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九、解封

作者 ︰ 奧雷連諾

三人站在天柱峰的峰頂,這里的風出奇的大,和陡直的天柱峰一樣,鋒利異常。那神醫有祖傳的修行法門,雖未能如劍仙一般御劍飛騰,身手也遠較常人敏捷,爬上這天柱峰也不甚費力。反是冒襄,若沒有簇簇幫他,幾乎爬不上來。

山頂被風化的厲害,有一塊平整的大石上,表面隱約還能看得到人工的刻痕。大體還看得出,刻痕的筆法極洗練,用簡單的線條便勾勒出生動的畫面,下刀者必是此道的大師。三人撲掉上頭的碎石地苔之類,勉強辨認出有花、鳥、龍、蛇等形象,還有些似是人身,有一個像是佛門飛天壁刻,可惜有半邊身體都已被山風抹去。[]

這不像道門傳統意義上的禁刻,可冒襄能從中察覺到隱秘的氣機,仿佛與山體勾連,形成某種玄妙的氣脈回路。這非是他的強項,他完全弄不清楚這封鎮如何能鎮壓佛門八部天龍的血脈,也不清楚為何要立于天柱峰上。

石台上有一塊很小凹坑,從凹坑處分別延伸出八條筆直的刻線,貫穿了整塊大石,而那些刻印的花紋形象就散亂的分布在這些刻線的周圍。

「我該怎麼做?」青輿珠的光芒似乎亮了一些,在冒襄手中微微發燙。

那老就在他的身側,眼神不曾旋動,始終盯著眼前的大石,聞言幾乎是無意識的說道︰「真要解開這封印嗎,茲事體大,你還要三思而……」

「我問你——我該怎麼做?」

那老身子一顫,為冒襄語氣中的決然所激,轉頭望來。當四目相投時,他才自見面以來真正意識到這個年輕人是誰——那雙眼中所蘊含的某種力量,是唯有這世間極少數的人才能擁有的。他此刻顯得孱弱的身體掩蓋了他本來的那股銳氣,讓他如雪藏于鞘中的神兵,讓旁人忘記了他此時幾乎攪動天下的身份。可這銳氣從未曾消逝,反而被提純和精煉,藏在雙眼中,變得更加銳利和無可阻擋。

那老用盡全身的力量,才學會重新呼吸︰「只要把那個珠子放在凹坑上。」他的聲音虛弱而微帶顫音,大病初愈一般。

冒襄輕輕把青輿珠放入凹坑中,正好卡在當中。簇簇在邊兒上眼巴巴的張望著,就等著看看出什麼新奇事兒。山風依舊在吹,也不知等了多久,簇簇歡叫一聲︰「你們看!那珠子里怎麼有東西流出來了?」

只見那八根刻線上有瑩綠色的液體汩汩而流,漸漸連那些已損壞的石刻圖像也沾上了瑩綠色,讓三人看出了原本的面貌。等八根刻線和所有圖形都已為那液體沾滿時,瑩色閃動,如被畫筆勾勒,而青輿珠也已融化盡,只有那小小凹坑中留有一汪瑩綠。

「似乎……頗有不同?」

那石刻此時已道盡分明,共分八個分形,看來便是那八部天龍的形象簡刻︰有花海中徜徉的女仙、有翩翩而舞的樂者,吞雲吐霧的龍影經天而過、匍匐地底的巨蛇則仿佛在諦听天籟,面目猙獰的鬼物孑然而立、俊美的妖神從血海中走來,雷電的座駕上端坐俯視天地的帝王、不知其高的山峰上略過巨大羽翼的陰影。這些圖案並非井井有條的各佔一隅,而是相互混雜在一起,花瓣也會飄過血海,雷電也曾劃過山峰,如同一副光怪陸離的浮世繪。

「後退!」冒襄輕喝了一聲,另兩人不用他吩咐,也看出了異樣,紛紛退後。那大石幾乎有一丈方圓,忽的微微顫動起來,連腳下的山峰仿佛也在跟著震顫!嗡鳴聲也于此時響起,落在耳中,如無數雜然聲響的混雜,仿佛有樂曲、有嘶叫、有無上妙音、有鬼蜮慟吼。仿佛天空中一道通往異世的大門正緩緩洞開一線,讓彼處紛然雜糅的聲音飄了過來。那聲音該是帶著一整個世界的信息吧?若能完全明天那聲音中的全部意義,或許一個世界就將在眼前鋪陳開來。

然而大門卻不過開啟了片刻,繼而又翕然關閉,萬物無聲。然後,那一整塊大石開始粉碎,先是裂紋密布,接著碎裂、坍塌,最後竟碎成了最細小的石粉,一陣風吹過,便跟著散入了群山中,再不留一點痕跡。

最先嘆氣的是那神醫,他的眼神里少見的多了一絲落寞︰「唉,我那家肩負了百年的責任,想不到是在我手中結束。列祖列宗,子孫那晨……那晨終于卸下重擔了。」

「噓——別吵!」

簇簇忽的給了他一個白眼,側著耳朵,像在風里听什麼。她小聲的嘀咕著︰「奇怪了,石頭都不見了,難道這解封還沒完麼?不對呀,這聲音……好像是從那里頭抽出來的一縷,好——好好听呀!」

「嗯?」她這才發現另兩人疑惑的表情,掩著嘴巴道︰「你們——都听不到?哎呀,你們听,你們听,更大聲了!這旋律,這音色,是什麼樂器,我怎麼從來沒有听過?」

那老頭轉過頭去看冒襄,後者沖他緩緩搖搖頭,他皺著眉頭想了片刻,忽地撫掌笑道︰「啊!我知道了!原來這緊那羅的當代血脈是著落在簇簇小姐的身上!」

「緊那羅?你說那個姐姐?」

這話越發說的兩人沒頭沒腦了,簇簇恍然道︰「是呀,你們沒見過那個姐姐,真是漂亮!箜篌彈得也是絕妙,我在坊間那麼多年,從沒听過那等妙韻,當時柳姥姥就叫她緊那羅呢。」

「竟有此事?不對呀,這八部天龍血脈在人間流傳,每一代當是只有一位傳承,且還未必能著落在人身上。難不成你說的那一位緊那羅是封鎮存在之前的上一任,那豈非是百多年前的人物?也不對呀,就算她當初未曾折在道門手里,有這封鎮在,當也被截去血脈,豈能以‘人非人’之身份駐留人間?她若不死,又哪有簇簇小姐此時的血脈傳承?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你羅 個什麼?煩死了!」

簇簇微蹙著眉頭,嘴里默默的哼著什麼,雖只有一絲半縷飄出來,其間斷續的音韻也讓兩人頗感陶醉。「不行了,聲音越來越大了!眼前怎麼也這麼多人影在晃?是在跳舞嗎?」她再不管兩人,自顧盤坐在地上,兩手各掐蘭花交疊于月復前,便這麼閉目入定去了。

那老頭擼了擼胡須,搖頭嘆道︰「她這一坐也不知道要多久,八部血脈,當真要重現人間了!只是當初歷代八部護法都在幼時便被佛門接入山門,一點點引導修行。就算封鎮解開,這一代都是半途蘇醒,對佛門也無甚補益吧?」

他說剛說完,才意識到怎麼身旁那位一直沒個動靜,便扭過頭去看,卻見了冒襄直直的盯著他,不禁嚇了一跳。他臉上抽動了幾下,弱弱的問道︰「怎,怎麼?」

冒襄臉色古怪,一會兒才道︰「你可听得到隱隱雷音,從四面八方涌來?」

沒等他回答,冒襄便自顧搖頭道︰「算了,想來你也是听不到的。」

話音剛落,天際忽有一道紫光閃過,雖只一瞬,卻也映得群山剎那燦然。

那老頭募得一跳,眼楮瞪得銅鈴也似,右手已把胡須揪的筆直,卻絲毫感覺不到痛︰「你、你是因陀羅的傳承!眾神之王,諸天之聖,雷電之神……真他媽的!」

「帝釋的傳承嗎?」

冒襄禁不住喃喃自語,他眼前的天空中現出一座銀白的王座,端然于雲層之上,細密而精美的花紋密布在王座的每一個角落上,且流動著柔和的光澤,仿佛每從不同的角度觀看,就能映出不同的圖案。王座上一位神祇高坐,威武冷峻,眼中只有燃燒的火焰,一道道光帶在他的身後流動。他雙手中各執一支閃電,如握戰戟。

冒襄向著那尊只有他看得見的王座遙遙伸出手,手掌平托在身前。于是便有某種聯系悄然建立,戟似的閃電現出紫芒,他的掌心也騰起點點紫色光輝。

「為什麼一定要我來解封?他原本,就是知道的麼……」

說完這一句,他就這麼平托著手掌,閉上雙眼,入定去也。

那老頭看看坐著的那個,再看看站著的那個,不由就嘆了口氣。不想山下忽地傳來一陣高亢的鳥鳴之聲,激越雄渾,聲入雲霄,把他驚得一個趔趄。他跑到崖邊,往山下張望,見得一團碩大的金氣從他那懸宮中升起來。像是只鳥兒,撲騰了幾下翅膀,才消失不見。

「大鵬金翅……怎麼都讓我給攤上了。」

這一回,他連驚訝的力氣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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