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六、辨析

作者 ︰ 奧雷連諾

岳南湘輕輕的說道︰「你是想拿無疆師佷為質,來要挾我們放你走嗎?」

冒襄緩緩後退,只是劍鋒仍指向無疆道人的咽喉。當劍鋒離開一尺之外時,一陣清風送去,將無疆穩穩地推回眾人之中。

無疆死里逃生,疏無喜色,冷冷道︰「你雖繞我一命,但殺師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必和同門全力擒殺你。等你入了陰曹地府,無疆自刎換你一命便是。」

「我不知道你們為何一口咬定我殺了姬前輩,我也不知該如何辯駁。不過冒襄今日就算真的命喪泰山,也用不著你來賠命。只是想要我的性命,也未必那麼容易,我為求保命,錯手殺了誰,那也全看各自造化了!」

藏鋒劍斜引在側,劍尖上跳動的紫色電火竄入地面,像是有生命的小蛇,一點點勾勒著有意義的圖案。無疆將真氣再次聚攏于肺,他想開啟比「傷門」殺傷更大的「驚門」,身後同門無不蓄勢,冒襄的修為實出眾人意料。而他成名的「紫雷七印」尚未發動,他系在腰間的那一條紅錦據說也是一件極厲害的法器。

從空中忽然飛來數把飛劍,尚未落下,便听得有人長呼道︰「無疆師兄,且慢動手!尚未查明真相,若冤枉了好人,豈不錯恨難返?」

無疆一顎,仰頭之際,便見師弟駱風御劍而下,趁他不備,一把握住他右手手背。只覺一股真息透入,直入兩肺,一通搗亂,「驚門」卻是無論如何再不能開啟。

在他身後,幾個身著青衣子弟紛紛踏劍而來,隨後降下。

無疆驚怒道︰「你干什麼?要背叛師門嗎?」

駱風臉孔如冰,雙眸之中藏著濃的化不開的哀慟,他緩緩說道︰「二師兄,如今首要之事是找出真凶,不叫逞凶者逍遙法外,也不叫無辜者蒙冤!」

無疆怒道︰「那你為何要阻我捉拿凶手?放手!」說罷他右手猛然一抖,一波氣浪以兩人為中心排闥而出,有幾個功力稍遜的幾乎要向後坐倒,連冒襄也連退數步。然而駱風卻如鐵鑄,紋絲不動,嘴角一溜鮮血泊泊流出。

駱風緩緩搖頭道︰「枉師父稱贊你是山門沉穩第一,遇事卻是這般。我知道你跟著師父最久,感情亦是最深,可難道我們這些人便沒有絲毫感情嗎?」

他不容無疆張口,又道︰「你為何斷定冒兄弟就是凶手?」

「我親眼見了師父的遺體,又怎會有錯?昨夜只有這人陪同師父去後山,咱們這些人都知道師父習慣,平時也約束眾人不得去後山打擾他老人家。今早師父便在山上坐化,不是他還能有誰?何況師父是死于‘閻羅接引’,他老人家身後,手中握的那封書信上便涂抹了這毒。那書信昨日席間你也見過,當時他就要交給師父,這是確然無疑了。另外還有時間上的吻合,昨夜是你在雲駐廳等他,他是幾時回來的?」

駱風眉頭微皺,仍舊答道︰「應是臨近丑時了。」

「我查過師父法體,應是在子時三刻左右坐化的,這時間上也大是契合!哼,師父修為通天,若不是有人蓄意謀害,豈能得逞?」

駱風點頭道︰「就是這蓄意謀害四字!冒兄弟乍來泰山,就算他真有歹心,我也無論如何不相信他能在一夕之間成事。何況師父近年漸體天心,于人心之體察可謂洞若觀火,冒兄弟若真有歹意,也必被他老人家親眼識破。」

無疆冷笑數聲,嘿然道︰「你就是憑這些虛幻之事來推斷?」

駱風續道︰「這其中尚有諸多疑點,不可不查。不說別的,單說那‘閻羅接引’之毒,本就是溝通陰司之物,連你我都能隱有感應,更何況師父?」

無疆皺眉細思,要找出話來答他。站在身後的岳南湘忽悠悠道︰「師佷說的不錯,然而世上卻有一物叫做‘鬼愁香’的,摻入‘閻羅接引’之中,便能抹掉其上的質性,以致不被人所查,于效力不過微損。‘鬼愁香’氣味與普通香料相仿,且散的極快,只有粘在草木葉片上才能留得住。我原本也沒想到,後來在師兄身下的野草中找到了一點殘留,才能確定。」

駱風一時語塞,听得岳南湘道︰「駱師佷怎地還不放手?我五岳盟中都是講理的人,若冒公子真是無辜,自然不會冤枉于他。」

駱風聞言放手,向後退開,卻在無意中擋在這幾人與冒襄之間。院外不時有泰山弟子趕來,早將此地圍個水泄不通,干脆有人嫌那籬笆柵欄礙事,給一腳踹翻。冒襄面沉如水,依舊引劍不發,听這幾人說話,慢慢梳理思路。

看來姬前輩是當真亡故了,他自然知道那信上並沒有什麼‘閻羅接引’,可又是什麼,能要了這宇內第一宗師的命?

只听駱風又道︰「若真是冒兄弟所為,他昨晚為何不逃下山去,反而還留在山上等待事發?昨夜丑時到現在幾個時辰,他若想走,只怕任誰現在也追不上吧?」

無疆道︰「他自然是早打听清楚了師父的底細,知道他老人家常在月觀峰後山修煉,等閑十天半月也不下來。那又是個幽僻去處,他料定其他人不敢去打擾,才這樣大膽,留在山上。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岳師伯正好在日觀峰坐關,遇上了難解關隘,今早晨親上月觀峰去請教師父,才撞破了他的奸謀!」

駱風忍不住向岳南湘瞄去一眼,卻見她低眉斂目,臉上頗有悲容,然而一雙眼被睫毛的陰影遮擋,看不到里面是何內容。「那動機呢?冒兄弟有什麼理由要謀殺師父?」

無疆緩緩搖頭︰「這人我也是昨天才知曉,又怎知道他有何圖謀?」

身後有人大叫道︰「誰知道他是不是喪心病狂?」也有人喝道︰「他自是自己當了國師,覺得師父御宇修行一界多年,心中不服氣,才起了歹心!」又有人說︰「或許是皇帝老子指使他干的也未可知!老爺和先帝爺相交于布衣,這小皇帝才當了幾年黃帝,就跋扈的很,想把咱家老爺扳倒呢!」

這人話一出口,就引得眾人議論紛紛,倒是有許多人覺得他說的在理,就听有人問道︰「不知老爺手里那封書信在何處,咱們也看看,那里面寫的什麼?」

岳南湘從袖中抽出一盞白薛濤簽,有昨日在雲駐廳的便認出正是這一封書信。四周傳來幾聲低呼,顯是有人想起了那上面令人聞風喪膽的‘閻羅接引’。岳南湘道︰「這毒每次施用之前,須得焚香祭拜,以六牲九血為祀,遙呼陰司王者,方能見效。且一人一生只能用一次,殺死一人後便再無效力。」

她展開簽紙,一眼掃過,道︰「這信是皇帝給姬師兄的私信,是想請他老人家到京師一游,一來以無邊法術為神州降福,二來可震懾邊疆一些蠢蠢欲動的異修,三來也可與皇家增進情誼。嗯,用詞也算懇切,全然是晚輩對長輩的禮數。」

有人冷笑道︰「哼!這皇帝說話越是謙恭,便越是說明他忌憚咱家老爺!」

無疆低聲說道︰「若真是皇帝主使……說不得,就先以冒襄之命祭師,咱們再上京師去,看他那龍椅還坐不坐得成。」

「都是胡說八道!冒兄弟是何等樣人,豈會受人擺布,甘當個殺手棄卒?」

有人喝道︰「你也不過是才認識他,又怎知道他是什麼樣人?」「他若不是熱心紅塵祿位,又怎麼會去朝廷當那勞什子國師?」

駱風氣的低罵一聲︰「一群不識人的蠢物!」他怕眾人糾纏,又向岳南湘問道︰「岳師伯,這‘閻羅接引’想必您是深知的。」

岳南湘道︰「略知一二。」

「那小佷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師伯——‘閻羅接引’雖是毒物,然而其最可怖之處還不是對**之損傷。最可怖者,是它能與陰司王者或地獄大能建立聯系,使得冥府之門在被下毒之人體內洞開,將被下毒者的神魂直接吸入陰司中去,從此墮入鬼道,重入輪回。然而我和秦師叔適才在後山查探,秦師叔施展‘勾陳九逐’之法,卻並未查出有此等跡象。」

他身後一位長髯青衫的中年男子點頭說道︰「從昨夜子時到今日清晨,月觀峰上都無冥府洞開、接引魂魄往生的跡象。」這人是五岳之中精通鬼術的翹楚,為人也出名的謹言慎行,他既如此說,那便是有十分的把握。

駱風續道︰「此時如此,師父便不是中了‘閻羅接引’之術,那毒恐怕只是個幌子吧?」

岳南湘幽幽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師兄功參造化,只怕是到了‘凝明丹心,如如不動’的境界,就算元神被困,也未被攝入彼界。只盼他神魂漂泊在外,能再遇機緣,重修長生。」

無疆霍然回頭,雙目灼灼的盯著岳南湘,顫聲道︰「師伯是說……師父的元神尚在人世,還有復生的可能?」神游物外之說,原也尋常,修為到了姬正陽這等境界,元神出竅也是常有之事。只是元神若長時間月兌離人身,會有靈識毀喪之虞。

岳南湘搖頭道︰「人身是萬法根基,師兄肉身生機盡絕,就算元神受創不大,尚保得神識不失,除非入了鬼修之道,不然……」

無疆長嘆一聲,一臉失望之色,回過頭來︰「駱師弟,話已至此,你還不肯讓開嗎?」

駱風「哈哈」冷笑數聲,面如寒冰︰「岳師伯啊岳師伯,您可當真是事事料定、對答如流!師佷這一番爭辯不像是為冒兄弟辯護,倒像是和您一道把所有疑點都理清,將冒兄弟推到了辨無可辨的絕境!」

此時天外忽然又有一道飛劍飛來,那新到之人擠不進前頭,隔著叢叢人頭高喊道︰「不好了,五爺!四爺他、他在日觀峰上自盡了!」

駱風是姬正陽的五徒,所謂五爺,正是旁支子弟對他的敬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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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書評區好冷清,完全沒人留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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