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九、尋跡

作者 ︰ 奧雷連諾

彌越裳肯帶完顏真一起上路,很大的一個原因是語言。

完顏真是女真的王子,女真雖然不過是北方的一個小部落,且離著天山萬里之遙,他卻難得的是個精通各種語言的人物。據他說,從小時起,便和父王走南闖北,因此契丹話、黨項話、回鶻話,甚至是吐蕃話都能說上一些。[]

這里遠在天山腳下,已說不出是哪一國的領土。回鶻王曾慷慨豪邁的指著巍巍雪山,宣稱雪山延伸的地方,就是回鶻人的土地,可他當時手指的雪山不過是天山最東方一點點殘缺的余脈;高昌王曾穿過寬廣的草原,說從這里開始馬匹十日十夜的奔馳,所過之處都是他的疆域,可他手下最好的駿馬也無法跨越天山來到北麓。這里的人呼吸的是自由的風,草原是他們的母親,他們中有回鶻人,有契丹人,有黨項人,有月氏人,有漢人,有高昌人,他們雖然說不一樣的語言,有不一樣的面容,草原卻賦予了他們一樣自由的心

完顏真眉開眼笑的喝著大碗里的烈酒,一股羊女乃的騷氣並不影響酒的濃烈,反而那摻雜的羊女乃讓烈酒多了難得的柔滑,入口處,喉舌觸感極佳,卻又有如烈火滾過。

這已是在昌吉呼圖的第三天,他開始習慣這異域的味道。

放眼處,千里草原無邊無際,成群的牛羊如同時聚時散的白雲,抬望眼,背後壁立千仞,巍巍雪山如同一個接一個的神跡。最重要的,當然是對面微微頷首的佳人,唇紅齒白、粉腮星眸,真是讓他未吟便已醉了三分。

若是能就這麼天長地久對坐而飲,就算是塞外苦寒——倒也不錯呢。

「你要是再轉動那雙賊眼,我就把你最要不得的那東西切下來。」

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卻讓完顏沒來由的一哆嗦,忍不住夾*緊雙腿。可他腦瓜一轉,雙眼忽的亮了起來︰咦?這小娘雖然從來不假辭色,到底是個斯文人物,怎地忽然吐出這粗俗言語?最要不得……人都說打親罵愛,她說這等話來,簡直如體己話兒一般,莫不是終于被我誠意打動,起了春心?這可真叫,真叫——

猛然「嗤」的一聲輕響,完顏真大叫一聲,已站起身來。他那長木椅上,一道細不可見的裂紋生就,離著他原本做的位置不過毫厘之差,甚至他下面都覺出了一絲涼意。

彌越裳隨手放下茶杯,仍舊看也不看他︰「遮遮掖掖的干什麼?像個活猴子,也不怕被人笑話?你這不是給漢……不是給女真人丟臉麼?」

完顏真戰戰兢兢的坐回去,悶著頭喝酒,不時抬起頭來看那女子一眼。目光瞥到她身側微微出鞘的一柄鐵劍時,眼皮就不由跳上幾下。這柄逐鹿劍他可是見識過厲害的,其劍鋒冷徹心肺,本質卻是柄屬火的寶劍。他還真是不想知道,那劍胎里頭,藏著怎樣的一團烈火。

他哭喪著臉,頗有些哀怨的道︰「這一路來,我從來是規規矩矩,不從逾越半分。對姑娘不說是盡心盡力,那也是掏出心窩子般的小心伺候。怎麼這將要到地頭兒了,卻平白發起火來。姑娘縱使不待見我,到底也要算我一些苦勞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別忘了怎麼配合我。」

「沒忘,當然沒忘!我不就是一病人嗎,來天山求名醫解救,裝病我最拿手了。」

「這個天山上,不是我們能撒得了野的,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坐回去吧。」彌越裳雖然在慢條斯理的喝茶,可眼楮卻不時的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二人在土樓的二層,兩邊巨大的窗子都能提供不錯的視野,她的靈覺也悄悄的鋪了開來,尋找一切可供利用的蛛絲馬跡。畢竟,她幾乎沒有伯陽宗的任何信息,只能在這個樞紐之地踫運氣。

粗胚的碗糙的手,茶葉當然也不會是什麼好貨色,不過略比樹根子有點滋味罷了。她卻能不動聲色的直喝到見底,絲毫不在意那粗劣的苦味一般。她是經歷過繁華的人,說是出身名門也不為過,講排場時,就是王侯之家也相比遜色。然而這樣的苦,她是略不在意的。

立宗千年的伯陽宗到底在何處?連蕭素履都不知道,當日在天澤宗提及此事時,他只搖頭輕嘆,說或許在這雪山下的小城,能找尋到線索。

「天山十宗麼,倒是有些狠角色。」完顏一時拿不準姑娘的心思,乖乖坐回去,端起酒碗「茲茲」的喝起來。天山宗門林立,其中以十個宗門勢力最大,修行之人並稱其為十宗。這十宗勢力不僅遍布天山,便是塞外諸民,也多有承其蔭庇。

金蓮、龍膽、紫苑三宗同出藥王門下,千年來也早形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格局,前兩年謀劃內附中原王室,據說事機不密,被有心人算計,很是吃了些虧;天澤宗和尾火宮是立宗時間最短的兩個宗門,卻也沒有普通宗門的小家子氣,尤其當代的兩位宗主蕭素履和凌海越俱是一世雄杰,將這兩宗經營的大是不凡;大玉關橫亙于天山南北兩麓之間,是十宗中最入世的宗門,這草原和雪山上稱霸一域的英雄,無論是異族雄主,還是草莽盜寇,都與這大玉關有些干系;穆王天都自稱立宗兩千七百載,說是周穆王西狩時遺留于草野的後人所創,旁人自是不信這胡謅,可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家積累之厚重;飛雪秘境藏在天山北麓的莽莽雪山之中,門人圈養雪怪、鑿冰種花,練就出一種寒澈之極的真息,是在旁門之中闖出了一番大境界;青紅嶺是和伯陽宗同樣神秘的一處所在,甚至無人知道天山上是否真有青紅嶺這麼一個地方,這宗門傳承向來是一脈單傳,其余門人皆是宗主僕佣,當代宗主紅崖先生也是個神龍見尾不見首的人物。

據說凌海越與大玉關、飛雪秘境、穆王天都、青紅嶺結盟,已徹底倒向契丹人。嘿,凌海越這老狐狸,當初在鎮州初見他,就知道是個藏著野心的男人,想不到真能翻騰出這麼大的動靜。說起來,他那時去鎮州就是去見耶律瀚海的吧?十一年,還是十二年前?那正好是耶律瀚海剿滅北境最後的突厥人,如彗星般崛起的時候吧。那樣的一個男人,仿佛出生時就身披鐵甲,或許,他真能把凌海越的願望化成現實吧?

「來了幾個有趣的人呢。」彌越裳把完顏真從回憶中拉出來,他驚醒似地抬起頭,那個人的陰影像是一口巨大的深潭,讓他幾乎沉陷。他抹掉鼻尖的汗,不由得苦笑——耶律瀚海,這個鐵鑄的男人已經變成心頭的大山了嗎,只是想到就會心驚肉跳?

彌越裳的靈覺籠罩一里方圓,完顏真也絲毫不遜色,那幾個走入範圍的人就如同深夜中的火焰般耀眼。他甚至感覺到微微的刺痛,那並非是來人有意為之,而只是無意中的神意外鑠,就讓他如斯感應。完顏真小心的控制著靈覺,以免被對方發現被查探。

他們在街道上流連了很久,幾乎挨個的走進一家家店鋪詢問,幾乎用了一刻鐘才走完不足一里的街道。最後,他們找上了一位販賣獸皮的老獵人,正好就在酒樓的對面。彌越裳一抬眼,就將幾人收入眼底。那是她不懂的語言,她也只能靜靜地看著。

那是五個漢人,都在中年,穿著草原里難得一見的大袖長袍。其中有一位女子,在她那個年紀也算頗有點姿色,勉強稱得上面目姣好。就是她出面與老獵人交涉,說得一口流利的回鶻語,就是彌越裳這樣絲毫不懂的也覺得字正腔圓。也不知她與老獵戶說的什麼,那老人紅光滿面,越說越見激動,到後來甚至手舞足蹈起來。那女子耐心听他說完,似乎在詢問什麼,老人熱切的連連點頭,一邊說一邊拿手在身前比劃。

末了,女子向老人道謝,還送上了一枚草原通用的銀幣,卻被老人皺著眉頭推回去。女子一笑了之,見老獵戶執意不要,便收了銀幣,與四位同伴揚長而去,看方向卻是進山去了。

五人早已走出了兩人所能感應到的極限範圍,彌越裳才緩緩地放下喝干的茶碗︰「完顏公子,煩請給翻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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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竟然斷更了這麼久,自拍三磚啊!!都快不知道怎麼寫作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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