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鄉長一听柳勝男說不干,心里不禁‘咯 ’一下。把腦子里那部做群眾工作的詞典翻得飛快,一頁頁努力搜索恰當的詞匯說服眼前這個既普通又非同尋常的農家女子。
看來自己當初的判斷真是很錯誤的。可是,她既然這麼決絕地不當這個村長,為啥村里的老百姓一門心思非要選她呢?是她身上有啥不可抗拒的魅力迷住了眾鄉親,還是大家伙確確實實地把她當成了風箱峪的救世主?
想到此,郝鄉長不禁多看了柳勝男幾眼。
眼前的柳勝男實在是太普通了,普通的就像河溝子里面的一滴水。往那千姿百態的婦女堆兒里面一站,一點兒都不吸引旁人的眼球。敦敦實實的小個兒,胖乎乎一張瓜子臉黑里透紅,臉上小鼻子小嘴兒大眼楮,擺放的夠得上搭稱,但絕對算不上出眾。見了面你可以把她想象成鄰家大嫂,也可以把她當成本家姐妹,可就是不會把她跟那腰纏萬貫的大老板,叱 商界的女企業家聯系到一塊兒。因為,看她的外表一點兒都不像,可她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叱 風雲的人物。
此時,柳勝男正跟婆婆嘰嘰喳喳說著什麼,看娘倆兒那親熱勁兒,真的就是久別重逢的一對母女。
直覺告訴他,這個柳勝男就是個謎,一個誰也猜不透的謎。
「我說五頭媽呀,你二哥跟這郝領導都來了一會兒了,快跟他們進屋去說話吧。」
老太太見郝鄉長眯著眼愣神兒,沖柳勝男擠擠眼,緊著把他們往屋里邊讓。柳勝男也覺出來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點太過,哪能見面就跟人家要賬呢。于是就勢下台階,笑著說︰「媽呀,不是我不讓郝領導進屋哇,是咱這家里邊忒邋遢了,簡直插不進腳兒,我是怕人家領導笑話咱呢。」
郝鄉長一听這話,知道柳勝男已經把那不開的水壺放下了,遂悄悄拽了拽柳二狗,倆人跟著柳勝男進了屋。
到了屋里,拿眼四下里這麼一掃,郝鄉長立馬抿著嘴樂了。到了屋里才知道,原來柳勝男方才說的那句話還真是大實話。這屋子里大客廳雖然不小,挺寬敞挺豁亮的,但不是一般的亂,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屋里的主人是把家當成旅館來入廟兒的,很少收拾。進了屋但見迎面茶幾上堆著幾個干巴桔子,兩個爛了一半兒的隻果,還有四個分別盛著半杯或少半杯茶葉水的玻璃杯,杯子里面的茶葉水因年代久遠早就蓄起了一層白毛兒;靠牆擺放的老式人造革沙發上攤著該洗的衣服,還有織半截兒的毛衣,翻開的雜志;再看電視櫃上,電視機倒是不小,但屏幕上明顯落著一層灰塵,昭示著主人的冷落。
柳勝男進屋後,把手里的玉溪往茶幾上一扔,先拽出來兩盒,遞給郝鄉長和柳二狗每人一盒,又從茶幾底下模出來一盒印著‘盛楠飯店’字樣的火柴扔到茶幾上。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沖他倆笑了笑,把沙發上的髒衣服毛衣和雜志統統劃拉到一塊抱進里屋,然後從臉盆架上拽下來一塊抹布,在盆子里浸濕以後找個塑料袋,把茶幾上的干巴桔子和爛隻果用抹布劃拉進塑料袋,扔進牆角處的垃圾桶。接著,用抹布把茶幾電視櫃窗台都擦了一遍,擦完後把抹布扔回臉盆,這才抱歉地搓著手自我解嘲地說︰「嘿嘿,一天到晚地窮忙活,這又剛出了一趟門兒。我婆婆公公幫著我看著飯店也是極少回來,這家呀就跟那豬圈窩差不多咧,郝鄉,二哥,讓您二位見笑了,快坐下喝點水。」
一邊說著話兒,她又麻利地把那四個茶杯連同茶壺用盤子端了,到院子里水龍頭下面嘩嘩啦啦沖洗干淨,端進來放到茶幾上,沖著西廂房喊一嗓子︰「媽呀,先燒一壺開水吧。」
老太太手里大概正干著別的活兒,過了一會兒才回話︰「我說五頭媽呀,你這真是當甩手掌櫃當慣了,那開水我剛燒的,暖壺就在電視櫃邊上呢,茶葉……嗨,還是我找去吧。」
話音未落,老太太已經挓挲著一雙沾著面的手進來了,彎腰打開電視櫃的抽屜,拽出茶葉盒放到茶幾上。柳勝男端起暖壺就往茶壺里面倒水,老太太憐愛地看了兒媳婦一眼,沖郝鄉長笑了笑,一邊往茶壺里面倒茶葉,一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說出來不怕你們哥倆笑話,我這兒媳婦哇一天到晚腳不沾地,比那國務院總理都要忙,這個家呀就是她的旅館飯店,進了門啥東西也找不著,就知道羊羔子似的媽呀媽呀地嚷嚷,嘁。」
柳勝男被婆婆當著外人的面兒揭了短,立刻放下暖壺,一把摟住婆婆的肩膀,孩子氣兒地嗔怪道︰「媽呀,別老同著瘸子說短話好不好哇?就給我留點小臉兒唄。」
老太太見狀,咧開缺了一顆門牙的嘴柔柔地笑了笑,說︰「好,好,媽不瞎說八道咧,你們先嘮著,我給你們做飯去。」
老太太說著話就要往外走,柳勝男說︰「做啥飯呀怪累人的,媽,我們還是去飯店吃吧。」
老太太一听去飯店,立刻就不樂意了,回頭看著柳勝男說︰「嘁,真是的,你這剛到家又要走?今兒個我可是給你做了你最想吃的野菜餡餑餑,咋著也得嘗一個吧?」
「啥?野菜餡餑餑?是棒子面兒的麼?」
「是啊,白面你又不愛吃。頭一個月那野菜還沒露頭兒時,你不就張羅著要吃麼,這兩天我采了點兒小芽芽,就等你回來包餡餅子呢。」
「哎呀呀,忒棒咧,老媽萬歲。」
「扯淡,真活一萬歲不成老烏龜啦。」
老太太笑著出去了。
柳勝男興奮地手舞足蹈,但很快她又蔫了下來,看著郝鄉長和柳二狗抱歉地說︰「呵呵,這一听說有野菜,就把您二位給忘咧,走,去飯店,我做東,野菜餑餑留著晚上慢慢享受。」
看到柳勝男婆媳倆那親密無間的樣子,郝鄉長終于鬧明白,為啥風箱峪的老百姓非要選舉柳勝男當村長了。
俗話說,家和萬事興。能夠把世界上最難處的婆媳關系處成母女的人,一定有其過人之處。看來這人民群眾的眼楮還就是雪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