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三、滅佛之劍

作者 ︰ 奧雷連諾

龍樹師徒請得森扎卓上師下山來,卻未直奔那目標之地而去,而是稍稍繞了些路,進入湘地。不過數個時辰,眼見明月山在望。

森扎卓上師為那爛陀一脈的傳承,一身蓮花秘法頗有不測之機。中原這所謂「八部天龍」的佛門護法,當年本就是天竺聖者蓮花生上師以無上法力與大願力,從三十三天請來人間。憑著這一段淵源,那爛陀一脈的傳人與八部血脈都有些隱隱約約的感應。百多年前,佛門被中原諸道所敗,封印護法血脈,以至于如今式微至此。騎在白鶴上的森扎卓雖然面目如同雪山一般沉毅,然而目中精光灼灼,饒是他修為深厚,實不能完全掩蓋心中的興奮。[]

巨大的白鶴振翅的幅度越來越慢,可臨近地面二、三丈時,羽翼下仍有大片的塵土激飛,其中夾帶著些不過比拳頭略小的石塊。「噗」、「噗」兩聲,森扎卓的兩位親隨弟子當先躍下來,森扎卓隨後躍下,卻是落地無聲,左手一招,白鶴輕叫一聲,化成一段白練,收入掌中。

身後傳來頗沉重的腳步聲,三人循聲回頭看時,龍樹兩師徒已奔到了近前。小和尚面色已現酡紅,光頭上一層白色,那是汗水吹干後剩下的鹽晶,龍樹和尚倒是面目如常,連呼吸也未見有多大起伏。

見兩師徒在眼前站定,森扎卓不由就笑起來,學著中原人拱手道︰「賢師徒當真是好身骨,我佛門體術,縱到至境,也不過如此了吧?」

龍樹搖頭道︰「上師太客氣了,古瑜苦行之術何其廣博,我和行拙不過略得皮毛而已。若不是上師刻意放緩速度,早把我二人落在後頭了。」

他指著遠處那雖不見太高、但都極有風致的一脈連山道︰「玉京山上的老泉寺,有我一位故交,是佛門中的大隱士,若能得他相助,必增成算。後山上的隨月庵中也有幾位比丘中的大得,也該去拜見一回。」

森扎卓面露喜色,道︰「可是鴻恩大師?我四十年前初入中原便想去拜會,始終不得其門,不想今日竟能得遂心願!」

他修為雖深,卻仍就是個急性子,何況時間也緊迫︰「時間緊迫,我們便徑直入山去罷!想必鴻恩大師也不至于怪我等魯莽。」說話間已大步行去。

明月山雖地處湘境,然而自古名頭便不弱于其他地處中原的大山,歷來佛道都有在此弘法者。山上也不乏寶觀名剎,龍樹所說那老泉寺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寺院,在玉京山的後山山谷中。前方有水聲淙淙,森扎卓听龍樹說繞過這片山林,再不遠處便是老泉寺,不由走到山澗旁,恭恭敬敬的將雙手洗淨,又在大紅僧衣上灑下許多清澈水滴,身子一抖,那些個水滴便珍珠也似,從僧衣上滑落,不曾染濕半片衣衫。他那兩個色目弟子也走到溪前,低聲宣了佛號,照樣施為。

行拙看得有趣,便也想照做,卻被他師父攔住︰「這是天竺的禮儀,據說那里有一條大河叫恆河。每要去拜見當世的高人,必要先在恆河中洗禮。你倒不必湊趣,心中無塵,便身上滿是泥垢又如何?」

龍樹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三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卻都不過一笑了之。森扎卓作為這等簡陋儀式,便沿著山澗向前面山林里行去。行拙察覺到似乎師父和這個「上師」也不是那麼如魚得水,也不敢貿貿然緊跟在人家後頭,怕惹惱了師父,只得走在師父身後,不緊不慢的跟隨。這兩個組合可謂怪異,前面三人高鼻深目,加上一身大紅僧袍極是惹眼,走起路來如龍騰虎躍,端的氣勢非凡。後面兩個和尚卻長得淳樸老實,背脊微駝,一身灰不溜秋的破袍子,小腿上還扎著兩個綁腿,將褲腳收得很緊,若不是醒目的光頭,到似是兩個莊稼漢子。

森扎卓上師剛剛步入那片山林,卻忽然剎住步子,一身紅袍猛然鼓動掀飛,如同乍醒的猛獸!繼而又有數倒光焰從他身上噴薄而出,如同一條條手掌寬的玉帶,繞身而飛,使他一時如散花中的佛陀。若細細觀察,便可從光帶中分辨出種種形象,有展翅的仙鶴,有咆哮的巨獸,有執戟的猛鬼,有狀若飛天的仙女,種種不一而足。

光焰起的突兀,那兩個色目弟子措手不及,竟被光焰擊的飛了開去。兩人齊齊驚呼,將將站穩之際,卻見得上師身子猛地一顫,環繞于外的數道光焰又一下子收入了體內。兩人不喜反驚︰這等狀況,顯然是上師受外物所激,幾乎發自本能的神通外鑠。上師早在多年之前就已將蓮花秘法練到收放自如的境界,何曾出過這等狀況?要知那一剎那間的神通外鑠,雖能使本體一時間里外物不傷,然則撼動本源,只差一線便是走火入魔之象!

森扎卓轉過身來看龍樹兩師徒,片刻時間,面上已是冷汗涔涔。果然小和尚行拙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而龍樹則僵立在原地,面色如鐵,無半分人色。

「這是……」

龍樹緩緩搖頭︰「我也有很久沒在中原走動了,想不出誰人有這等威煞!」

森扎卓還抱著一絲希望︰「那個方向上,真是老泉寺?」

「沒錯,且以這等……」

龍樹話沒說完,行拙猛地大叫道︰「好濃的血腥氣!好重的煞氣!」

龍樹也沒心情再責備他,仍舊道︰「只怕老泉寺絕無活口。」

森扎卓回頭去看那五色駁雜的山林,原本靜美的林間此時卻仿佛成了森羅之域,似乎隨時隨地都有危險撲面而來。他想要踏出步去,卻覺得雙腳如有千斤之重,竟在原地裹足不前,而心中的恐懼竟在一點點蔓延。他不禁悚然而驚,自己不是早已入了無懼無畏的金剛之境了嗎?是什麼能讓他如此慌張?

龍樹忽的低呼道︰「不好!那人既然屠盡一寺,想必對佛門極有怨懟。隨月庵就在左近,若是也被那人殺滅,那可就是佛門又一大損失了!」言下之意,卻是不願往老泉寺里走一趟,看看究竟。

森扎卓臉色數變,猶豫不決,終于咬了咬牙,道︰「佛門同氣連枝,先去探探隨月庵的安危吧!」

當下五人匯合到一處,由龍樹指點方向,向背後另一面山坡上疾奔。森扎卓雙手十指連動,無數蒼白色的光焰從指間飛出,在眾人周圍匯聚成七團拳頭大小的白焰,無論眾人速度多快,始終在五人身周游動。那白焰雖小,又是明滅不定,龍樹卻知是蓮花秘法中絕頂的護身法術,只要施術者有心,就能在頃刻間化成護身鬼神。他自己則從懷里模出一串鐵念珠和一只烏沉沉的金剛杵,分握在雙手中,指尖因死死抵住金屬而發白。

五人奔行極快,不多時已出了玉京山範圍,再繞過一道山梁,便是隨月庵所在。龍樹心頭猛地一梗,幾乎要窒息過去!幾在同時,森扎卓大喝道︰「快走!」雙掌一合,周圍一團白焰大亮,巨大白鶴從中飛出,他又疾聲喝道︰「坐上去!」

然而喝聲尚在山間回蕩時,一道迅捷之極的破風聲已接踵而至。白鶴的戾聲成了尖促的一個短音,因為一道黑白交映的光華抹過了它的脖子,沒有人看清那光華起于何處。

而光華落處,眾人視線跟隨,卻見一個衣袂飄飛的人立于樹端。

那是個容顏絕世的男子,披散的長發如同飛瀑,映襯的那一身白衣勝雪。他手中出鞘的長劍也如其人般華美,像是王侯掛在牆壁上的裝飾。劍身瑩白如玉,此時卻纏繞著黑色的焰火,顯得妖異而不祥。

他微皺著眉,像天神一樣俯視眾人,嗓音亦如天籟︰「這樣急匆匆的趕路,是要去後山那個尼姑庵?」他微微一頓︰「放心,我從來不殺女子的。」

龍樹緊緊咬著牙,拼命地股催著心頭的怒氣,要將之轉化成真實的力量注入手中的法器。可是他卻能真實的感覺到,胸中的勇氣正在一點點消逝。

樹上之人用手指輕輕撫模劍刃,黑炎在他指間歡愉的跳躍,如同向主人邀寵的小獸︰「那寺里的和尚死的太快,我還未曾盡興,實在沒甚趣味。你這幾個和尚來得正好,證我絕學,可謂恰逢其會。」

森扎卓長長的吸了一口冷氣,身體在不由自主的顫抖,如同呢喃般說道︰「滅佛之劍竟然重臨世間,難道真的是——天滅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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