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無路可走了。」
可怕的刀氣已經不見蹤影,齊劍秋木然的站在冒襄不遠處。有人想沖上去摘了冒襄的頭顱,反而被他伸手攔下來,他適才一擊著實驚人,無人敢對他置喙。
冒襄抱著血泊中的女子,感覺到一絲絲生的氣息正在從這軀體中溜走,他想要抓住,卻無法辦到。他悶悶的回應︰「是的,我已經無路可走了。」[com]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不反抗的話,她也不會有事。不過現在也還不算太晚——」他向谷口、盈缺和天空中的子杞分別一指︰「你死了,他們中或許還有人能活下去。」
「也許,不會死……」冒襄喃喃的低語。
「別,別听他胡說……」血污染上了她嬌媚的容顏,閔水荇緩緩地抬起手,輕撫他的臉龐,指尖一片潮濕,原來他已淚流滿面︰「他這樣的人……又怎麼……知道一個人……肯為了另一個人而死……的感覺呢?其實……我……也是才懂得的……是你讓我懂得。愛上你……真好,你不知道……我以前的世界……多冰冷,比死還難受。」
冒襄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壓在自己的臉上,「你不會……」他哽咽著,想說你不會死,可無論如何無法將這騙人的話說完︰「……我們一起死。」
閔水荇的眸中瞬間爆發出極耀眼的神采,風中的香陣簌簌而動,相互摩擦而發出細微的聲響,像是喜悅也像是悲鳴。「傻瓜……其實原本……不想為你死呢,不過一起死,也很好呢。我們一起……化成風……化成香,飄到這世上……每一個角落。我……不是妖女了吧?」
冒襄輕輕地埋下頭,在她耳邊低語︰「不要緊,我已經……愛上了妖女。」
「咯——」閔水荇輕輕地笑起來,嘴角因此又有鮮血留下,然而絲毫沒有削減她的美艷。四周的香氣忽然翻卷起來,化為一道呼嘯的旋風,如倒扣的鐘,將兩人裹在當中。而香毒也在踫撞中發生了激烈的變化,紅的、黃的、藍的、紫的……諸般顏色在風里層出不窮,繼而又被更絢爛的顏色取代。轉眼之間,兩人就完全淹沒在顏色的洪流中。
周圍的眾人不安的聒噪起來,今天遇到的異事一樁接著一樁,這道平地而起的顏色風暴,再一次挑動起眾人緊張的神經。齊劍秋低喝一聲︰「安靜!」他沒有感受到任何元氣爆發的征兆,那女子既然是香神「緊那羅」的血脈,或許這不過是她死前的小小異象吧?
然而他也恐夜長夢多,低低的道一聲︰「走好——送你上路。可惜了,這樣的血脈……」最後一句話,則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掌心中猛地噴吐出一截三尺長短、一明一滅的暗色刀芒!
「住手!」
一霎之間,子杞幾乎放棄了自身的防御,三道劍氣狠狠地劈入身體,傷口深可見骨。冥冥中,他似乎有所感應,不顧一切的發動左眼中的符書。一道仿佛濃縮了太陽光芒的金光從左眼中倏然射出,目標便是舉起刀芒的齊劍秋。
後者霍然轉身,刀氣旋斬而出,他的胸膛詭異的凹陷下去,而暗色的刀芒竟然猛地長了一倍!那是兩道光的踫撞,卻發出尖銳的鐵器交擊之聲。金光碾壓著刀芒,刀芒又反過來削弱金光,過程持續了三息的時間,其間劇烈的摩擦聲讓人牙齒發酸。而最終,「倉頡符書」之「皓」書,終于無以為繼,那疑似殺神刀的刀芒一斬而過,將最後一點金光蕩平。
齊劍秋轉身之勢未竭,刀氣下再無阻礙。子杞絕望的呼喊響徹山谷,可是卻不能讓刀芒有絲毫的動搖。
眼看刀芒即將斬入風暴,齊劍秋心神卻沒來由的一跳。他的思緒僅僅是岔開了一息的千百分之一那麼短,而再注目時,本來長及六尺的殺神刀芒,竟被盡數打滅!而他掌中,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丹氣尾焰。
別說其他人,連他自己,都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他身子猛然顫抖了一下,像是猛想起什麼,猶疑的緩緩移動目光。他的動作是那麼慢,像是害怕看到即將出現在眼前的事物。不過是轉動頭顱這麼個再輕易不過的動作,卻讓他額頭上浸滿汗水。
他看到腳邊不遠處,斜插著一枝又短又細的木枝,正以可以目見的速度融入泥土里。從角度來看,正是這段毫不起眼的木枝子從天而降,打散了他的刀氣。
齊劍秋從牙縫里狠狠地擠出三個字︰「忘歸箭!」
他還來不及抬頭,便听到厲無咎焦急的呼聲︰「快動手!免得夜長夢多!」驀然醒悟,那純憑丹氣凝聚的殺神刀芒急切間再凝不出第二柄來,便掣出腰間長劍,向風暴直劈。這佩劍被他常年以丹氣運化溫養,威力也端的非同小可。
然而似乎上天偏愛于捉弄他,或者是好事多磨——只听他腳下的土層一陣陣「嗑啦啦」的裂響,一道灰蒙蒙的影子忽的從土里鑽出來,「」的一聲,將他的劍鋒撞偏。
「嘿嘿,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從土里鑽出來的似乎是個人,五短身材,矮壯敦實,一身黃灰色的衣衫,幾乎讓人分辨不出他一身的灰土。他右臂上套著一枚臃腫碩大的石塊套子,像是厚厚的甲殼,覆住了他的整只手臂,想必就是這東西硬擋了一劍。他猛地甩了甩頭,讓自家腦袋從一個土球兒變成了灰頭土臉。頭發只有短短的一簇,尖鼻子小眼活像只地鼠,真是條丑陋漢子。
齊劍秋狠狠地道︰「土螻!」長劍一挺向來人直刺,劍上騰起的明滅劍氣如日光蒸騰,幾乎堪比那「殺神刀」的形象。丑漢右手在身前一招,一道渾圓的土盾在身前憑空生就,然而那劍卻如切豆腐一般徑直穿過。丑漢怪叫一聲,右手一揮再揮,瞬息之間,七八道奇形怪狀的土盾層層疊疊的在身前豎起來。長劍連破土盾,其勢不減,直到刺在丑漢右臂的石甲上,才被彈了回來。
丑漢也被頂了開去,那石甲上崩開好大一個缺口,卻像是剜掉了一大塊肉般,疼得他哇哇大叫︰「好哇!你這一條白澤,學了人類的法術,竟然成就了有幾分模樣的殺神刀——難怪當年反出昆侖,去做蜀山的走狗。」
「住口!你這妖物!」齊劍秋面色猙獰,像是要把眼前之人活吞了。
「啊哈!在山下呆的久了,忘了自己是什麼人了啊?叫我妖物……你自己還不是——」丑漢狼狽的掄起胳膊,擋掉他劈來的一道劍氣,崩掉些石屑,禁不住又叫起來︰「哇哇哇——好不念舊情。夠啦,我說你已經沒有機會了,還在硬撐?你回頭看看吧,誰在等著你們!」
齊劍秋提起的長劍募得僵在半空,連他臉上的怒容也僵住了,像是貼在臉上的一副面具。他想起了那一枝「忘歸箭」,土螻……昆侖……
他轉頭望向天空。
青色羽翼的大鳥懸停在百丈高的遠天上,翼展達到了恐怖的十五丈,有青色的氣流從它雙翅的頂點垂流而下,又被它振翅時激起的風反卷回翅根處。那是只高傲的鳥,它昂著鳳一樣的頭顱,額頂長長的七色羽翼迎風招展,像是在炫耀,也像是在藐視谷中的人群。
齊劍秋知道那是昆侖的神鳥「扶風」,既是可以飛行萬里無需停歇的神鳥,也是可以和蛟龍搏斗的猛禽。他的目光只在它身上停了一瞬,就向它的背上移去。
他看見的第一個人,是個身材高大、身披麻衣的老人,手中持著一柄深青色的長弓,足有一人高。他本人則站立的如同一桿箭,雪白的胡須隨風飄動。他有一種氣勢,仿佛存在就是為了成為焦點。
齊劍秋喉中的聲音幾乎申吟︰「繁弱……」他強迫自己把目光從這個繼承了神弓之名的男子身上移開。然後他看到一個火紅的男子,瞳孔驟然一縮,仿佛在盯著一團烈火。
那是真正的烈火,他不敢再盯著那人看,他怕因為盯視,連自己的靈魂都會被燒著。他沒來得及看清那人的樣貌,卻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畢方——」
他把頭顱別了開去,不願讓丑漢看到自己眼神里的不安。那叫土螻的漢子夸張的瞪大眼楮︰「咦?你就看到了他倆?好像不是我說的重點啊?」
方才,齊劍秋余光中瞥見了第三個人,可是他不敢用正眼去看,只匆匆的掃到了一點亮紫色的光影。可即使沒有正眼去瞧,他卻仍舊在忍受神魂上陣陣針刺的痛楚,他知道他正在被那人打量。「我不認識那個人。」
土螻咧嘴一笑︰「你當然不認識!嘿,你走的時候,他娘都還沒出生呢。不過你一定認得出他。」
齊劍秋有點憤憤的點頭︰「不錯,我又怎麼會認不出?昆侖山,混元‘雷家’的血裔……我以為,早已不存在于世上了。」
「原來你還沒忘記雷家!」土螻自出現以來,第一次收起嬉笑面孔,厲聲大喝︰「那你怎麼還有膽子,對這一家的血脈下手!?」
天空中響起一聲極獨特的鳥鳴,兼有鳳鳴的高亢和鷹叫的悠遠,歷久不息,直登九霄之上。一道人影從「扶風」背上一躍而下,如閃電般墜落地面。其間,紫虯道人奮起火焚之劍直劈其人,繼而火熄人退;厲無咎踏步飛身,以山海般的掌力自下擊上,繼而山摧海殂,他本人則以比躍起時更快的速度砸落地面。
齊劍秋握劍的五指松了又握、握了又松,終究側身退開,更把劍推回鞘中。
自稱為「碎玉公子」的男子,站在齊劍秋原來的位置上,饒有興味的看著身前的微型風暴。他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風暴里濃艷的色彩也無法阻擋他的審視。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最後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你終于成長為,足堪絕世的男人!雷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