎頓,輕輕點頭道︰「險得很,恰巧填上。最後一刻連兩個妖怪也站出來幫忙,主動將自己的神魂分識投注到禁制投影上,助我理清思路。關鍵還是靠了那個‘止幻瞳’,若不是將禁制紋理完全復刻在我識海之中,兩個妖怪想幫忙也無從下手呢——這麼好的寶貝,你可知道來歷?」
燕玉簟搖頭道︰「剛听著我就覺得耳生。嵐徽說是中原寶物,可我卻從沒听過哪門哪宗有這麼個東西。」她也算家學淵源,平時耳濡目染,對出名的寶物大抵熟悉。
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嵐徽。
飛奔之際,嵐徽說道︰「就是那個幫了我的人。原本看他藏頭露尾,我還懶得信他呢——是個帶著梟獸面具的男人,名字很奇怪,叫做洪涯。」
兩人都搖頭表示不知,听她續道︰「他見識真是廣博,對此地也熟悉得緊,听聲音似乎年紀也不算大。他先是告訴我巨鬼的命門,又跟我說了此地大體的形勢。他似乎也知道你的存在呢,說你身懷三皇內經,算得張天師的隔代傳人,若是通幽禁制出了紕漏,你是唯一能寄托之人。又說這對‘止幻瞳’你也許用得上,讓我先寄在眼中。只是他不願親下石殿來相助,未免不夠爽利,我看他有藏行之意,料事又如此之準,心中總覺不安,也不知他有何圖謀。那個‘止幻瞳’你用了之後,就起出來吧。」
子杞點頭道︰「好。這兒也不是說話之地,等上到地面之後,再做道理——玉簟,你的身體沒有大礙吧?」
燕玉簟微微點頭,卻听嵐徽輕「哼」了一聲︰「沒有大礙?還是等我診斷之後,再做論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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