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你這個臭混蛋,欺世盜名的大庸醫!」
「姑女乃女乃……別扯,別扯……」[]
「虧得方圓幾百里都在傳你的名聲,還騙得好些家百姓供著你的生祠牌位!你說,你是怎麼糊弄人家的,你說!我知道了,怪道別的地方不好住,偏生挑了這麼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呢,你是想著裝個當世高人的樣子,學人家住在深山里,好你個大騙子!」
「我,我實在是盡了力了,姑女乃女乃,前一陣子你可不眼瞅著他面色越來越好了嗎?這……這誰知是什麼變故,今日竟……」
「面色好有什麼用,我是讓你把他救活過來!如今連面色也開始灰了,從一早晨起,連氣息也越來越弱了!他,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把你從這山上扔下去!」
「別……先讓我入內,再為公子一觀。」
「等等!是誰,藏頭露尾可不夠爽利?」
順著人聲漸漸走近的冒襄本就沒有遮掩的意思,向前又緊走了幾步,繞過一片石崖。見了那說話的女子,那聲音便立刻和腦海中的記憶合二為一。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子,無論是誰,也會一見難忘。
女子驚訝的張大嘴巴,就是這麼個不雅的動作,也讓她詮釋出了全然不同的靈動之美。
「天啊,恩公?你怎麼在這兒?」
「恩……恩公?」這一回要換做冒襄驚訝了,自己怎麼就被冠上了這麼個名號?
她身邊站著位山羊胡子的老者,該就是剛剛被她揪的連連呼痛的那一位,一身湖水藍的寬大衣袍,面目頗為和善,在他這個年紀上算得上有幾分賣相。遠遠地冒襄就從他身上聞到一股草藥味兒,想必是個醫者。那老者眉毛一挑,看向他這個不速之客,不知怎地,還未張口,就這眉眼間的小動作,已顯出些故弄玄虛的意思來︰「這一位是?姑女乃……啊不,姑娘你的朋友?嘖嘖,這面相可是不大樂觀啊!不對,哪里是什麼不樂觀啊,簡直是病入膏肓,離死不遠啦!」
「你別胡說,你知道他是誰麼?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天師道冒襄,新晉的當朝國師呢!你見過這麼年輕的國師麼?哼,今天開眼界了吧?」
老者幾乎要跳起來,鼓著腮幫子大叫道︰「什麼?!他就是那個冒襄?」
「你果然听過呀。」女子的笑容如夏花綻放,美艷不可方物。
老者「呼」的吹了口氣,把下巴上的長胡子吹得直飛︰「現在那還有人不認得他,天子親自下詔,五岳盟、道宗,還有全天下的修士都要拿他……哎!也難怪你不知道,你簇簇大小姐在深山里呆的久了,哪里知山外事?」
那女子便是簇簇了,當年京城第一的名妓,後來為了花和尚盈缺,自己贖了身,千里相尋。她本也是有神通的,當年受一位異人傳授失傳已久的「霓裳羽衣舞」。那日在大相國寺,若不是她不顧危險的施展這破陣之舞,也未必有後來冒襄出手那一遭。
簇簇混沒听出老者話里的意思,走上前來便扯住冒襄的衣袖,笑道︰「想不到恩公也會來天柱山,咱們真是有緣呢!你來得正好,快進去看看盈缺的狀況,你的本事那麼大,說不定會有什麼辦法呢?不想這個臭庸醫,就會招搖撞騙,真實本領一點兒沒有!你要是不來呀,我的心情保準兒沒這麼好,早把他的胡子一根根拔下來了。」
冒襄被她拉扯的一踉蹌,簇簇這才有些知覺,道︰「你這是……傷了?好像還挺嚴重的?」
那老者一下子來了威風,叫道︰「什麼叫挺嚴重的?他那絕對是能死人的傷!也就是意識清醒,剩下的他跟屋里躺著的那個主兒就是個半斤八兩——」簇簇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驚得連退了幾步,雙手第一個護住自己的胡子。
「——真奇怪他是怎麼爬上來的,這麼一身的傷,不好好找個地兒歇著,往這鳥不拉屎的地兒爬啥?呀,不會是听說我那神醫的名頭,來求醫的吧?」想通了此點,老者連忙整了整衣衫,把自己之前被揪的支楞八翹的胡子捋順,臉上也換了一副莫測高深的表情。
「借過!借過!」簇簇卻絲毫情面不給他,硬從他身邊走過去,撞得他一個趔趄,一個沒站穩,腦袋還撞上了一旁的大石塊,只捂著頭「哎呦哎呦」的叫喚。
可惜那兩人誰也不理他,他氣得一「哼」鼻子,對著兩人背影大聲叫道︰「就他這樣的,還給別人看病呢?小心著點兒,別自己先死在前頭!哼哼,在我老人家面前瞧病,那不是班門弄斧麼?這丫頭真真是病急亂投醫了……得了,我也看看他能翻出些什麼花樣來,那麼大的名聲,在外頭不是被人傳成神就是傳成鬼的。」
自言自語了兩句,他也跟在兩人後頭往山那邊去了。
前面是一條沿著山崖開出的小路,寬不過使兩人並排而已,一邊挨著白森森的崖壁,一邊就是翠綠的萬丈深谷,真是絕險。小路盡頭,則是一間在山崖中挖出的懸宮,長及六丈,深入石崖也有三四丈,規模雖不算大,然而這般壁立在絕壁之上,便橫生出一股氣勢。若從對面山峰上看,就看得出這懸宮如掛在山壁之上,卻深入石壁,卻似懸空一般,當初修建這石宮之人,當真有鬼斧神工之能。
冒襄臨近懸宮時,也不由被它那氣勢攝住,站在小路上多看了幾眼。從後趕來的老者見狀,不由得面上放光,大聲叫道︰「兀那小子,開了眼界了吧?咱家這‘絕壁天宮’掛在天柱峰上,如明珠瓖于寶鞘,寒蕊綻于虯枝,那真個是畫龍點楮!說起來,大江南北,也就衡山那個懸空寺能拿來比一比,其他那些個所謂空中樓閣,大抵是靠了仙家手段,哪有咱這個全憑斧匠之力來的自然?嘿,想當年為了修建著懸空,我那家先人……」
冒襄忽的點頭道︰「這是當年道宗四大魁首主持修建,你那家果然受惠良多。」
老者猛的咳嗽起來,差點兒沒被這一口氣噎死,臉漲得通紅。心底嘀咕︰媽的,忘了這小子曾經是龍虎山的高弟了,還好牛皮沒吹出去,不然這臉可丟大發了。
簇簇拉著冒襄往懸空里走,口里道︰「發什麼呆,再等會兒,盈缺要斷氣啦!」
可真是毫無避諱,冒襄月復誹一句,跟著走入懸空。眼前驟然一暗,眼楮適應之後,他才看出,里面當真有不小的空間!只是他的視線又被許多門窗牆壁阻隔,原來這石室中別有洞天,又被石牆劃分成了許多小屋。
兩人直奔最外間的一間石室,采光又好,山風又吹不進來。沒進屋子,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兒,簇簇往旁邊一讓,他便見了閉著眼躺在石床上的和尚。
「盈缺兄,自從那日——就沒有醒過來?」
簇簇看著榻上的盈缺,眼中滿是愛憐之意,她輕輕答道︰「是呀,我用盡了方法也弄不醒他,可他的心還跳、還有呼吸,讓我還留的那麼一絲希望。後來我找上了那個大庸醫,初時以為他挺有辦法呢,臉色也紅潤起來了,呼吸也平順了,可就是醒不過來。今天不知怎地,他氣色忽然差了起來,簡直要變回我剛帶他跑出來那時似的!」
冒襄坐在床沿上,仔細觀察了一番。他雖不會醫術,然而畢竟修為高深,于人體氣血之運轉、神魂之變化都非普通醫者能及,何況盈缺這種牽扯到精氣神魂等深層面的傷勢,也唯有同是修行之人能切中要害。
「氣海雖然仍在旋轉,然而無神魂主導,使得真息散亂無頭緒,仿佛是潰散之君。說起來,當初盈缺兄最後一擊,強用汴京城魂為自家劍靈,實在是將自己的身意神魂都投注了進去,做的沒後路的亡命一擊。我剛才粗粗查看了一下,他泥丸宮中虛虛蕩蕩,雖然毫無阻力,卻無法查知內里玄虛,只怕情況頗為不妙。」
簇簇淡淡的道︰「你盡力便是。大不了就是死麼,反正有我陪他。」她的語氣平淡至極,好像在說一件本該如此的事情。
冒襄輕嘆一聲,聚起可憐的一點真息,從盈缺手脈太陰肺經渡進去。真息剛入胸口,變故陡生,那一絲潛藏在深處的異氣忽然活過來一樣,不受控制的從氣海中翻騰,破體而出,竟化作一只女敕綠色的小龍,向盈缺胸口撲去。
還未等他反應,盈缺胸口處有一點瑩白光芒亮起,光芒塑形,隱約是一只大鳥形狀。青色小龍猛*撞進去,青白兩色霎時撞成一團,纏戰在一起。兩者雖都是虛幻之物,不過略具形體,然而戰況之激烈也使兩人側目。青色小龍將白鳥牢牢纏住,四只爪子也扣在它身上,要將它纏死。那白鳥面目模糊,只有一只鋒利的鳥喙極盡宛然生動,它只用鳥喙猛啄小龍頭身連接之處,每啄一下,便見的青氣淡了一份。
僵持了足有盞茶功夫,忽听得小龍發出一聲哀鳴,身體抖了幾抖,松月兌開來。白鳥得勢不饒人,展翅揮動,將小龍逼迫的蜷縮在它羽翼之下,鳥喙連動,大口吞噬青氣。不一會兒,青色小龍便被它盡數吞吃。白鳥仰首振翅,意態傲然。接著白光閃動幾下,白鳥化作光霧,收入了盈缺胸前一點白芒之中。
「呼!」簇簇剛剛一直緊張的屏著呼吸,此時才記得大呼出一口氣。冒襄也是目不旋楮,他這才發現,原本自己神魂之上被烙印下的龍魂余威,竟已湮滅無聞。
簇簇走到盈缺身前,見他仍是閉目昏迷,臉色卻似是好了一些。她捧起盈缺胸口上那塊白石,此時還微微發燙,剛剛就是它在作怪。她拿著石頭左看右看,一臉迷惘︰「這是他們大千閣寺的‘七魂三輪石’,據說是個寶貝呢,平時跟個普通石頭似的,今兒也不知是怎麼了。」
冒襄蹙眉不語,這塊石頭是普陀山的鎮山之寶,他也偶有所聞,卻不知其功效為何。那白光幻化出的鳥兒絕非凡物,何況竟能吞食泰山青龍的一點殘余精魄︰「我再以真息試一試。」
「我勸你還是歇著吧——就你現在這樣子,再強搬內氣,隨時都有玩兒完的可能。」
那老者不知什麼時候已跟了上來,倚在門邊,嘴里說的是風涼話,臉上也是一副等著你來揍我的表情。「我可不想一天里給兩個人收尸。都死在我這兒,可不是損了我神醫的名頭嗎?」
「臭……」簇簇直起身就要去揪老者胡須,卻被冒襄伸手攔住。冒襄站起身來,問道︰「你可是出身自皖中那家?」
老者揚了揚眉毛,道︰「那是自然,如假包換!」
「是便好,那你該認得此物吧?」他從懷中掏出青輿珠,珠子中青光流轉,片刻不停,仿佛藏著一個活的魂靈。
老者見了此珠,面色大變,繼而正色道︰「不錯,這是青輿珠。我那家世有家訓,凡持此珠者,必奉為上賓,其無論何種意願,無不應允。」
「我的意願嗎,卻也簡單。當年天師道以絕大魄力壓服佛門護法,道門五大祖庭和十大洞天共同決議,永鎮八部天龍血脈于天柱峰。我今日就是要你助我解開封鎮,使八部血脈重現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