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六、六天混元

作者 ︰ 奧雷連諾

「欲與足下一見,已思渴多時了。足下尚安好,吾心甚慰。」

碎玉公子啞然失笑︰「我什麼時候與你有過交情?哈,你是怕我被人干掉,就沒機會親手摘下我的腦袋吧?我這幾年走了不少地方,有資格摘我腦袋的人只怕少有。你嘛,勉強能算做一個。」[com]

「能得公子這一句話,令實在受寵若驚。尚不知公子名號,可願告知?」

碎玉負手而立,面色倨傲︰「吾號為‘碎玉公子’,姓雷名霄,昆侖之人也!」

「果然是六天混元遺孤嗎?這麼說,公子是特為令弟而來了——可惜,可惜……」

「有甚可惜?你難道還真想和我交個朋友不成?」碎玉向那人身旁一指︰「不說別人,就是你這老家僕,又豈能與我干休?」

趙令仍舊是和尚做派,聞言十掌向身旁之人一拜,道︰「公子不要口出污言,洗練先生是我趙家貴賓,豈是什麼老家僕?」

洗練衛自從斷了一臂,火爆脾氣收斂不少,此時眼中雖欲噴火,倒也能克制住自家。對于眼前這近乎妖異的男子,他心里實在不能不有些陰影。他只是狠狠的道︰「把我的劍還來!」

碎玉不理睬他,只是對趙令笑道︰「這就是我看重你的原因。數月之前,尚如喪家之犬般被人滿天下追殺,這會兒卻反倒認起了宗家情分,滿口里都是自家事的口吻。難得、難得,是個梟雄的底蘊。」然而他話鋒一轉,語氣陡寒︰「可你今日若敢出手,我可確定,你要在此一名單中徹底除名!」

趙令眼里閃過一絲寒芒,這個人稱「血手龍僧」的假和尚,畢竟不是能被嚇住的人物,他的語氣端的堪稱不卑不亢︰「如無必要,我自然也不願至于那等境地。」

因為這群不速之客的到來,原本如火如荼的幾場戰斗也停了手。子杞騎在顯化獸身的青豹背上,懸浮于空,仍舊被一眾上清門人圍住。他和豹子的呼吸聲都極沉重,如同兩個兩個風箱在齊聲和鳴。

嵐徽和燕玉簟沒有讓兩個和尚佔到絲毫好處。甚至龍樹大叫著停手時,依舊硬接了嵐徽兩劍,僧袖已化作片片蝶舞,露出光禿禿、滿是傷痕的一對臂膀。嵐徽赤足站在草地上,眼神就足以讓和尚們背脊生寒,她是唯一不受影響的人。燕玉簟則跨

坐在摩呼羅迦的大腦殼上,頗有興致的打量著神鳥扶風。

盈缺輕振長槍,抖掉上面沾染的血跡,琉璃色的槍身美得不像一件凶器。純陽門人沒有絲毫退讓,然而眼神卻有些畏怯,警惕的望著這個不畏殺生的和尚。超光馱著盧胖子,原本離冒襄不遠,此時卻像是害怕靠近碎玉公子,踏著小碎步向外挪,殊不知已進入了五岳諸人的地界兒。只是後者全副心神都被昆侖門人吸引,沒人去為難一匹馬兒。

碎玉公子不置可否,目光在四下逡巡,淡笑道︰「真是難得,難得有這些出人意料的人物。佛門的那爛陀一脈、陶家的血裔、東海的劍仙,很好,有這些人來做一個見證,真的很好。」

他的目光又回到齊劍秋這里,饒有興味的說道︰「雪山的妖靈嗎……我沒有見過你,但你想必是認得我身上流淌的血脈的。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怎麼樣,是否願意重回混元座下?你最好早一點下決斷,等‘六色陰陽旗’升起,我就絕不再顧念舊情了。上千年的修行,你最好想清楚——」

「我……」齊劍秋貴為蜀山別院的首座,數十年來還是第一次張口而難以成言。神鳥扶風忽然高戾一聲,向低空俯沖了幾十丈,激起的大風攪動著整個山谷。而他這才發現,扶風尾椎的位置上還有一人,那是個身材短小、很老很老的男人。

那人頭頂正中是皺皺的頭皮,外邊一卷白色的頭發,長長的盤在脖頸上。他臉上的皺紋多的嚇人,老的已經看不出年齡,繁弱若是跟他一比,簡直成了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老人的背上插著一枝青玉制成的戟頭,和一柄黃銅短斧。這兩柄東西看制式像是商周時代的古物,不像是殺人的兵器,反而像祭祀或國禮中所用的祭器。

齊劍秋認得這個老人,知道他是雷家宗祠的守護者,只在那個不知在何處的家祠中活動。他依稀听說,即使是二十三年前,昆侖山上那場大變故,他也沒有出來。如今,竟然連他也都被請了出來,可見其決心——可這也正說明,六天混元道真的已式微到無人可用的地步了。

他念頭未絕,只听「呼啦」一聲裂響,那老人掌中不知怎地多出一枝旗桿,迎風一揚,忽展開一張丈許方圓的大旗。大旗以青、靛、金、紫、灰、白六色為底,中間則繪著一對黑紅二色、堪堪合抱的陰陽魚。這陰陽魚與太極圖相似,然而並無魚目,也不如太極一般嚴絲合縫,而是留有一絲縫隙,這是最本源的陰陽二氣的表征。

齊劍秋見了那旗幟獵獵而舞,一時間腦中滾過無數念頭,壓下所有的掙扎。雙膝不由自主的一屈,跪于雷霄之前。

「白澤?秋為昆侖沐浴,祈能重歸混元門牆,唯願死而首丘!此身雖無用,願供小宗……宗主驅策!」

「好!」雷霄轟然大喝,如平地驚雷︰「‘六色陰陽旗’重見天日,我六天混元道從今日起重續道統,見此旗者,可為見證!白澤,我以教宗之名,準你所求,滴血來!」

齊劍秋再無猶豫,心念到處,右手指尖處跳出一滴鮮血,向雷霄飛出。雷霄在身前虛接,那滴鮮血便轉了方向,向數百丈外的旗幟激射。臨到近處時,鮮血忽又一分為六,分別融進了那六種底色中,旗幟上卻未留下絲毫血跡。

「六天混元……終于又重回人間了嗎?」森扎卓高踞于鶴頸上,喃喃自語。數十道七彩的虹光在他周身閃滅,有的即將勾勒出形象,卻又在行將完成時湮滅。只有他身後的弟子知道,這是上師心潮起伏、不能自持的表現。那弟子不由暗暗驚詫︰師尊于雪山之靜修三十余載,已得蓮花法門的精粹,佛法也早入通達的境界,怎會心境紊亂至此?

那仙鶴雖是神通凝聚之物,也自具靈性,遠蹈于數百丈高的遠空,也絲毫不敢鳴叫。它分明攝于扶風的威勢,若非森扎卓壓制,怕是早已飛離這片谷地了。

雷霄的雙眼如鷹,仿佛有輕薄的霧氣籠罩在眼前,而額心的紫色抹額則如同倒豎的第三只眼。他緩緩的抬起手臂,眼中閃著殺氣騰騰的光。

「且慢!」

少女的嬌叱讓雷霄的手臂停頓在半空,他循聲望去,看到那「海外仙山」中的少女正緊張的按著劍柄,面上仿佛躍躍欲試,又似是藏著恐懼。他看到少女身後的中年人正望著烈烈的「六色陰陽旗」,嘴唇微動,便知是此人的授意。

雷霄凝眉道︰「如何?」

少女續道︰「我仙山一脈恰逢其會,能親眼見證六天混元道重續道統,甚是榮幸。我們已是見證過了,至于雷先生後續如何,我宗不想參與其中,這便告辭。」她話音未落,「山中宰府」那邊也悶悶的響起一聲︰「我們也是一般。」

這兩大隱世宗門這幾百年來勾勾搭搭,向來是同氣連枝,他們知趣退走,也和了雷霄心意。他微一頷首︰「那便恕不遠送了。」

這幾人去的也是干脆,唯有那少女站在原地,期期艾艾,好半天才低聲道︰「我想走近看一看那位……冒公子,可行麼?」

雷霄愣了一愣,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眼中的殺氣頓時蕩然無存,他按著眼角笑道︰「姑娘現在想見他?只怕有些麻煩。你們若有緣,日後自然還會有再見的時候。」

少女眸色一亮︰「你是說,他今天不會有性命之憂?」

雷霄神色一肅︰「我既然來了,還有什麼人能再傷害他?」

被他的目光瞪得背脊一冷,少女縮了縮脖子,輕聲道︰「我——雖然不大喜歡你,不過,不過你能在這個時候趕到,我很歡喜。」她匆匆的向雷霄一拜,便轉身追隨同門而去了。

而山谷中最後一點輕松的氣氛,仿佛也被少女帶走了。雷霄停頓了半天的手臂終于揮了下來︰「六天混元道重建,當有血祀祭天!今天真的是個好日子,萬事都已齊備——」

山谷之上的雲忽然向著一個方向陷下去,形成一個巨大的渦旋。森扎卓的白鶴猛烈地鳴叫起來,發了瘋一樣的振翅,然而卻不能飛走,反而向著相反的方向緩緩滑去,那是白雲卷入的方向。森扎卓一掌斬在鶴頸上,亮光閃動,白鶴變成了他手里的一張符紙。他抓著一個昏迷的弟子墜落,另一個弟子緊隨其後。他不敢在空中再招出幻獸,而是讓地上的金甲力士伸臂借助他們。白鶴最後的一點流光終沒能逃過強大的吸力,倏忽間卷過近千丈,成了渦旋中的一縷。

而渦旋的核心處,是一張長弓,一張滿引而待發的長弓!

白發皓首的繁弱,驟然松月兌拉住弓弦的手指。一瞬間,反向的壓力逆沖而出,渦旋從核心處向外反卷,在雲氣之間轟然爆破,整片天空如同炸開了鍋的沸水。連扶風也忍不住哀鳴一聲,身體足足壓低了三丈。

可沒有人看到有箭矢從弓弦上射出去,因為,箭矢離弦的速度已快到了不可思議。

早在雲氣盤結之前,趙令便厲聲大喝道︰「退!快退!」尾音未竭,天空中倏然縱出一道長而細的血花,璀璨的如同春日里累累桃花的枝條。

「 !」

紫虯道人破沙包般摔在地上,失去控制的火焚之劍轟的炸開一片火浪,將他和他十丈之內的草木籠罩。不用多久,火中的一切都會化為灰燼。甚至于火焰曾經的主人,也無法逃離這地獄魔火的洗淘,靈魂將永沉地獄。

殺戮,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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