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七、二十三年棄置身

作者 ︰ 奧雷連諾

「四爺定是知道了老爺的死訊後,才吞了‘伏死丹’,自絕生機啦!」

無疆連連嘆道︰「四師弟這是何苦?怎麼如此想不開?怎麼這麼糊涂!」

駱風大吼道︰「他還沒糊涂到要自殺的地步!」

淒風苦雨一股腦砸過來,駱風再壓不住心火,竟有些情緒失控,將帶鞘長劍向前一揮,人潮自被分開波浪,露出那傳信的弟子來。這一下手法有些重了,就有幾個衣擺被削掉一塊,甚至有人被劍氣浸入皮膚,當下就有人叫嚷起來,大報不平。

他哪里顧得到眾人心思,沖那人大喝道︰「怎麼回事?說清楚了!」

那子弟直面駱風,雖隔了二十幾丈遠,也覺肌膚如被刀割,不時有森寒銳氣襲來。他算得駱風的月復心,卻從未見過他這般失態,顫抖著說道︰「四、四爺在棲霞谷坐關,咱、咱們幾日了未見他出來,也不敢去打擾。我是才听說老爺的噩耗,就慌不迭地趕去告訴四爺。哪成想他、他竟在谷里坐化了,身邊就放著個瓶子,里頭沒下幾粒‘伏死丹’!我听看谷口的劉老兒說,大半個時辰前就有幾個人心急火燎地涌進谷里,想是來知會老爺的事兒,劉老兒說當時還听到四爺在谷里的哀嚎聲。我看不出四爺死的確切時間,想來、想來自是心傷老爺……」

「放屁!」

駱風雙目赤紅,長嘯一聲,環顧四周,嘶聲道︰「我輩修行之人,誰不慕生惡死,只有沒用的軟蛋才會去自殺!老子認識他于化有二十年,誰她媽敢說他是個孬種?」

眾人被他氣勢所攝,無不噤聲,然而卻也大有人月復誹︰那于老四是個文弱書生形象,本就帶著幾分怯弱,且他是被姬正陽一手養大,在他面前就有那麼點兒慈父佳兒的味道。要說他是听了姬正陽死訊,而後自絕以隨之于地下,還真有許多人相信。

駱風咬牙切齒,一字字如擲地金鐵︰「我一定會徹查師父和老四的死因,讓凶手血債血償!」

此言一出,便有肅殺之氣撲面,岳南湘宛如不覺,忽柔聲說道︰「駱師佷和于師佷自幼交好,也難怪這般傷心了。你且趕去日觀峰料理他身後事罷。可著人將于師佷遺體送上玉皇頂,和師兄法體一同安置。此間事已定,師佷可放心前去。」

「什麼叫已定?」

「 」然一聲,駱風忽然拔出長劍,森然寒氣登時彌散。「師伯休拿言語誆我!如今兩宗命案和在一處,疑點叢叢,我更是不容你們隨意加罪于冒兄弟!師伯想就此開棺定論,還為時過早罷!」

他話聲一畢,「蹭蹭」拔劍之聲竟是不絕于耳,仿佛是他先前拔劍余音,極有聲勢。場中竟有近二十個青衣子弟齊齊拔劍在手,但見人如玉樹,劍似騰蛟,各佔方位,隱隱將冒襄和駱風拱衛在內。

無疆擰眉怒斥道︰「你干什麼?難道要為個外人起內訌不成?四師弟是不是自殺還未可知,與師父的事一碼是一碼,怎能攪在一起?你別再犯糊涂了,快讓他們收了佩劍!」

「師兄,你才是要醒一醒!你修了這些年的行,快悟了那天心流轉,就看不透這叵測人心?」

無疆神色一冷,道︰「我只看到你私結黨羽,師父尸骨未寒,就已萌生異志!」

「駱師佷這幾年在山上倒是頗有經營啊。」岳南湘幽幽說道。

她緩緩走來,身前本有三名手持長劍者,卻紛紛讓路,劍鋒也不敢朝向她,只任她款款走過。她走到無疆道人身邊,微揚螓首,道︰「五岳雖稱一心,這卻到底是泰山的家事,我原本不該這樣糾纏。只是姬師兄天下共尊,我絕不容他身後還要落成懸案。師佷不是心中還有疑惑嗎?我便來給你解惑。」

她此時離冒襄尚有十幾丈遠,卻忽向他問道︰「冒公子,其實你並不姓冒吧?」

這一句話問的毫無來由,冒襄愣了一愣,心想我被收養之事她怎會知道?後山那位老丈龍虎山上也絕少有人知曉,外人就更加不知了。不由月兌口答道︰「冒姓是我師折鐵俗家的姓氏。」

岳南湘輕輕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都到了這個地步,公子何必再裝糊涂?」

冒襄搖頭道︰「你又要弄什麼玄虛?」

她向身旁招了招手,一位侍立在側的男弟子忽然捧過一只頭頂通紅的鳥兒,形似鴿子,卻比普通鴿子大了一圈有余。她接過鳥兒,說道︰「這是咱們五岳盟養的碧血飛鵠,從京師飛到泰山一路不需停歇,兩個時辰就能飛到,我今天一早才接到它帶過來的消息。可惜官家放出這飛鵠還是晚了,若能早上半晚,或許咱們就能預先留心,姬師兄或許就不會死。」

駱風也是滿臉疑惑,猜不透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道︰「師伯到底想說什麼?和這鳥兒又有什麼關系?」

「你不是猜不透冒襄的動機嗎?因為你不知道,他其實並非漢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何況,他還身負和中原的一段血仇!」

冒襄嘿嘿冷笑,說道︰「你要來構陷于我,也不用編出這等笑話來,沒得讓人恥笑。」他面上雖在笑,心中卻悚然驚動,他預感到,仿佛有一個和自己相關的絕大秘聞即將浮出水面。這秘聞是什麼,他毫無頭緒,只覺一旦暴露,必然會改變他的整個人生。

只听岳南湘道︰「官家原來是不知道的,不然又怎會冊封你為當朝國師?這本是乾元道兄多年來明察暗訪所得,可他知道這事牽連甚大,又和當年的那件大事有關,不願輕易公諸于眾。可听說官家把你派來泰山,便隱覺不妥,這才將此事告知于官家。哎!可惜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大恨已鑄,如之奈何!」

她語聲甚輕,眾人無不屏息靜听,她越是不將「那事」說出來,眾人就越是好奇。她此時頓了一頓,也沒人敢催促她。

她卻話鋒一轉,向冒襄問道︰「公子可知當年昆侖山六天混元道之亂?」

冒襄雖知不妥,也如實答道︰「我那時極小,未曾親歷其事,卻也常听長輩們提起。其間之酷烈,古今少有。我龍虎一脈,哼!也是那時被天下所負!」

岳南湘說道︰「當時我五岳盟雖未直纓鋒芒,到底也大受波及,若不是圓明天師挺身而出,只怕中原還有一番劫難。後來六天混元道多行不義,落得滅門的下場,他門人子弟是否還有生還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門主雷時中的幼子尚在人間!」

冒襄登時渾身寒毛乍立,岳南湘一雙眼死死的盯著他,他仿佛從中看到了兩團風暴!接著,他耳邊便響起岳南湘冷冰冰的言語︰

「你還不願承認嗎——雷公子?」

他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只能任由岳南湘繼續說道︰「圓明天師斬殺雷時中後的當日,誤入他的臥房,看到了當時尚在襁褓中的你。圓明天師當時身受重傷,自知命不久矣。他心地太軟,不願讓六天混元道從此斷絕傳承,私下里放走了許多人,可他又害怕自己死後,若這些人再作起亂來,中原道門再無人能制。因此他便將你這個小小嬰孩帶回龍虎山去,令門人撫養長大,想著日後或許有用。這事做得極為隱秘,天下間知者寥寥。可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乾元道兄多年查訪,搜尋各種蛛絲馬跡,即使圓明天師早已故去,卻還是在多年之後查出了他當年所為。只是道兄感懷天師用心之深,並未說將出來。你龍虎山上自然也有少數人知道,想必你這許多年,早已探訪到自己的身世了吧?

「可惜圓明天師一片苦心,到頭來,終究是養虎為患!」

眾人耳邊募然一聲劍鳴,刺得耳膜欲裂,只見一道紫色劍光絕塵而出,向岳南湘刺來。呼喝聲頓時此起彼伏,十幾道身影飛縱出來,火光、雷鳴不絕,俱擋在那劍光之前。只是那劍光太過犀利,無人能纓其鋒芒,一時間血雨紛飛,什麼頭發、手掌、衣角、胳膊、大腿四處拋飛,那劍光染了層層血色,也不曾稍停。

岳南湘顯然早有所備,手中的碧血飛鵠忽地爆成一團血霧,其上光影流轉,卻是金屬色澤!她一邊急退,雙掌一邊連點連拍,將那血霧揉成血盾擋在身前。接著,她左袖中飛出一道白色小劍,懸停在半空,作為第二道屏障。這些猶不足夠,她右手雙指忽然戳在自己胸口上,雙指一夾,竟從身體里夾出一個晶瑩玉像,似是散花天女模樣,只有巴掌大小,惟妙惟肖。那玉像懸在白色小劍之後,是最後一道屏障。

她這些手段,是在頃刻間布下,那劍光太快,餃尾而至,血盾被一擊而破,接著金鐵交擊之聲響起,那小劍也被斬碎。最後則是「叮」的一聲脆響,劍尖終于停在了那玉像之前,未能將之擊破,可玉像上也多了一條細小的裂紋。

劍光隱去,現出冒襄的身形。他這一劍起于無跡,如閃電行空,雷霆萬鈞。然而同時也舍棄了自身的防御,他雖然斬斷了好幾人的四肢,自己身上的傷痕卻更多——上身橫七豎八的填了好幾道劍傷,深可見骨,更不論什麼火燒、雷轟之類的傷痕。他渾身如血里浸過一般,也不知是自己的血多些,還是別人的血多些。

他的聲音已嘶啞,出了口連自己听著都覺刺耳︰「你說——我是混元道的夷狄!?」

「嗖嗖」空破之聲響起,在場的泰山子弟大多趕將過來,剛才那一劍,竟是將岳南湘逼出百丈之外。眾人將他兩人圍在中間,生怕岳南湘傷在他劍下,然而攝于冒襄的氣勢,卻無人敢沖過來。變故陡起,駱風措手不及,將長劍歸入鞘中,他那些月復心也紛紛還鞘。

「你何必明知故問?」

有人喝叫道︰「是啊!你自是早就知道自己是個蠻夷孽種,一心一意想報當年之仇。咱們中原修士自圓明天師去後,只剩老爺這一根擎天巨柱,你要報復中原,這才下了毒手!可恨咱們這些人有眼無珠,竟讓你這賊子得逞!」

冒襄充耳不聞,仍是盯著岳南湘重復道︰「你說——我是混元道的夷狄?」那劍尖前的玉像光華流轉,細看面目卻並非散花天女,而是傳說中的羅剎女。此時裂紋正好延伸到嘴邊,為她填上了一道笑容,仿佛是對冒襄無情的嘲笑。

岳南湘道︰「當年在長白山上,墨陽為何一句話就使得折鐵束手就縛?只因他也是深知內情的,他雖知道你是個異族,兼且身負血仇,對你這徒弟卻還是愛護有加呀。

「如今官家和乾元道兄已傳檄天下,此後天下雖大,于你卻是步步荊棘。你又何必再苦苦掙扎,還是留在泰山,為姬師兄抵命罷!」

***************************

**,我要的**,終于來鳥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割錦記最新章節 | 割錦記全文閱讀 | 割錦記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