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卷舞,風沙裹挾嚴寒,再一次侵略此地。這是一年中最艱難時刻的開始,戈壁和沙漠是這個國度的主宰,凜冬則是最險惡的幫凶。
一百二十年前,趙家的皇帝帶著他麾下的大將們將他們趕出肥沃的西涼和肅州,被迫進入羅布泊湖以西的廣袤戈壁。為了延續國祚,高貴的西夏人不得不和吐蕃和回鶻的生番搶奪生存的土地,為了佔據樓蘭古國的絲綢要道,不知每年要付出多少男兒的鮮血。自詡為大唐李氏宗裔的西夏人每每在北風吹起時,遙望東方的故土,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有一天,踏上回歸之路。
這一天傍晚,夕陽還剩著大半個掛在天邊,沉重的鐵蹄聲踏碎了商道的寧靜,將整個高昌城都驚醒過來。城門口的司門長官不知所措的看著一個個包裹在鐵甲中的猙獰騎士,還是被身後的同僚捅了一下,才猛然驚醒,大叫著讓人被馬,不顧規矩的策馬狂奔,向著皇城趕去。黑甲的騎士們也不下馬,只在城門外靜靜等待著,任憑風沙打在身上劈啪作響,也不會稍動分毫。
沒過多久,街道上又傳來一陣急切的馬蹄聲,縱馬之人騎術j ng良,比之適才的守城尉遠甚,在街市之中,不傷行人猶能保持馬速。那是個錦袍鎖甲的人物,胯下之馬一身雪白皮毛,好不神駿。城門口的一眾兵卒見了來人,連忙讓開道路,有那老兵旅就不由詫異︰有多大的事兒,竟然驚動了近年來戰功第一的神威將軍親自出城來見?
「吁——」
西夏國的柱石神威將軍拉韁急停,一個漂亮的旋身下馬,見了這一眾森然而立的黑甲騎兵,也不由愣住︰雖是听了通稟,他也沒料到一十八名飛騎,竟然盡為瀚海騎!他略整衣冠,上前抱拳行個軍禮,道︰「瀚海騎大駕,西夏國督北庭總軍事神威將軍李延慶代國主恭迎諸位!」說的竟是再標準不過的契丹話。
為首的騎士打了個手勢,十八騎同時下馬,動作嚴正一致,猶如一人。首領從懷中取出個長型事物,像是卷起的詔書一類,裝在一個黑s 的絲袋中,袋子上分明還繡著一條青s 的蟠龍。
「瀚海騎奉西北路招討司大都護、北院大王、耶律國大王子之命,面見西夏國主,與謀大事!」
李延慶面s 一肅,道︰「請與我上王宮議事。」見對方要上馬,連忙道︰「諸位請慢,這個……耶律大王所謀之事想必驚天動地,成與不成未定,還是不要驚動城中百姓,走漏風聲的好吧。城西有一條小路可直通王宮,只是騎馬的話恐多有不便。」
「不必了,此事貴國主必定應允。我王所謀之事堂堂正正,也不怕被人知曉,你是怕回鶻、吐蕃等族知道了會有所圖謀吧?將軍大可不必憂心,因為這一次,他們站在同一個戰線!」說罷瀚海騎紛紛上馬,策馬緩緩入城,李延慶眼中雖閃過一絲怒氣,旋又壓下,上馬跟著入城。
一路上瀚海騎自然引起不小s o動,西夏國人雖在外邦,前朝卻也算就沐漢風,頗知禮儀。也有人認出了李延慶,便不由竊竊私語,李延慶只做不見,一臉肅容策馬。休說西夏皇宮如何富麗,只說瀚海騎到時,自有宮人殷勤引路。然而只有三人入了宮去,其余瀚海騎則下馬立在階前,鐵槍一般動也不動,唬的隨侍的一群內侍惶惶恐恐,不知如何是好。
西夏國國主已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當他出來接見瀚海騎三人時,甚至是被左右攙扶而出。可當他看到那繡著蟠龍的黑s 絲袋時,眼中劃過刀一樣的鋒芒,絕非是行將入土的老人應有的眼神。
可那種眼神畢竟是曇花一現,暮氣沉沉的君王以國禮相見,三人肅容回禮。國主以舊唐慣例致禮,三人回禮亦是遵照唐規,動作嚴正熟練,足見對西夏國之重視。老國主微微點頭,從那人手中鄭重結果絲袋,緩緩取出其中黃金詔書,展卷讀罷,良久不語。
那首領以半生不熟的黨項話道︰「久聞國主素富決斷,為我大王衷心欽佩之人,因此不惜萬里與謀。今既看了詔書,為何無話?」
老國主嘆道︰「耶律大王允稱北地軍神,又在盛年,孤已是將要入土的人了,有些跟不上大王的拍子了。」
「這西北之地,大王囑咐第一個一定來見國主,那是寄予厚望的了。若是西北得成聯軍,貴國當執牛耳。」
老國主再嘆︰「茲事體大,這是要孤拿國本去賭啊。祖宗基業,不敢輕廢,年紀大了,實在不如年輕時那般銳意了。」
瀚海騎首領「哼」了一聲︰「我是軍人,不是說客,不懂得你這些彎彎繞繞。我家大王早料到國主不會痛快答應,不過是增加些籌碼了。」
「放肆!你不要太無禮了!」李延慶大聲斥責,卻被老國主擺手揮退,又示意那首領但說無妨。
那首領身後一人遞給他一只雕刻極為j ng致的方形木盒,大小可一手掌握。首領輕啟木盒,其中靜靜躺著一顆雞蛋大小的金黃丹藥,登時一陣沁人的藥香充滿室內,使人聞之不覺神清氣爽。「此丹名為‘龍元丹’,為天山三大煉藥宗門合力煉制。原本是三宗向中原皇帝進獻的寶物,後來被我家大王的一位友人所得,又輾轉送與我家大王。這丹藥別的功效恐怕不如國主法眼,然而有一件想必國主會有些興趣的。」
老國主看著「龍元丹」的眼光灼熱起來,卻故作鎮定的問道︰「是何功效?」
「依服用之人體質,最少可增十五年陽壽。」
老國主「啊」的驚呼出來,目光灼灼的盯著那丹藥,忘了言語。
「啪!」首領輕輕蓋上木盒,老國主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沉聲問道︰「最少十五年?對何人都有效用?」
「只要j ng氣不散,便絕無問題。」
老國主抬起頭來,閉眼半晌,方悠悠嘆道︰「後生可畏,真是後生可畏,孤對耶律大王敬佩不已!」繼而睜眼大喝道︰「取我的國璽來!」
一名內侍叩頭領命,急急匆匆的去了,不一刻捧著一只方盒趕回來。老國主將黃金詔書展開,取出國璽,使勁了全身的力氣在上面蓋了一印。他長長的喘了一口氣,道︰「孤累了,具體事宜就由李將軍和諸位商討吧,將軍是我西夏柱石,他的話如孤親傳。」說罷,也不理會桌上的國璽和詔書,便著人攙他回去。
瀚海騎首領將木盒向前一遞,道︰「國主,別忘了您的丹藥。」
從長白山發源的混同江上已飄起了零星的冰片,這個冬天來的稍早了一些,這就意味著今年的冬天比往常更加難熬。
三十余匹健馬沿著河床向西飛馳,完顏極烈赫然在列。他一生戎馬,雖不如兒子一般一身神通,然而弓馬嫻熟、內氣強橫,也遠非一般的的武人能比。五r 之間,他就得到了回跋部、鐵驪部、韃靼遺族和北海諸部的響應,粗略統計,不計女真完顏部自己,其他諸族便可聚起十萬兵馬,而且其中大半還是騎兵!這已算得上是塞北的全部家底了。
從清晨出發,便一路風馳電掣,照這個速度,最多傍晚便能抵達黃龍府。六百余里路,也不過一r 便至。
果如那雷公子所言,昨夜他便收到來自黃龍府的加急,說二十三名瀚海騎已入了黃龍府。而那首領點名要與完顏極烈議事,據說他手中所持是一支繡著青s 蟠龍的黑s 絲袋。
龍繡傳檄!完顏極烈雖然早有預感,但是听到那士兵傳訊時,仍不由得呼吸一窒。
那是一百余年前,諸國紛爭時,契丹人的汗王為聯絡漢人口中所謂的「天下蠻夷」而設的傳檄之法。當時龍繡傳檄所到之處,各大部族無不響應,紛紛加入到反抗漢人的大ch o中。只可惜當初的趙家皇帝猶如神人天降,兵鋒所指處,管叫他任何抵抗都冰消瓦解。完顏極烈雖然不曾親歷其事,然而族中口耳相傳,每每听聞,也不由得為祖輩所流熱血而激憤、為趙氏之凶戾而栗然。
從疆域上講,女真諸部乃至北海諸族的土地都為契丹國所有,塞北諸族也都是契丹名義上的領民。那瀚海騎為耶律瀚海一手組建,真正的核心成員也不過六十余,然而戰力卻足抵千軍萬馬。契丹大汗王對其有特殊優渥,封瀚海騎眾等同三品武將待遇,得「鎮敵」名號;而瀚海騎六位首領更是等二品武將餃,賜「御疆」之名。這一次,竟然有二十三騎同為使節,雖然未必個個都是核心成員,可也算給足了塞北諸族顏面。
一百多年前,漢家出了個涿州趙,攪得天下風雲變幻,破碎山河終落入他漢人囊中。誰又想到不過短短百年,大趙便已顯出疲態,尤其是如今那個在位的趙家郎,不過短短幾年,就讓那朝堂動蕩、四野民沸?真是天公開眼,使那猛虎斷爪,全狼才敢窺伺。完顏極烈在馬上默默地想,不知如今耶律家這一頭猛虎,又能給天下帶來怎樣的變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