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八、山陣

作者 ︰ 奧雷連諾

「原來師父是為了我呀!難怪他當時不閃不避,甘受墨陽的擺布,我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冒襄回想起來,不由就對自己這忽然改變的身世信了七八分。想到折鐵為了回護他,竟不惜以一命相抵,說起來,他如全無顧忌,全力運使「天心五雷正*法」,就是當日山上群道合力,又豈能奈何得了他?到底還是自己連累了他。然而這份恩情,和他傳藝大恩,怕是此生都無緣報答了。

「真是機關算盡呀!兜了這麼大個圈子,不過是讓我來背黑鍋,又何至于這般落井下石?」她說的什麼傳檄天下冒襄並不在意,可是龍虎山他只怕再也不能回去了,不知道昔日那些同門听到這消息,會是什麼反應?以後天下雖大,還能有落腳的地方嗎?

岳南湘風度不減,不緊不慢說道︰「公子身上流的不愧是昆侖山上的血脈,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姬師兄這一薨,足可比得上當年圓明天師羽化吧?」

冒襄漸漸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心中雖仍是悲苦難言,腦子卻也回復清明。他頭腦中逐漸理出一條頭緒,從之前道門三宗親附朝廷、林婉受伏擊、乾元正式受封國師,再到這一出殺人嫁禍種種,不難看出端倪。乾元既然早在數年前便知自己身世,到今日才抖落出來,自也是待價而沽的意味。當年自己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就算是昆侖余孽,到底無關痛癢,最多是為天師道再扣一個罪名。可天師道已經是落水狗了,多不多這麼一條也沒甚用處。若不能當做晉身之資,實在浪費這消息的價值。

可趙濟這個皇帝在這里頭又是個什麼角色?他不信連那一次意外的救駕也在謀算之中,那一次可謂驚險至極,自己這個恩人也不是假的。對他的推心置月復或許有演戲的成分,可姬正陽與先帝相交于駕龍之前,想必是深印在這少年皇帝的心念里的,他何嘗不想找一個自己的「姬正陽」?可是自己的價值終究無法和道門三宗相比吧?姬正陽在這幾人眼里只怕都是障礙,然而如此人物,有什麼變動都足以震動宇內。就是要除掉他,也須得找一位足夠分量的人來背黑鍋。自己這一段時日里,聲望可謂一時無兩,連帶著天師道也似有沉痾漸起之勢。乾元在此時拋出這麼一手,一石數鳥,可謂高明。

可即使他能把一切都看透又如何,單單坐實了這身世,他便永無翻身的可能。

可他還是不明白,姬正陽到底是怎麼死的?

藏鋒劍端的森冷寒意讓他很在意,有一層層不可捉模的波動從玉像中渡過來,即使藏鋒劍中孕著極致精純的劍氣和他自信百煉成鋼的劍靈,可仍有絲縷寒意浸入本體。那氣息不唯擾亂真息,且能動搖神魂根本,雖則是走了幽微一脈的路數,可內中自有一股滅殺的霸道。

他想不出五岳盟傳世的法門有哪個能與之對應,這甚或不像中原的路子。他反而想到師父曾和他提及的一門在極北化外之地的功法,也是因為這玉像相貌,倒似和這路功法源出的神靈頗有關聯。

「嗡——」卻是有人忽震長劍,打斷了他剎那間的思路。冒襄不由苦笑,強敵環伺,自己今日實在九死一生,想這些又有何用?他自知辯白無用,收劍而立,雖然全身上下無處不痛,卻不願稍動眉睫,讓人看低了他。

「駱兄,咱們剛剛認識,承你青眼有加,對我大加辯護。若冒某還有來日,定思報答!」

駱風搖頭嘆道︰「我不過是越幫越忙,還談什麼報答。冒兄弟,就算你當真……當真和昆侖山有瓜葛,我也決不信你是凶手。其實華夏夷狄有什麼分別,人心就是人心,反倒是中原衣冠,自以為深受教化,更是養出了無數奸詐小人!」

冒襄哈哈一笑,道︰「是啊!就算我是個夷狄,也有活著的權力!」

他目視四方,眼神如劍,被他眼神掃過之人,無不心驚膽戰,他說道︰「你們都覺得,我是殺害姬盟主的凶手嗎?」

眾人紛紛呼喝,內中自有幾個耄宿,大是不忿他這倨傲神氣,運化真氣,就要使出幾手絕技來。冒襄自然感應到周遭真氣如沸,恐怕無傷時也招架不來,卻凌然笑道︰「你們想要我的命,我卻想活命,少不得是以命相搏了。泰山是天下名山,原是不該放肆的,可我既然是夷狄出身,卻也顧不得了。想那昆侖山雷時珍、雷時中兄弟,雖然手法狠辣,然而大鬧中原,劍凌河山,何等豪氣!我雖然不如他們遠甚,卻也不是甘心受戮之輩!」

駱風听得熱血上涌,幾乎忘了什麼同門之誼,大叫道︰「冒兄弟放心,我和我這一十九個兄弟,今日便什麼也不顧,也……」

冒襄高聲將他打斷,道︰「駱兄,你若再幫我,就是和天下為敵啦!我是將死之人,豈肯再連累你?」言罷長唳一聲,御劍騰空而起,喝道︰「想取我性命的,便來罷!」

無疆等人早已蓄勢,就等著他這一刻,無不欲出手阻攔。卻不想岳南湘忽一擺手,阻住眾人,淡淡道︰「有這麼好的機會,可以親眼見證龍虎絕技,何必要自己動手?」

無疆等人心頭微動,道︰「這是……」

岳南湘輕輕道︰「單、明、左、封四位師兄也該準備妥當了吧。」

果然是要動用護山大陣!無疆心道,這怕是有些小題大做了吧,全天下能配和大陣放對的,也出不了兩掌之數,何況是這麼個傷痕累累的小子?他繼而又是一驚,四位師叔是什麼時候回的山門?怎麼昨日在雲駐廳沒有見到?岳師伯未卜先知一般,怎麼像是早已預見到了今日之事?他心中微寒,腳下忽傳來一陣顫動,有那麼一瞬,整座泰山仿佛都活了過來!

駱風長呼道︰「冒兄弟,快下來!不可硬撼護……」

「 」的一聲巨響,他余下的話音被徹底淹沒。

冒襄早已拔升到百丈之外,意欲御劍西去。月觀峰和玉皇頂之間的那片山谷中忽然綠光大盛,宛如盛著一片巨大的翠玉,山谷間似乎響起一擊弓弦震顫的聲響,山峰欲顫,風壓被巨大的力量擠壓成箭,那軌跡之上只有一抹不似人間顏色的碧綠。眾人只見山谷中飛出此色,瞬間淹沒空中的冒襄,過了片刻,才听見遲來的陣陣風吼之聲,然後,才是那聲巨響。

綠光擊中目標,猶未能遏住去勢,余勢分成數十道,如妖異的彗星,在天際滑行百里,方散成點點綠芒,重落入群山之中。擊中處,綠光散盡時,仍有滾滾煙塵遮眼,讓眾人看不清內里狀態。這片山頭上的一群人無不翹首以待,等著冒襄掉落下來。

岳南湘忽地輕哼一聲,道︰「果然是折鐵的徒弟,總有幾分掙扎手段。」

那邊廂,駱風哈哈大笑,高呼道︰「冒兄弟果然手段驚人,我不如你!」他知道這「碧霞玉簪」集萬木靈氣,極是霸道,一炷香內只能放出一記,不然便要傷及草木根本。冒襄能擋此一陣,足堪自傲。

卻見煙塵漸裊,半空中冒襄仍立在劍身上,周身環繞著層層碩大的蓮瓣,紫蓮緩緩旋轉,如沐聖光。只是瞧他硬擋「碧霞玉簪」也絕不好過,嘴角上的鮮血滴滴答答落下,臉色更是白的宣紙一般。

冒襄知是生死關頭,不容片刻猶疑,體內震動稍稍平復,復又御劍而走。他雖然扛過了這一次,卻也因此知曉,泰山護山之陣非人力所能抗衡。何況他已被鎖定氣機,若不早早飛離陣法所能覆蓋區域,後招必然須臾即至。

無疆見他轉眼間又飛出百丈,不由焦急,說道︰「岳師伯,為保萬全,咱們還是同去照應的好!」

駱風忽地閃身過來,喝道︰「誰想上去,先過我這一陣!」他身後一十九人兩邊排開,無不嚴陣以待,觀其氣勢,雖只二十人,卻似千軍萬馬一般。

岳南湘卻是誰也不瞧,仍是盯著天上那越來越小的身影,輕聲道︰「泰山護山之陣,我也是許多年未曾一見了呢。不知四位師兄,能驅使到什麼程度?」

忽有人高叫一聲︰「咦?他怎麼停住了!」

原來冒襄本在疾飛,卻忽地急停下來,看那勢子,竟像是前方撞上一棟無形牆壁,不然哪有這般說停就停的?

有明眼人卻察覺出異常之處,有人喃喃道︰「好強的劍煞!」

駱風從未見過護山大陣容貌,只知威力絕倫,此時驟感天地之間,充塞劍氣,單單是那一股壓迫之力,就足以讓他這劍者屈服。只因那劍勢如劍器中的天潢貴冑,足以讓萬劍朝宗!駱風面色煞白,佩劍在劍鞘中不住震顫,似是生生哀鳴,他竟不得不全力抵抗,方才能壓下劍靈中那一線臣服之意。

空中募然一聲清喝,卻見冒襄忽持劍在手,身形如天際一只孤鴻,看他劍尖輕顫,擊于虛空之處。觀他面色莊嚴,實在是到了盡展平生所學的地步︰忽而引劍如滔滔流水,其意綿綿;忽而化作電掣奔獸,左奔右突;忽而引劍不發,勁氣若存若亡;忽而又劍氣勃然,大作張揚之態。如此連使數十道劍招,招招擊在空處,仿佛與一位隱形的敵人對劍。

駱風觀那劍法,不由目瞪口呆,更覺技不如人。他想若是換了位置,自己處在那劍氣最濃烈處,只怕連出劍也不能夠。冒襄劍法之古奧寫意,他難以盡窺其堂奧,只知他每一劍出,則必然帶動身邊無形之氣,這和寧師叔所說的「勢」異曲同工。他每借得一分勢,便將那無處不在的劍氣削弱一份,有時劍意到了極妙處,甚至干脆將那劍氣中的「勢」也借來,讓它自相攻伐。

他心中一動,忽地想起一事,失聲呼道︰「是太阿古劍!」

他喝得真巧,正在這時,玉皇頂那峰頭上,忽地涌出一柄數千丈長的巨劍,色做深棕,劍上斑駁的鏤紋清晰可見,如同實物。繼而如山傾,那巨劍向空中如螻蟻的冒襄,當頭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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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熟悉是必然的,畢竟咱也是看金老爺子的書過來的。不過請書友放心則個,同樣的開頭,也會有千萬種過程和結局。人生的開頭不也差相仿佛嗎,最終卻也不是妍媸各異?呵呵,跑題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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