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無力剿賊,大伙兒自求多福吧!」
扯著嗓子喊的老漢騎在毛驢上,那可憐的畜生被主任催逼的發狂,掙了命的趕路,累的毛皮上濡了一層油汗。鎮子里本來已經人心惶惶,這句話像是扔進了滾油鍋里的冷水,一下子炸開了鍋。
打好了包袱的人們趕著投胎一樣擠出門外,嘈雜的人ch o裹挾著越來越多的人群,漸漸匯成洶涌的人流,東邊的鎮口沖去。男人的咆哮聲、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鬧聲、雞鴨牲口的聲音,各s 聲響交織成難以忍受的浪ch o,將混亂推到更高處。也有那些走不得的、或是舍不下的,就把外門死死地關牢,在里面乒乒乓乓一陣敲打,門和窗的縫隙都被堵住,不讓一絲光透進去。
這鎮子仿佛回到了兩百年前,那個無國界可循、強梁比官府更值得信任的年代。
「一群笨蛋!跑什麼跑呀,家都沒了,這大冬天的跑出去不也是個死?」
鎮西進村的路口上卻有幾個不合群的人,這四人站在路中間,兩個男人望著進入鎮子唯一的路口,兩個女人則望著鎮子里越來月無法控制的躁動。這里的住戶是撤離的最早的,漫天的塵土已經落回地面,可是雜沓凌亂的痕跡卻無從抹去。四處散落的衣物、棉絮、稻谷,還有雞鴨的羽毛、牲畜被踩扁的糞便,甚至是一灘灘浸在泥土里的血跡,無不述說著當時的混亂。
「我去喊他們回來!」燕玉簟一副很鐵不成鋼的模樣,沖著人ch o走去。
閔水荇在她身邊不緊不慢的道︰「希望村民們肯相信,四個年輕人能擋住兩千的虎狼之師。」
燕玉簟愕然停步,雖想反駁,卻又無從說起。是啊,如何憑著區區四人就給予百姓們信心?難道拔出劍來稀里嘩啦把房子拆他一片嗎?在西涼人心里,胡人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燒殺掠奪,刀下從無活口,兩千人足以屠戮一個縣城,又何況是個小小的鎮子?
西行路上,四人親眼見證了戰爭的殘酷,從西京道進入西涼後,最鮮血淋灕的兵災**果的呈現在四人眼前。
與契丹軍馬和女真聯軍不同,西路以黨項人為首、回鶻人和吐蕃人為輔的聯軍成分復雜的多,其中諸族混雜,不可計數。對外號稱大軍三十萬,其實听候聯軍大都督李延慶調遣的主軍不過六、七萬而已,其余尚有十萬余諸族兵卒不受管束,反而分成近百股,如同田野中的蝗蟲,跟在大軍後面蜂擁沖進了西涼!
朝廷在西涼設立黑水、白馬、西平三鎮,是天下有數的j ng強軍鎮,三處合在一處足有十五萬兵馬。然而按著本朝的慣例,這所謂十萬自然是摻了水的,其中被上上下下的官員吃掉了三分之一還多的兵額,再扣了些老弱病殘,差不多能剩下半數。然而這七萬余,卻允稱j ng兵。
只是一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二來軍中無修士,而敵方卻有天山上的修士高人隨軍,三來三大軍鎮也受了新法波及,如今領軍的都是新黨一派的文官,何曾在戰場上見過真章?只可惜數度鏖戰,被打掉了兩萬余軍馬,不僅丟了大片土地,連西涼中心興慶府也被賊兵佔去,殘軍只得退守于興慶府以東的西平府。
如此,則西涼、青海盡遭異族鐵蹄蹂躪矣!
百股賊兵流竄,百姓流離失所,村落十室九空,道路之上時常見得拋尸,其中不乏稚子垂髫,西涼原本便地廣人稀,如今更成了一片荒涼氣象!
「耶律瀚海到底有多大的魔力,竟能給這些異族如此大的勇氣?」本朝開國以來,這些外族人無不仰仗漢人鼻息,何曾敢有僭越之舉?黨項、回鶻、吐蕃三家自立國土,稍有顏面,然而對朝廷只敢稱番邦小王,年年進貢以求平安,其國人入中土販市,則稅費數倍于漢人。至于羯、回紇、靺鞨、鮮卑、羌、氐等自五胡亂華時期曾烜赫一時,而如今只能在夾縫中生存的諸族,則更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別胡思亂想了,他們來了!」冒襄目光一寒,手撫劍鞘,使劍柄微微指向前方,而渾身外放的氣機忽收斂的干干淨淨,仿佛此身與石土同化。
子杞聞言一凜,凝神靜氣果然極遠處有隱隱的聲音傳來。且正高速接近中。他腦海中浮現出萬馬齊喑的畫面,不由更是凜然,來者當是身經百戰的騎兵勁旅!
「好強的陣仗!難怪把鄉人嚇成這樣!」這卻是子杞料錯了,尋常百姓哪里見過什麼好陣仗,他們害怕,是因為附近幾個鎮子聯合組織起的鄉勇團已被人家連根拔起。西涼自古便民風彪悍,正規軍雖不敵,百姓卻不肯束手待斃,z y u許多民兵、鄉勇團練組織起來保衛家園。然而胡兵的凶狠委實超出想象,規模偏小些的民兵團無不遭到覆滅式的打擊。
大地微微顫動起來,小鎮里無數瓦片在屋頂上瑟瑟發抖。混亂的人群里也有感覺敏銳的,他們察覺到災難的臨近,于是更加恐慌,更拼命的向前擁擠,卻使得環境越發惡劣。雖然人們爭先恐後,可仍有小半逃難的人堵在出鎮的口子里。
冒襄對子杞道︰「別東張西望,前面的敵人不是可以被忽略不計的角s 。即使是我們這樣的人,亂軍叢中,也可能被尋常的鐵器要了命。所以,我們要引導敵人跟著我們走。」
子杞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要……大開殺戒嗎?」
「當然!」燕玉簟大聲叫道,翹起拇指指向身後︰「就當是為了那幫慫人吧。」
「對!為了那幫慫人!」子杞也大叫了一聲,緊緊地攥住了腰間的劍柄。
雜s 的ch o水出現在地平線上,一點點向上翻涌,他們漫過道路和田野,將一切阻擋在前的障礙踏在馬下。像極了一群黑壓壓的蝗蟲,所過之處草木皆灰。憑著遠邁常人的視覺,冒襄四人已看清了最前面的人的臉。陣形的鋒沿上參差不齊,猶如被撕扯開的紙邊,卻反而帶著奇異的震懾力。那都是些深目凸鼻的胡人,臉上奇怪的並沒有屠殺之前的瘋狂和嗜血,他們絕大多數只是安靜的控著馬,粗糙的臉龐猶如經歷風霜的岩石。幾乎每個人的身上、馬上、鞍上,都沾著暗s 的血跡。
「不要手軟。」冒襄低聲的道,像是說給同伴,也像是說給自己。
當ch o水逼近百丈之內,幾道迅捷之極的身影從騎陣中飛出,迅速逼近小鎮。冒襄眸中j ng光一閃,回身說了句︰「守住鎮口!」提劍便大步走了上去。他步伐看似很慢,然而每一步跨出便在數仗之外,不過走了十幾步,就與來人接近到了十分危險的位置。
那當頭飛來的一個,也算是個有一面之緣的,卻是當r 在伯陽宗中,跟在大玉關于允之後的。當時蕭獨說起天山掌故,這人名為霍青廬,是大玉關十三掌刀使之三,亦是難得一見的人物。他顯然也早便認出了冒襄,見他這般托大走上前來,不由怒喝一聲,御空抽刀——只見刀半出鞘,殺氣如ch o,氣勢上竟仿佛是他身後那兩千人同時抽刀一般!遮莫是修為差一些的,在這統攝八方的殺氣下,怕是連動都動彈不得!
冒襄卻甚至未曾抬眼去看,他仍處在那不惹一點塵勞的奇妙狀態,撲面而來的殺氣像是有重量的,壓得他的左肩不由自主的一塌。然後,他握劍的手便順勢動了起來——
霍青廬心里是裝著嘀咕的,可他不能讓這疑惑干擾了自己一往無回的殺心。他寧願更相信他的眼楮,雖然在更高層次的靈覺感應中,地面上仿佛空無一物,根本沒有那麼個人存在。
——當劍鋒露出一線,以那一線劍鋒為基點,繁密龐雜的氣機猛然外碩,就像是硬生生從虛空中擠出來一塊地方,冒襄整個人就那麼突兀的出現在對方的靈覺感應中。而……那有哪里像是個人?簡直像是一團殺氣塑出的一個人型的模子!
難道,就是這麼一個變故,他就將針對自己的殺氣收歸自有,繼而,還施彼身?
面對劃空而來的如雪劍光,霍青廬失去了狹路相逢的信心,他猛地推刀入鞘,退,急退。
然而他身後兩個修士卻沒反應過來,仍抱著一招斃敵的幻想凌空而來,只是忽然間如墜冰窖,腦子也有些迷糊︰不知怎麼的,霍三瓢把子成名的「沸雪殺氣」被增幅了一倍,反上了自己的身?
劍光一起一落,隨之落下的還有兩團亂七八糟的碎塊,和漫天的血雨。濃烈的殺氣也隨著尸首的破碎而消散干淨。
騎兵的ch o水沒有絲毫停止過馬蹄,他們只是為這幾人的戰場自覺的開闢了空間,從兩邊分開,然後又將從前方合攏,把幾人完全淹沒在騎陣里。
子杞手掌一翻,大喝道︰「豹王!」身高堪比戰馬的青s 巨豹憑空出現,他翻身而上,豹王嘶吼一聲,載著他沖向翻涌而來的ch o水!這時候,兩邊的騎陣剛剛分開成最大的張角,子杞一手按住豹頭,而雙眼中盡數被亮銀s 充斥,其中暗藏著微小卻繁復之極的紋路。層層無形的波動從他的手臂蔓延向豹王,于是在奔跑中,一人一豹達到了某種玄而又玄的契同狀態。
豹王猛然昂起頭顱,沖著前方張口大吼!沒有人听得見豹子的吼聲,可那一刻,竟然也沒有人听得見原本震耳y 聾的馬蹄之聲。
「喀拉—— ! ! ! ……」
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絆馬索橫亙,最前面兩排的戰馬先後折足,向前傾倒,而更後排的人馬則毫無懸念的撞了上去。洶涌的騎兵ch o水頃刻間陷入混亂,猶如撞上岸邊的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