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腔作勢!」
紫虯一宗之主,雖是個粗豪之人,到底眼力高明,已看出冒襄不過是強弩之末。
冒襄上天柱峰時身負重傷,後雖覺醒了帝釋的血脈傳承,宛如打開一道來自宿世的力量之門,卻終究只能暫時壓制傷勢而已。之後他以一人之力對抗厲無咎和五岳的「五行之獄」,短短十數息時間,當真是進展所能,才得全身而退。說是全身而退也不對,他身上新添的數道傷勢,沒有一道是輕的。[]
更何況他剛剛覺醒血脈,便強馭紫雷,凝聚「帝釋千眼」對沖五行之力,此時實在是病困交煎,幾近油盡燈枯。
話音起時,紫虯劍已出鞘,一道青色劍氣直刺冒襄面門。冒襄側頭避開,劍氣幾乎擦著耳側飛過。卻听「踫」的一聲輕響,劍氣卻忽的化成一片如蓬飛絲,反向冒襄罩來,正是上清宗的「青絲化雨」。冒襄有些後悔,把那紅錦毀去太過托大,不然也能擋上一陣。他如今只有前驅能才避過青絲,然而紫虯已挺劍殺來,那豈不是自己往劍鋒上撞?
青絲在腦後猛然炸開,如萬千絲雨,絢爛異常。冒襄雖然閃開,卻知那劍氣之絲並未散去,而是在四周布下了更隱秘的氣機之網,為紫虯後續的攻勢鋪平道路而已。他已無暇多顧,紫虯劍華逼人,將近眉睫。
一道烏亮的光華突然憑空而出,「叮」的一聲,硬將紫虯的長劍隔開。直到這時,眾人才察覺到,那里竟還有一人存在!
「好小子!膽氣不小!」
乍然現出身影那人背對冒襄,喝道︰「紫虯老兒,你只會撿現成便宜嗎?」
紫虯見了這人,雙眼直欲冒火,大怒道︰「小賊!你也敢在道爺面前現身,看我生劈了你!」左手五指向內一扣,喝道︰「收!」長劍同時月兌手飛出,在空中繞了半圈,不知要擊向何處。
「收你媽\的!來跟老子硬拼一場!」現身那人忽爆粗口,肥碩的身軀一震,身披華麗的黑色大氅猛地揚起,四周無數隱秘的絲線悄然斷裂。紫虯的佩劍不再繞圈子,筆直向他披落,胖子斷喝一聲,右手中匕首般的短劍在空中劃出一道虛弧,將來劍擊飛。胖子腰身一沉,在土丘上踩出兩個深坑。
飛劍在空中穩住架勢,復又斬下。胖子喝聲︰「再來!」又把那劍擊飛,身子不由退了兩步,自然多添兩個深坑。繼而飛劍又至,結果如出一轍。紫虯也是發了性子,右手連揮,遙控長劍。一時間,但听得陣陣金鐵之聲不絕,片刻間胖子已連擋三十余劍。到第四劍時,就一步也不肯退,雙腳如生了根一般。
他不肯退,是因為三步之外,即是冒襄。
「嘿!」盧旭悶哼了一聲,手里募得一輕,卻是那柄烏沉沉的匕首經不住打擊,碎成了幾塊。他修行法門自有獨到之處,不修劍靈,然而這鉤沉匕也是一件上乘兵器,且自幼跟隨他,心中也惋惜不已。將手里的殘柄一丟,他那通紅的像是在沸水里煮過的肥手,伸進大氅里去。長劍再度臨頭,一道暗影從他胸際劃出,又將來劍擊飛。
那是真正的暗影,沒有一點光從那道暗影里泄出來。那是一柄比他適才所用匕首長不了多少的短劍,質地非金非石,表面仿佛有極難辨認的紋理。說不上它是什麼顏色的,因為它仿佛能吸盡一切光澤,因此也只能用烏暗來形容。
「狗賊!‘沉沙’也是你能用的!」紫虯見了那短劍,驀然收回飛劍。他雙眼中赤紅的眸光讓人畏懼,紫須激張,如同佛堂里作憤怒狀的天王像。
盧旭喉嚨里發出低沉的聲響,臉上卻殊無笑意。他細細的端詳短劍︰「原來是叫‘沉沙’嗎?真是個好名字。我一度以為它是木制,可是天下有什麼樣的樹木能有如此致密的質地?這樣的一段就有幾百斤重,那成數豈不是重的駭人?它很好,真的很好,只可惜不能附著任何法力。這麼好的東西,卻被你們棄置在祠堂,它也是不甘心的吧?」
沉沙之刃是上清宗的一位先輩的遺物。據說是高可參天的樗木整棵沉入萬丈海底,表皮被海水漸漸剝落,木質的核心在強大的壓力下沉聚,經過千年洗伐方得。而此木性寒,深海中有一種龐大的怪魚喜寒,以為這是可以驅逐暖意的食物,便吞入肚中。可此木的冰寒之氣不是怪魚能承受的,它會覺得肚中有一團寒冰,就不停的向更淺的海域游,甚至浮出水面,在某個海灘上曬太陽以求得溫暖。可吞食了此木的魚終會死去,那些在海灘上掙扎的龐然大物會在陽光的曝曬下月兌水而死,它們最終不過只是將此木帶出海底的載體。
而只有那些被怪魚中的王者吞食的木塊,才會被怪魚瀕死時迸發的熱力侵潤,消去寒氣,成為非寒非燥的沉沙之木。
當年使用沉沙的前輩本就是一名殺手,沉沙不能附著任何法力,也就不會外泄絲毫氣息,正是永遠藏身于黑暗的殺手最趁手的兵器。而若非修行之人,也斷難有人能將數百斤重的短刃用的流暢自如。
「今天就用你的狗命,洗去我上清宗的恥辱,以告慰先祖的英靈!」
紫虯連續吸了三大口氣,胸膛高高的隆起,將寬大的道袍撐起。只見他的雙肩猛一用力,向中間一扣,高隆的胸膛便被強行按回去。然而分明有什麼事物也隨之而出,常人無法察覺,可場中人物都有獨到眼力,便見著某種莫名之物、似煙氣也似人死後漂浮而出的魂魄,從他的身體中游出來,纏繞于劍上。
紫虯猛然吐氣︰「叱!」整只長劍忽成紅銅顏色,像是燒紅的鐵水,他再「叱」一聲,劍上竟燃起熊熊的火焰!那暗紅色的火焰翻卷不休,濃烈的像是無數火焰的濃縮。
而紫虯的雙眼此時已孕滿紅光,瞳孔如同深潭,不知其底。
人人只知上清宗有「一氣潛凝真訣」,卻不知上清宗當代的掌教最精深的,是極酷烈的功法——火焚鬼瞳之術!
「別看他的眼楮!」
冒襄的大喝已經來不及了,倔強的盧旭從開始就打算硬拼,又怎麼會不時刻觀察對手的眼神?紫虯踏步、舉劍、劈斬一氣呵成,火焰之劍幾乎將盧旭完全籠罩。滾動的熱浪向四面八方輻射,冒襄的額頭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連頭發都瞬間被蒸烤成焦黃顏色。
而盧旭似乎對危機視而不見,仍舊茫然地盯著紫虯的雙眼。
冒襄提起藏鋒劍,閉起眼楮,紫虯的眸光仿佛無處不在,他不能冒險也被迷住。可是他的氣海已空空如也,或許沖上去也只是陪胖子同死吧?
然而他剛一振劍,盧旭的氣質卻渾然一變,他甚至隱隱听到錚然之聲,如同名刀出鞘。那像是,久處囊中的錐子終于露出了尖銳的鋒芒!
冒襄睜眼,正看到紫虯急退,火焚之劍在身前布就了一層火幕,卻仍被一道毫不起眼的暗影徑直穿透。他的瞳色恢復正常,一口血頂到喉嚨,卻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盧旭站在原地,如一座鐵塔般穩固。他的胸口橫著一道火焰的傷口,白色的煙從焦黑的皮肉上飄出來。紫虯愕然的望著他,不是驚異于他無視于火焚留下的傷口,而是因為他臉上的紋路——盧旭的胖臉上,此時有六道曲折的粗線從額頭直畫到頸間,色做慘青,如同蠻族人臉上的刺青。
紫虯深吸了一口氣︰「你果然學了‘魍魎之術’!」
盧旭在上清宗祖祠一共盜走兩物和兩篇法決,兩物自是鶴羽玄氅和沉沙刃,兩篇法決則是「潛英決」和「魍魎之術」。他一直以為盧旭會選擇前者修煉,卻沒想到他偏偏選了在上清宗也被列為禁術的後者。可他也不想想,天師道偌大門庭,功法真訣不計其數,若非一意走偏鋒的詭術,盧旭又豈屑于偷學?
「嘿嘿——」盧旭的笑聲仿佛也有森森鬼氣︰「明珠投暗,我為何不取?」
「你可知道,沾染此術,便永世不得長生?」
「長生嗎?」盧旭猛將背脊一挺,那樣肥碩的身軀竟也顯出幾分骨鯁之感。「我但求此生快意,若一生碌碌,要長生何用?」
他把目光從紫虯移到厲無咎,又移到齊劍秋,及至眾人,傲然道︰「就是你們這些人,憑著此等心思,又憑什麼以為能求到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