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二、野上寒波

作者 ︰ 奧雷連諾

「混賬!欺人太甚!」

女人似乎被砸來的拳頭嚇傻了,愣在原地。卻有一條白練似的氣流從她腦後繞出,須臾卷上大漢的胳膊。向旁輕輕一帶,就把那滔天的拳勁泄走,大漢哪里收得住勢?跟著白練一通撞過去,「轟」的一聲巨響,竟是撞在二十丈外的一面山壁里,整個身子都嵌了進去。

「 ——」連完顏真都看的忍不住吸一口冷氣。[]

彌越裳看的好笑,笑謔道︰「怎麼樣,你還覺著自己一個人能打他們五個?」

完顏真緊抿著嘴,半響也不吭聲,老半天才說了一句︰「媽的!天山上高手是牛屎嗎?隨便都能踩幾腳!」

罵了一句還不解氣,又道︰「嘿!雪蛇冰魄,真他媽闊!」

雪蛇冰魄,就是那一團白練似的霧氣了。將大漢甩在山壁里之後,霧氣便縮回了其中一個男子身後。這東西也不是天山才有,據說龐大的雪山中都能孕育,長白山也有。不過完顏真听說,每一千年,長白山才能孕育出一條可以煉制雪蛇冰魄的獨眼白莽。听說,他也僅僅是听說,因為連他的老師都沒有見過實物。

他能認得出這玩意兒,不是他多有見識,而是剛剛那女子嗔怪的回頭說了句︰「大哥,怎麼就動用了雪蛇冰魄,我的雪晶盾至少還有兩種變化呢!」

「還有兩種變化?是‘骨玉冰身’和‘太陰真形’嗎?」

這個聲音顯得悶悶的,仿佛說話的人得了傷害,鼻子里堵得一塌糊涂。當然不是真的鼻塞,而是那個人的頭已整個的埋在了石頭里。大漢深入石中足有七八尺,巨大的人字形顯得很可笑,也很可怕。更可怕的是,山壁開始撲簌簌的顫抖,他說話也只是個前奏,巨大的石塊開始從小山頂端傾瀉。一道裂紋從人字形的頭部產生,一直延伸到二十余丈高的崖頂。接著,人們听到一聲恐怖的巨響,像是用千斤鐵錘狠狠砸碎巨岩——可那只是,大漢猛地向後仰頭,把頭從瓖嵌的位置拔出來。

然後是手臂、雙腳、身軀,他每一下動作,都讓頭頂的裂縫擴大一些。當他完全掙月兌,從人形的山洞里跳出來的時候,裂縫已變成尺寬,仿佛山崖被他劈斷。

他的體型更大了,並非錯覺,他本來就有九尺高,而一身長袍還算合身,此時卻幾乎又長高了一尺,寬大的長袍也被撐的幾乎要裂開。他的眼楮應為興奮而通紅,撞進岩石沒有讓他受傷,只是衣袍上劃開了一道道口子。他的膝蓋微曲,隱藏在長袍下的雙腿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堅硬的岩石在他腳下粉碎,被踩出坑洞。他的臉硬的像鐵,頭發也同樣硬的像鐵,張揚的氣勢從他的每一個毛孔中噴吐出來,讓他像一只遠古的猛獸,嗜血而好斗。

放出雪蛇冰魄的「大哥」猛地跨出幾步,把余人擋在身後,沉聲喝道︰「听說伯陽先生有七友,皆是絕世人物,這位兄台是哪一位?」

大漢不答反問︰「得傳雪蛇冰魄,你又不是雪藏老兒,那你就是飛雪秘境下一任的接班人了?」他向前踏出一步,無有聲息,然而整片山谷都仿佛顫了一顫,連瀑布也停頓了剎那時光。「是我太看不起人了,要殺光你們,還是要費一番手腳的。」

「嗌!老三,你好重的殺性,動不動就講生講死的,這是何苦來哉?你們七個都要回來了,好容易到大家伙兒團聚的日子,你把我這兒弄得一地血腥,多煞風景?」

「欸?」

大漢愕然的望著撿回書卷的山塘主人,一時間,一身氣勢消得七七八八,很是煩躁的道︰「怎麼說都是你,那你給個章程?」

椅上人一本正經的道︰「總要先听听人家提的什麼要求?」

那飛雪秘境的女子想不到還有轉機,面露喜色,疾聲道︰「先生果然不是食言而肥之人,說到做到。其實想求先生的一件事倒也簡單,只想向先生借‘周易參同契’一閱,三個月後必定完璧歸趙,不使寶書損壞分毫。」

哪想到那人听完,臉色一黑,干脆的道了聲︰「殺了!」一道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氣剎那間涌出,飛雪秘境的五人直面其鋒,饒是修煉秘法早習慣了寒冷,也忍不住齊齊打了個激靈。

「哇咧!」

連完顏真都忍不住叫起來,還有這麼不要臉、轉眼翻臉不認賬的人?那女子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道︰「你……你怎地如此出爾反爾,自己說過的話難道是放屁嗎?你統領一宗,好歹是一代宗師,恁地不顧惜自己的名聲?你也不怕全天山的修士,都罵你是個反復無常的小人!」

話說到這份兒上,彌越裳兩人心頭雪亮,這個濯泉山塘主人想必就是伯陽宗的宗主伯陽先生了。他說那「殺了」兩字時殺氣騰騰,此刻卻忽把殺氣散了個干淨,也不理會女子的辱罵,干脆自顧坐在椅上,翻看起那一卷書來。

大漢卻哈哈大笑起來,粗聲道︰「我家兄長最恨人說他反復無常,你原本或許還能不死,現在嘛,求老天爺能保你們一個全尸吧!」

一陣風起,冷的人。六角的青色冰花在女子的額前凝結,像是妖異的刺青,讓她原本姿色平平的臉也變得艷麗起來。冰花六個角各分出一縷青線,從耳後伸入她的頸下。她周圍的寒氣越聚越濃,連空氣中都憑空凍結出細小的冰晶,白色的微型冰晶風暴卷在她的兩只手上。身為宗門內唯一在‘帝女玄霜錄’上登堂入室的弟子,她已可達極精深的境界。在別人看不見的衣下,她的皮膚上甚至也結出了細小的冰晶,這是「骨玉冰身」的精義,她本身幾乎就是一個人形的寒玉,可以提煉出無窮無盡的寒澈之力。而她額心的六角冰花中,正有一個模糊的人像越來越凝實,看起來就是女子微縮的面容,那時她尚未凝煉的「太陰真形」。

二哥的胳膊傷的真是不值,這個老匹夫竟然無恥到如此境地。她左手向後一揮,一道寒氣飛出,將二哥的傷臂整片凍結,右手往前一探,一道白練便箭一般飛出去。伴著那白練,是一層層肉眼可見的寒波隨之翻卷。

然而大漢隨手將白練砸偏,「哧——」的一聲,地上立時多了一團厚厚的堅冰。他拳頭上也附了一層白霜,被真氣一蒸,就化作裊裊煙氣。

先聲奪人,既然沒了回旋余地,女子哪容他喘息,錯步而上,便要扔出後續攻勢。不料大哥一臂擋在她身前,慢條斯理的說道︰「五妹何必這麼沖動,情勢猶未可知,尚有多少變數在呢。這些年來咱們哪個不是練成了一坨冰塊,就是真要把咱們都吃掉,也叫他崩掉幾顆牙齒。」

完顏真悄悄地湊近彌越裳︰「是有人來了呢?」

見她不吭聲,又道︰「你說,是哪一邊的幫手?」

「管他是哪個,再打,你的病還能看的成?」彌越裳白了他一眼,讓這流氓狠狠咽了口吐沫。

伯陽先生好整以暇的翻過一頁,不知道看的是什麼,大是眉飛色舞。他老哥們在跟人拼命,他也不瞅上一眼。他忽的微揚起頭,搖頭道︰「你的首尾可不怎麼干淨,讓人家追到家門口來了。」

大漢拍著自己腦殼︰「還真是從我進來的那口子進來的,莫不是其他幾個兄弟?」

「扯淡,才分別了多少年,你連他們的氣息也分不出?本來多好的日子,偏生有人來攪合。」伯陽先生忽又煩躁起來,一把把書丟開去。

彌越裳听柳婆婆說起,這個伯陽先生是她的師兄,當年魏伯陽的三徒之一,也是個駐世千年的老怪物。可她如今看來,這人怎麼像是精神有點問題,連自己情緒都控制不好似的?魏伯陽當年該是傳了他一枚「百幻丹」,是和「千顏丹」一個層次的金丹,莫不是百幻丹讓他成了這喜怒無常的樣子?

千顏丹能讓柳婆婆青春永駐,壽數延長十倍不止,然而她一身修為十停去了九亭。百幻丹同樣能讓人壽命延長,且伯陽先生的修為還與日俱增,那有些副作用也是應有之義。另一個徒弟本該得到周易參同契,那是要憑他自了自悟的,能得多少全看個人造化。說起來,魏伯陽一碗水端平,對三個徒弟也公平的很。

伯陽先生從椅上站起來,閉著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誰都看得出,他在努力地平復情緒,焦躁和惱怒漸漸平復,代之以平靜無波。一時,他忽地睜眼,瀑布在他身後奔流而下,卻已發不出絲毫聲音!

「還有誰,想來取我的周易參同契?」

只是很平淡的一句話,卻讓方圓數十里的整片丘谷都活了過來——不,不是丘谷活了,而是那布于四野,藏在草葉間、樹杈中、泥土下的禁制活了。澎湃的力在涌動,將數十里內連成一片,讓死物有了靈魂,讓活物融為一體。禁制仍舊沒有攻擊性,卻有一種天成的氣勢,闊大恢宏。

在這里,他幾乎就是神。

「那個……」

彌越裳甩開後面完顏真想拉住她的手,揚聲問道︰「你就是伯陽先生?」

「不錯。」

「你剛剛說能為我的朋友看病,還做不做數?」

伯陽先生明顯的一愣︰「請你和你的朋友上前來吧。」

兩人走過去,直到跨過小水溪才停下來。伯陽先生目光灼灼,始終停留在彌越裳身上。

彌越裳好意的提醒道︰「先生,生病的是他,不是我。」伯陽先生宛似不聞,伸出一只手,道︰「姑娘,可肯惠賜一只玉臂,讓我把一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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