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六、傾城

作者 ︰ 奧雷連諾

()一道青白s 的閃電猛然劈下,狠狠地砸中了空中的兩個人。其實那並非從天空降下,而是在數百丈的高度上孕化,由七條光龍吞吐的能量凝聚而成。

伯陽先生繼而震袖,一道弧光從虛空中生就,眼見便要將那兩個倒霉蛋攔腰斬斷。

然而天山豪杰可非只他伯陽一家,半月形的刀光自高台拔地而起,後發先至,轟然與弧光撞在了一起。大玉關于允再次揮刀振腕,便將弧光震得粉碎,他回頭大喝道︰「真讓這廝算出了什麼天道,什麼參同契、求醫、盟約,都再也休提!就這廝的古怪x ng格,說睚眥必報都是輕的,j ng誠合作一回,如何?」

「狂妄!」伯陽先生向著五方真英鼎虛抓,向前一推,那一瞬間,鼎身五s 光焰猛然噴吐。赤、黃、白、藍、綠五s 刀芒如雨如瀑,將于允堵了個結實。于允運刀如風,仿佛月華分出千片萬千,每一片都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時而聚合、時而爆散,運行的軌跡中自然蘊藏了某種玄而又玄的真意。

那是比任何焰火更燦爛的視覺盛宴——每年迎歲,皇家會調集全京城最頂級的煙火匠人,在禁宮之外上演一場美輪美奐的煙花表演,那是硫磺和火藥所能演繹出的人間極致之美。然而即使將那持續大半個時辰的表演放在一剎綻放,也無法和這片刀光與光雨的交織媲美。

「嗡——」

于允忽然平平揮刀,刀鋒邊緣嗡然作響,只有一道暗淡的刀芒在他胸前劃出一道直線。然後,漫天的焰光湮滅,只剩下一人一刀。于允居高臨下,以刀鋒搖搖指著伯陽先生,道︰「天下英雄,可不是你一人便能擺布的!」

他也不管對方什麼反應,回頭喝道︰「考慮的怎麼樣了?」

飛雪秘境的老大哥倨坐于原位,點頭道︰「我宗願附驥尾。」穆王天都的公子哥兒笑道︰「自然算我天都一分兒。」龍尾宮的風伯四卻原來是此行首腦,道︰「龍尾宮從不落于人後!」青紅嶺的寒顏則指著天空道︰「我們有五宗,那東西卻有七個,怎麼分?」

于允扛著長刀,睨視頭頂,哼道︰「我負責兩個好了。」

寒顏踏著幾案竄上空中,轉眼便越過了于允,在百丈長的光龍面前,他實在渺小的像只螞蟻︰「說定了!這兩只是我的!」

伯陽先生搖了搖頭,嘆道︰「真是無知者無畏,想折騰就由著你們吧。不,再加點料也無妨。」他轉身往扣天閣內走,邁過高大的門檻,在旋轉著向上爬升的樓梯面前停下。他腳下的一塊石板忽然陷下去,然後從中升起一面小小的石台,到他胸口的高度停下來。石台上是一只七面的獸頭,每一個面都雕刻著一個窄窄的獸面,雖分不清是何種獸類,然而無不透露出蒼闊遼遠的氣息。而七面獸的則雕刻著一顆睜開的眼楮,雖然是石刻,卻仿佛有生命的跡象,那望著天空的眼神,竟蘊藏著智慧的意味。

伯陽先生輕輕撫模獸頭,喃喃說道︰「當初建成玉京,我們八個每人度入一絲元神之氣,雕成這個獸頭,以之為山門之眼。想不到,最後我會親手毀掉它。傾城,陣成!」他的手放在獸頭之頂,然後食中二指猛然插入那只眼楮中,沒盡二指!

山城上響起密集的坍塌聲,那些外形粗獷但宏偉的白石建築開始坍圮,石頭碎裂的聲音、塌陷聲、巨石墜落地面的聲音此起彼伏。曾經讓蕭獨和子杞贊嘆的山中之城迎來了它的末r ,塵土四起,替代了那些炫目的符光霓虹。擺下喜宴的高台也岌岌可危,白靈素全力催使寒氣,將巨大的高台整個凍結,又有龍膽、紫苑兩宗的弟子合力,從地底催生出巨大的藤蔓根系,將高台牢牢捆住,硬生生的固定在一片被剝離的廢墟中。

原本已受到一次創傷的七座閣樓再次被重創,巨大的裂縫在白石上蔓延,最終造成無法復原的解體。然而有一種無形中的力量在承托著它們,仿佛有一個無形的罩子罩在塔身上,讓一切剝落的瓦頂、分離的白石、破碎的牆壁都像內陷入。直到塔身被完全還原成曾經制造它們的種種材質,那無形罩子的頂上忽的開了個口兒,于是一道裹挾著白石的洪流噴薄而出,和天空中翹首等待的光龍一一對接起來。

于是,白石洪流和光龍開始復雜而快速的接駁,像是兵工廠中無比j ng密且龐雜的機械作業,大小不一的石塊紛紛找到自己的位置,嵌入進去。片刻之間,七條光龍完全換了面目,成了渾身披甲、全副武裝的白石怪物,而有些未能被白石盡數覆蓋之處,則光芒耀眼,時刻搏動著可怖的能量。

幾乎在七條石龍昂首的同時,七面獸頭在伯陽先生掌底化成了石粉。

「你這是要干什麼?在自己的婚宴上,殺掉兄弟?你不怕惹上魔障嗎?」

伯陽先生抬起頭,看到站在石階上的白s 人影,心里想,她穿的太素淡了些,實在不像一個新娘子。「這是我籌劃已久的事,夫人不過是恰逢其會而已。」

「夫人?」居高臨下的彌越裳皺了皺眉。

「你不是不喜歡繁文縟節嗎?何況事急從權,」伯陽伸手一招,大門外的圓桌上飛來兩只斟滿酒的杯子,他抓住一只,又將一只送上台階,道︰「這一杯,就當是合巹酒吧,喝了這杯,你就是我的夫人,天地可鑒。」

彌越裳接過酒杯,琥珀s 的酒液在杯中未起一絲漣漪,她沒有飲,只是淡淡的說︰「我記得,你的兄弟就是被這酒中的毒害了。」

伯陽先生眯著眼楮,仿佛黑暗中的彌越裳也很刺眼,他緩緩搖頭︰「這毒藥只對妖類有效,且需豪飲數斤。我和你還需要什麼毒酒,我只需要你的一句話而已。」

「從此夫妻一心?」

伯陽先生鄭重的點點頭。彌越裳眼神定了定,忽地仰著脖頸笑起來,像是一朵忽然綻放的薔薇花,艷麗不可方物,卻讓人不敢觸踫。「那就喝吧!」然後全無征兆的,她仰脖將一滿杯酒一口干盡。伯陽先生也同時喝光了手里的酒。

「啪!」杯子被彌越裳摔得粉碎,她轉身便向樓上走去,一邊說道︰「上來吧,我知道你現在很迫切,我便來履行‘夫人’的職責。」她忽的轉回身,向剛抬起步子的伯陽先生道︰「還有,你行此逆天違命之事,想來天地也不待見你。你還說什麼天地可鑒,真是可笑!」

「我也想去斬一條石龍試試。」

子杞怔怔的看著天空,天山五大宗門聯手,聲勢蔚為壯觀。這時候眾人拿出真章,才知天山人才之盛。以冒襄看來,各宗在場的頭面人物,實力幾乎都在「樓觀七劍」的水準,那大玉關的于允,若能將刀氣再凝煉一分,就是可以和長ch n子比肩的人物。

「那百丈石龍看起來威猛,其實卻不是重點。他要以七人之魂演算天機,解開道鎖,撬開層甲殼又有何用?核心還是在那銅鼎上,那是全陣的陣眼,想必也是統攝七魂、居中斡旋梳理演算結果的關鍵。」

「話雖如此,到底不解恨吶!」于陣法一道,子杞其實比冒襄看的更遠。這所謂「三洞四輔陣」規模雖然驚人的龐大,以城為陣,但到底月兌不開陣法的固定範疇。子杞知道,那個扣天閣才是陣眼之核心,就算銅鼎被毀掉,陣法大受影響,但他可不信扣天閣里就沒有能代替的東西。

「那你可小心了,嘿,有她們兩個照拂,想來也不會有事。」因為倉促從洞玄閣里跑出來,根本來不及多想,冒襄干脆連床板帶人把閔水荇扛了出來,此時便放在身邊。他俯身將仍舊昏迷的閔水荇橫抱在臂彎,那只從天柱峰得來的小鼎,如有靈x ng,始終懸在她鼻前三寸,且散出來的煙氣也絲毫不曾泄于別處。

「我先走一步了。」冒襄打了個招呼,便向孤懸在廢墟上的高台奔去。

其實在大部分天山修士眼里,天山十宗應該叫做天山八宗,蓋因金蓮、龍膽、紫苑三宗向來沆瀣一氣,也只有和在一起的實力才能與另外七宗拮抗。如今這三宗的代表就抱著團坐在一處,把分配給他們的六張幾案連成一排,十一個人在幾後擠成一團。說起來也實在尷尬,這三宗當初想憑著一枚增壽的「龍元丹」為晉身之本,內附于中土皇室,如今鬧得滿城風雨,事情卻仍舊不諧,真讓這三宗在天山上臭名昭著。

伯陽婚宴,天山震動,藥王三宗本以為能找到點翻身的契機,卻不料另外五宗虎視眈眈,將局勢攪得一團糜爛。

冒襄落地無聲,抱著閔水荇落在那一排幾案跟前。他打眼一瞧,便揀出了里面的一個熟人,沖她揚了揚下巴︰「是閔知柔吧?你我也算有一面之緣,在下不請自來,是想借一味香料。」

座中一個美艷婦人緩緩起身,落落大方,甜美的俏臉上微含笑容。她走上前來,向冒襄微微一福︰「是冒公子吧?當r 在天池下不知君上威名,多有冒犯,還請君上海涵。妾身沒看錯的話,君上抱的那女子是舍妹吧?如果是來將舍妹還回,妾身感激不盡。」

她身為金蓮宗主的三女,又是龍膽宗的媳婦,加上自身手段了得,雖年紀輕輕,卻隱然是這一群人的首領。

冒襄面露不耐,道︰「跟我客氣有什麼用?你們想內附于趙家,我現在可是他們的大仇人,巴結我豈不是南轅北轍?你這個小妹在宗門里過的可不怎麼痛快,還是跟著我好些。怎麼,你該不會是不放心吧?」

閔知柔絲毫也沒有被冒犯的神情,仍舊微笑道︰「哪里,君上如今威震海內,舍妹跟著君上是她的福氣,我們姐妹和家母都放心的很。」任誰都看得出閔水荇現在不怎麼好,她卻愣是不聞不問,還能說出這一番話,果然是門第深邃。

「那就少說廢話了,我這里缺一味‘活s 香’,據說頗難調制,你可有成品?你舍妹舍妹叫的親熱,不會見死不救吧?」伯陽當時說能用一整天,如今六個時辰不到便要燃盡,他卻不知那香爐的效力。

「正巧,紫苑宗的林師兄隨身帶著這香料。」她回頭向一位中年人一拜,柔聲道︰「師兄,不知可肯將隨身帶的活s 香都借與我,回宗門後,比十倍歸還。」

那人連道不敢,從袖中珍而重之的取出一個小絲囊交給閔知柔。她將私囊打開一線,立時有一陣美妙難言的香氣漂浮出來,讓人聞之如墜太虛妙境。她重新封好私囊,遞與冒襄,道︰「林師兄的珍藏是絕好的,這香應不會比君上那爐中所燃的品質低。」

「如此便好。」冒襄接過私囊,便將里面的香料一股腦投入香爐,看的那位林師兄眉頭狂跳,心中暗暗流血。果然香爐里加足了料,閔水荇的臉s 立時便紅潤了三分。冒襄一笑謝過︰「我這里不便拜謝,也不能口頭謝過了——對了,還有一事,我想說明白。荇兒和她娘家從前有什麼過節我不過問,可如果今後還有誰想來找她麻煩,便先過了我這關罷!」

閔知柔有一剎那的失態,繼而忙低垂眼眉,道︰「不敢冒犯君上虎威。」

她身後諸人雖猜到了冒襄的身份,可見閔知柔對他低三下四也有些不忿。有幾個人便想出言挑釁,卻見冒襄忽的凝眉不語,眸光如劍,無形中的氣勢便壓得人不敢口出污言。

卻听冒襄忽然喃喃說道︰「控弦之音,十里可聞,真是可怕的弓箭。」

雖然天空中激戰正酣,爆鳴不絕于耳,冒襄還是本能的捕捉到了那陣弓弦微微顫動的聲音。那甚至不能算是聲音,而是某種更加難以捕捉的氣機的變動。只听聲音,他就知道,弓的主人,已完全做好了張弓開箭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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