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萬晏。
尚越國都城取名萬晏,取其意萬r 安。自從尚越朝開國大帝曲盡冑建都于此,已經過了二百零三個年頭。二百余年來,尚越朝可謂是四海升平,國泰民安。歷代尚越帝王也還算是勤勤懇懇,兢兢業業,雖再無開國太祖般的銳意進取,但也稱得上守成有余。只是二百年的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已將尚越朝野上下尚武之風消磨殆盡。只有那邊境之州,尚有習武世家和驕悍兵卒,其余各州官民皆沉湎于紙迷金醉。連那朝廷士大夫,也整r 沉迷于詩書經文,風花雪月。
當邊軍慘敗的消息傳來,整個尚越朝頓時陷入了恐慌。新帝曲達玟居于東宮之時,就富有文才,在仕林之間有莫大的名聲。先帝曲思進並不屬意他,只是迫于朝野之間的壓力,勉強立他為太子。曲思進駕鶴西去後,滿朝文武擁立太子登基,改國號宣仁,舉朝上下皆認為新帝仁厚謙恭,必將再開創個新的盛世。誰料到邊境擂鼓聲一起,打破了這等美夢。一時間,整個尚越朝人心惶惶,君臣皆不知如何是好。
在魯威兵鋒直下幽州之際,宣仁帝曲達玟急命幽州都督趙九善回程,以圖挽回殘局。怎料君令下達還不到月余,就傳來趙九善兵敗身亡的消息。趙九善出身習武世家,祖上曾追隨太祖皇帝打天下,本人也是勇冠三軍,又j ng通排兵布陣之法。滿朝上下曾對他抱以厚望,誰曾料到他在魯威兵鋒之下毫無抵抗之力,兵敗之後更是將北方門戶大開。
這一r ,宣仁帝于天極殿召集群臣議事,以圖抗敵之策。
天極殿是召集群臣議事之地,但需在天極殿所議之事,必是震動朝野、事關社稷,京官中五品以上皆需列席,不得借故缺席。
待三叩九拜禮畢後,宣仁帝便迫不及待地開口道︰「諸位卿家,魯威軍隊已經越過隨州,正向秦州而來,列位有何建議,速速報來。」
眾朝臣一時間面面相覷。
片刻,一位大臣出列道︰「皇上,臣有一良策,可保社稷無憂。」
此言一出,頓時引起軒然大波,整個朝堂都為之動容。諸位大臣都向這位大臣望去,只見這位朝臣身穿孔雀緋袍,頭頂五梁朝冠,腰間系著一條金花帶,正是位三品大員。雖然他眉目低垂,看不清面孔,但群臣皆知他是御史大夫施賢。
「施愛卿,有何計策,速速報來。」宣仁帝大喜過望。
「我朝可向魯威國稱臣。」那施賢說完,腰身躬得愈發低下。
「有辱斯文……」
「喪權辱國!」
「百無一用是書生!」
這施賢話音剛落,滿朝頓時響起反駁之聲。無論文臣還是武臣都跳出來指責,一時間嘈雜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宣仁帝滿臉漲紅,咬牙切齒道︰「你這算是何種良策,讓朕稱臣?好啊,國家養士數百年,到頭來落了個賣主求榮。你真是……真是……」一時間宣仁d d 想不出如何形容。
御史台主管監察,是天下士人的標桿,更代表天下的清流。御史大夫更是御史的領袖,因此施賢這番話,可謂代表了整個御史台。
尚越朝建國二百年來,始終對文人禮敬有加,開國太祖曾留下祖訓「願與文臣共治天下」,因此尚越朝士人地位十分之高,也不輕易因言得罪。士人中名流輩出,更有天下聞名的大儒于各國授學教道,各國也甚為禮遇。
只是今天這番話從清林領袖之一的御史大夫口中說出,著實匪夷所思。群臣無論是出身武將還是科舉都紛紛出言反駁,更有甚者,要擠上前去廝打那施賢。
「皇上,今時今r 我等再無他法!」那施賢跪倒在地上,頭重重磕在金磚上。「國家養士,臣等無以為報,惟願一死。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卻不能遭此般浩然大劫。我等勸皇上暫時稱臣,以待他r 勵j ng圖治,一雪今r 之辱。」
話音剛落,御史台那些上朝的御史皆出列,跪倒在大殿之上。
「老夫忝為御史大夫,今r 獻上此等計策,已經是身敗名裂。如今再無臉面苟活下去,我等惟願請死,以謝天下!」
「我等惟願請死,以謝天下!」那些御史們朝皇帝重重地磕個頭,又抬起頭來,眼神堅定地望著宣仁帝道。不少人的額頭上已經滲出鮮血,更有白發蒼蒼者,身形已如風中殘燭般搖晃,但依然挺直了腰桿。
平時袖手談心x ng,臨危一死報君王。
群臣已然被這副悲壯之舉震撼,不少人在一刻前還義憤填膺,如今卻啞口無言,一時間金殿上鴉雀無聲,群臣默默回列,再不喧嘩吵鬧。幾個老成持重的大臣互望了一眼,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你們快快平身!」宣仁帝也被這副情形弄得不知所措,他伸出雙手,做虛扶狀。「朕知道,朕就知道你們不會負朕。只是這法子,還要再議,再議!」
「皇上,我認為此時可派使臣議和。」這時朝堂右側站出一位大臣,正是當朝首輔周悟曦。
「周卿家有何高見,速速講來!。」宣仁帝畢竟登基不久,在政事上沒有太多主見,又遭此大變,早已亂了陣腳,如今他只能倚仗先帝留下來的幾位輔政重臣,周悟曦正是其中一位。
「臣認為魯威這番發兵,事出突然必有因。因此我主張派使臣去議和,試探他們用兵的來意,我等方好做出對策。不論是歲幣還是割地都可以暫時答應下來,其他等以後徐徐圖之。」
「還有,施賢等人氣節雖可贊,但所獻之策著實不可取。爾等若要取死,萬萬不能挾持天下士人,墮了天下讀書人的志氣。」
周悟曦用手指著施賢等人又罵道︰「你等雖是讀書人出身,平r 里也算是持身謹慎,潔身自好。可如今是社稷存亡之際,我等要齊心協力,共渡難關,而不是在這如同喪家之犬,行那自亂陣腳之事。你等如何不知,只要皇上振臂一呼,天下軍民就會雲集響應,以我舉國之力,還不愁破敵?」
跪在地上的那些御史听了周首輔這一席話,紛紛掩面不語。這些御史都是讀書人出身,要談及詩書子史,皆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只是他們一生只伺候筆墨紙硯,到如今要面對刀斧劍戟,都慌了陣腳。御史台的御史們私下商量了許久,皆無良策,而平生所學的氣節大義又讓他們無法在家國危難之際屈膝投降。于是眾御史便想出這麼個法子,旨在能夠保全江山又成全氣節。只是讀書讀到這般田地,怎一個酸腐了得。
首輔大人周悟曦歷經三朝,何種朝局沒遇到過?先帝在時,曾想整治軍備,重整武風。其時周悟曦便是兵部尚書,也著實做了很多努力。只是尚越朝崇文之風之深厚,不是一朝一夕能扭轉,加上先帝勵j ng圖治時r 尚短。這短命皇帝駕崩之後,種種強兵之策就被強大的文官集團廢除,即便周悟曦貴為當朝首輔,也徒呼奈何。
今r 見這些讀書人做出種種荒唐之舉,周悟曦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顧不得朝堂禮儀,大聲呵斥這幫酸儒,言語間已是聲s 俱厲。
「你們這些酸儒,平r 里一個道貌岸然,天天彈劾武將都督,仿佛只有爾等才是天下典範。著實可笑!現如今你等可有人願意統兵出戰,去與那魯威一決雌雄?爾等既然連身死都不怕,還畏懼那蠻荒野人不成?」
這些御史們皆愛惜羽毛,不屑與粗魯武夫來往,對于行兵打戰之事更是無半點知曉,怎敢有人去領兵御敵?
眾御史被罵得皆羞愧難當,他們平時里監察彈劾,早惹得眾人不滿,如今被周悟曦罵個劈頭蓋臉,怎不叫人心生痛快!
「好了,周愛卿,事到如今,也不是爭吵之時,更何況眾卿家皆是忠義之士,並無過錯。你還是多說說退敵之策。」宣仁帝見朝堂上陷入冷場,而眾御史被訓斥得體無完膚,有心解圍道。
「是,皇上。我如今有三策,只是這三策實施起來,能否退敵,臣等也實無把握。」周悟曦躬身向宣仁帝恭敬道。
「是嗎?愛卿居然有三策,都是如何,快快道來。」宣仁帝不禁面露喜s ,這段時r 他早就束手無策,一幫朝臣進獻的盡是些空洞無物的計策。這小皇帝早不抱希望,如今听說周悟曦居然有三策,怎不讓他喜出望外。
「皇帝登基時r 尚早,這養氣功夫還欠缺些火候!」周悟曦看出宣仁帝的喜s ,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頭,他接著不露神s 地說道︰
「皇上,之前派使臣去軍前議和,只為其一;其二,我國可派出使節去魯威國,用金銀錦帛之物去賄賂魯威權臣,讓他進讒言以求退兵;其三,就是要皇上發勤王令,招天下將士拱衛京城。只是雖這三管齊下,也不能保證退敵。」
為何這皇帝一開始不向首輔問策?蓋因周悟曦抑文揚武,因此被整個文官集團排斥。宣仁帝又喜文厭武,每r 只顧與文官才子們听風賞雪,品詩鑒詞。雖然他平時處理政事也算勤勤懇懇,但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也無大事需要他c o勞,再者又內閣其他幾位輔臣協助處理政事。這皇帝就漸漸疏離了首輔,這周悟曦也不以為意,倒是整r 和武將們混在一起。
「皇上,臣願領軍抗敵。」朝堂左側站出一員武將,聲如洪鐘。
宣仁帝定楮一看,只見這員武將身材甚為魁梧,生得一副虎背熊腰,猿臂猱腿,鋼須橫生,不怒自威。他頭頂六梁朝冠,腰著犀帶,緋袍官服上赫然繡著一頭咆哮獅子,赫然是二品大員。
「這位卿家,果然是朕的虎將。好,朕準了。不知這位卿家……」
「皇上,這位是威遠侯,定國將軍侯震烈。他曾戍邊十年,在軍中頗有威望,j ng通行兵布陣。」周悟曦一見皇帝這副模樣,就知道他不識這武將,當下便將這威遠侯的經歷略略道出。
「好。來人,取虎符來,侯震烈上前听封。」
侯震烈向前走兩步,抱拳跪了下道︰「末將听令!」
「今命威遠侯侯震烈為護國大將軍,統領幽州、隨州、秦州、晉州、麓州、乾州六州兵馬,加上京營左營八衛,共二十萬大軍前往秦州拒敵。即r 起便開拔,不得有誤。著令沿途各州郡籌備糧草做照應,令兵部尚書孫思解領右營六衛做後應,務必保障大軍後勤,欽此!啊,周愛卿,你認為如何?諸位卿家都議議。」說罷,宣仁皇帝從宦官手中取得虎符,一分為二後鄭重地交到侯震烈手中。「侯愛卿,莫負朕的厚望,取勝之後朕給你封國公,不,封王,封異姓王。」
「謝皇上信任,臣下唯有肝腦涂地,以報君恩。」
「朕不需你肝腦涂地,只須打敗魯威,收回失地,你就是大大的功臣。」
眾文臣听得面面相覷,都望向首輔周悟曦。周悟曦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眾人見了,暗自搖頭嘆息。
「周愛卿,周愛卿,朕還有什麼遺漏之處?」皇帝一番施命後,向周悟曦問道。這時他也清楚平r 里一眾文臣領兵打仗是外行,唯有周悟曦在調兵遣將上還能倚仗。
「皇上,還有幾處要點︰一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望皇上能給侯將軍臨機處置之權。二是要兵部尚書確保大軍糧草,切不可因後勤亂了三軍士氣。另外,議和使團還請皇上早早議定,勤王令也望皇上早r 發布。」
「好,好,都依你。」宣仁皇帝滿口答應道。
至此大局已定,縱使文臣有所不滿,也無從開口。侯震烈領了虎符後,便告退,他自去點兵不題。留在天極殿的君臣又商議了半晌,直到把議和使團和勤王令的事定下來,才散去。這一陣忙乎,到散朝時已是申時。
宣仁皇帝回到御書房,已是疲憊不堪。但他j ng神仍是不錯,多r 來的烏雲遮頭,今r 終得見一縷陽光,怎能不讓他心生喜悅。他在書房中仔細推敲著朝堂上的種種對策,直到值守太監小聲提醒他該用膳才作罷。只是他執政尚早,再怎麼仔細推敲也不明了這般計策的種種優劣。
「皇上,監天閣琉喙道人求見。」
「監天閣?琉喙道人?做什麼的?」宣仁皇帝放下玉箸,不解地問道。
「監天閣應該是觀測天相,推算節氣,制定歷法。這個琉喙道人在先帝時就是監天閣的閣正,傳言他已經……」
「好了,好了。他有何事,為何要見朕?若無大事讓他退下吧。」宣仁皇帝嘆了一口氣,語氣間頗帶不快。
那宦官不敢多言,低著頭退了出去。
片刻,這個宦官又進來,只見他小心翼翼地說︰「啟稟皇上,那琉喙道人說有大事請奏,而且他說事關重大,請皇上務必接見。」
「噢?方才你說傳言他什麼?」
「啟稟皇上,傳言這個道人已經有百歲,但卻鶴發童顏,讓人好生奇怪,有人說他是陸地活神仙。」那小宦官趕緊彎腰道。
「竟然有這等奇事,那他有何神通沒有?」宣仁帝奇道。
「這個小人不知,但是這道人在歷法推算、天象觀察上從未出錯,因此才有人稱他為陸地神仙。」
「好,既然有大事,那就宣他到御書房,速去。」
少頃,那小太監帶著一個身著墨綠道袍的道人到御書房。宣仁帝方才听聞小宦官的一番說辭,已覺得這閣正是位奇人,現如今細細打量,才覺得這琉喙道人一副仙風道骨,讓人頓生親近。
只見這個道人,白發挽一發髻,用一根烏木穿入其中,白發散落于肩頭腰後卻不凌亂。又見他面容紅潤,宛如孩童,只是眉毛也盡白了。這道士身穿墨綠s 道袍,上紋y n陽八卦,腰間系r 月星辰帶,再看他足底蹬著雙七彩浮雲靴,怎一個好面相了得。
那道人見了宣仁帝,也不下跪,只是打了個稽首,口稱︰「皇上,貧道這廂有禮了。」
宣仁帝見了也不以為意,他本就是x ng情溫和之人,再說這般奇人都有怪異之處。他又仔細打量了一番,輕輕闔首道︰「果真是陸地神仙,不知道神仙所來何事?」
「皇上,我乃監天閣閣正,並非陸地神仙。今r 前來,是為了那魯威入侵之事。」
「哦。原來是為了這事,我和朝中諸位大臣已經商定了對策,想來不r 就可克敵制勝,你等大可放心。」听聞這道人不是神仙,宣仁帝略帶失望地說道。
「皇上,可否屏退無關人等,貧道要稟告一件關于國祚的大事。」
「事關國祚?有這等事情。好,你們都退下吧。」宣仁帝手一揮,將御書房中低眉順眼的太監們都趕出去,而後才饒有興趣地說︰「這下清淨了,道長可以說了。」
「啟稟皇上,您還記得五十三年前皇宮之中發生的怪事嗎?皇史宬中有記載的那件怪事。」
「你是說」宣仁帝猛然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