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十一、烈焰焚香

作者 ︰ 奧雷連諾

所謂火焚鬼瞳之術,是茅山上清宗一十三門內氣術中唯一一門堪稱暴烈的術法,而這門術法的根基也不是茅山正朔的一氣潛凝真氣,而是據說采自地獄的尸鬼之氣。

世人都知茅山道士善捉鬼怪,蓋因其遠超儕輩的御鬼之術。後來陶弘景入主上清宗,斥之為末流旁門,漸漸排除在正統修行體系之外。紫虯道人算是歷代掌教中的異類,常以地獄焚魂之火和尸鬼之氣溫養自家真元,成就了這一門火焚鬼瞳之術。因為是偏門,所以平日在宗門內,他也少有以之示人的。[]

「火焚」雖有地獄中煎熬眾鬼般的大氣魄,然而此術的核心還是「鬼瞳觀照」。想那地獄里火海刀山、油煎斧劈等諸般苦楚時刻不停,眾惡鬼超月兌不得,時時生受,無有盡頭之時,自是懷著潑天的怨憤。此瞳術采集此天下第一等的怨氣,藏于眸中,那便是攝人神魂精氣的大威能了。真正成就時,也無需真個雙眼對視,一雙眸光罩定,自能攝敵奪勢。心志稍差一些的,直接被引動心火,**神魂而死,也是應有之義。且死在這鬼瞳之下的亡者,鬼魂將墮入地獄,永受火焰灼燒之苦。

可盧旭偏偏修煉了「魍魎之術」!所謂魍魎,不過是不入輪回、永世在人間漂泊的孤鬼,是無懼無畏亦毫無希望的不入流之鬼,縱然地獄之火再酷烈、地獄之集怨再淵深,又何能有一分加之于彼?

所以說,沾染魍魎之術,則大道無望。

烈烈之聲中,紫虯挺劍而出,紫髯在赤紅火焰的掩映中,愈發妖異。他全身都被染上了一層如流質的霓光,怒目獅口,如踏著地獄火焰而來的魔主。

他是斷不容一個小輩當面羞辱于他的,何況這小輩已經狠狠地把他宗門羞辱過一回。魍魎之術雖不懼鬼瞳觀照,然而這術法的精髓在如何掩藏生息,是只能在暗處運用的手段。當刺客膽敢直面鋒銳時,無異于自尋死路。

「呀喝!」盧旭亂叫一聲,橫劍當胸,雙手交疊在沉沙的劍柄上,用力向前推。他臉上的肥肉顫動不休,鶴羽玄氅在背後狂舞,一道道如水的波紋在其上滾過,顯露出此刻有怎樣的力量波動從胖子身上涌出。

而沉沙則沒有絲毫變化,這世間任何一種非實體的力量形式都不能在其上留下任何痕跡。即使火光籠罩中,它依然如墨色,寂靜的如同定海之石。

轟然一聲,火焚之劍斬中目標,張揚的火舌剎那間將胖子淹沒!

盧旭發出如野獸般的嚎叫,從烈火中倒飛出來,除了玄氅和沉沙,他身上無一處不在燃燒。鮮血止不住的從七竅流出,又被瞬間蒸發,化成裊裊的紅煙。

他止不住退勢,和身後的冒襄撞成一團,尤不停歇,眼看撞入身後人群中。他反手將冒襄攬住,塞給他一顆小藥丸,低聲道︰「吞了它!」不容他多想,掰著他手將藥丸送入口中。有些火星燒到了冒襄身上,胖子嘿笑一聲︰「忍著些吧!」將大氅一揚,竟是把兩人都包在了其中。

「咦!」

忽有人喝道︰「什麼味道?」

就有人解道︰「怎麼眼前有重影?有人放毒!」離那人隔得老遠有人大叫︰「呸!放你媽\的毒,谷里風這麼大,什麼毒不給吹散了?還能覆蓋這麼遠,讓你沾上,讓我也著了道?」

紫虯也覺眼前一花,竟是人人都多出一個影兒來。空氣里有不知名的淡香,被火的熱氣一燻,越發的飄渺難尋。他默運玄功,卻無用處,不由運力于雙眼,重施鬼瞳,不惜以怨氣自刺,才恢復過來。他既知有異,自是閉住呼吸,然而又有異氣從毛孔中滲入,他卻未覺出什麼異樣來。這麼一愣神間,被玄氅裹住的兩人竟是不見了蹤影!

龍樹站的本來就不遠,鼻端也有一絲淡香飄入,不由神色一動︰「香神!這又是一位!快,快隨我把這人找出來!」

小和尚行拙卻在使勁兒揉眼楮︰「找什麼找啊,七暈八素的——這是什麼手段,攪得人五感失位?什麼,什麼香神——師父你是說乾達婆!?」

鶴羽玄氅也不知有多大,一頭罩下,頓時無天無日,冒襄只覺雙手雙腳也被裹了進去。後背似是撞上了某人,被盧旭不知用什麼手法一帶,游魚般滑了開去,他知是已入人群之中。耳中忽傳入盧旭的傳音︰「老大,等一會兒斂住生息,只管走。只管走!憑你的本事,這玄氅自然容易上手。嘿嘿,老子也他女乃\女乃的風光一回!記得了啊,你等會兒要是回頭來找我,我盧旭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這一番話奇怪得很,听得冒襄一頭霧水,但他也隱隱察覺到不妥,反手一扣,卻沒扣住盧旭。只覺胖子如全身抹油,只一扭身間,便徹底擺月兌了他的掌握。

紫虯目中紅光如炬,猛擎起火焚之劍,大喝道︰「都閃開了!」竟一劍劈入眼前人群之中!霎時間火舌怒卷,撲入人群中,立成燎原之勢。喝罵之聲立時四起,眾人直要把上清宗罵的斷子絕孫。只是這些被殃及的池魚也不願沾了那邪火,紛紛四散開去。

紫虯眸中紅光一閃︰「看你往哪兒躲!」劍下憑著一點氣機感應已鎖住目標。雖受了之前的異氣影響,但至少已有大致方位。他此時可不管什麼殃及不殃及,一劍劈下,十丈之內都要化成火海。

火焰砸落地表,發出沉雷一般的悶響,紫虯卻猛地錯步擰身,驟提手腕!

「——」

分明雙劍交擊!紫虯胸中翻滾,竟是半邊身子都震得發麻,而火焰也有反卷之勢。

「老子來陪你玩!」從火焰中走出的盧旭渾身都是紅彤彤的光,那不是被火光掩映,而是被借來貪狼星力注體的表現,那紅光是凶煞星力的直接險化。沉沙如同闢火的神器,揮到哪里,哪里的火焰便分開波浪,然而他身上的火卻驅不散。他沒有披著玄氅,只穿著那件龍虎山的舊袍子,已被燒得焦黑,而「茲茲」的聲響,則是他的皮肉在被炙烤。

他一臉的狠笑,七竅上殘留的黑色血痂轉眼又被新流出來的染成鮮紅。

「找死!」

紫虯不知怎的,忽的就沒了怒氣,然而看著眼前此人,仿佛在看一個死人。連胖子嘴角的屑笑,他也忽覺得不是那麼難以忍受,而只是在心底報之一嘆。

他知道已有人動手了,背後的風聲讓他也覺得寒毛乍立。下一刻,甚至不需他出手,這人就會被打成篩子。

「找死麼,可又有什麼是不死的呢……」他似乎听到低低的一陣喃喃聲。

他左手中忽然一道銀色的匹練成就,像是從銀河中抽出的一縷,被他握成一箭。一道劍氣臨頭,他形如虎踞,如捉頭斬雞,喝道︰「斷!」一揮沉沙,劍氣應聲而斷。同時間,他展開猿臂,看也不看便將左手中星光凝成的箭矢拋出。听得一人悶哼之時,他左手里又有一只銀箭成型。只是「噗噗」連聲中,已有六道劍氣劈入身體。

他只望著地面,純憑感應應敵,他知道更多的術法劍氣在等著他。還有發三次貪狼箭的時間,他要撐住最後一口氣——三箭三人,則他雖死不枉!

「喂!混球胖子!逞什麼英雄,誰讓你就這麼死啦?」

盧旭下意識的猛搖搖頭,以為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覺,不然怎麼听到了這人的聲音?可一道劍氣狠狠地貫入身體,讓他知道什麼是再真實不過的感受。他忽然想抬起頭看一看天,他不想到死時也是以頭搶地的模樣,他想像個英雄般頂天立地的死去。他大喝,揮劍,斬斷劍氣和火焰,任由無法阻擋的擊中身體。可是他終于抬起了頭,他甚至笑了起來,盡管因為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他失去了一次發箭的機會。

「還笑!劍氣沖霄,以大塊之形載我之身,且浮之而御無極!」

那聲音像是一條引線,將他體內四處告急的真息一一牽引,重又拉扯成一塊整體。他不由自主的運起那話中的劍勢,屈膝而拔身,一臂引劍指天,一臂以劍指扣劍柄,如上拜蒼天。他再次感受到了那話音中的魔力,他不再去管什麼生與死,只想完成這個天師道中唯祭祀之中才會用到的劍勢。那是生者欲生、萬物禮敬于天而不自棄的意味。他也不再理會那些呼嘯而至的流罡,忽一彈腿,張揚著劍勢,拔升入天!

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一道紫色的身影正在飛速趕來,像一個沒有醒來的夢。

那是……一匹馬?一匹在天上奔跑的馬?那個騎馬的人,發型也太離譜了吧,剛從山里逃難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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