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女工們說了一會兒話,柳勝男就進了廠辦公樓。
那是一棟兩層的小樓,一樓是服裝廠生產科、質檢科和廠長辦公室,二樓是財務科和女工宿舍。
推開玻璃大門,柳勝男一眼就看見廠里財務科的主管會計張燕端著飯盒順樓梯往下走,剛要喊她,卻見張燕扭頭往樓上走去。看著那熟悉的背影,柳勝男不禁心里一動。想她在廠子的時候,張燕可是跟她最貼心的一個鐵桿朋友,有事兒沒事兒就到辦公室找她坐會兒,聊會兒天,扯會兒蛋,或者啥也不說就你看我我看你愣一會兒。閑暇時,她也喜歡泡在財務科跟張燕說會兒話,訴訴苦嚷會兒累,讓她給捏捏脖子捶捶後背。
張燕的丈夫也在盛楠服裝廠,在整燙車間當主任。他們兩口子都是跟著柳勝男打江山建廠子的老員工,而且在高中就是同學,關系一直處的跟親姐妹兒似的。今兒她這是咋地啦?柳勝男疑慮重重,緊走幾步追上去,一直追著她進了財務科。
張燕果然在等她。
見柳勝男上樓進了財務室坐到張燕的辦公桌前,張燕起身關上房門並把撞鎖撞上,然後走到窗前把窗戶也關上,看看都關嚴實了,這才緊張兮兮轉身拉把椅子坐到柳勝男對面,壓低聲音說︰「勝男啊,你可回來了,你這幾個月不到廠里來,咱們廠子可是亂了套了。」
柳勝男听了,當即一驚。一把拉住張燕緊著問︰「咋地啦?趙成可是整天跟我唱喜歌兒呢。前半晌學武給我打電話,說有個老客戶要退單,是不是走邊貿的那個陳老板吶。」
張燕听柳勝男說出陳老板仨字,當即面色一凜︰「敢情你知道哇?是學武告訴你的吧。」
柳勝男搖了搖頭︰「不是誰告訴我的,是我自己猜測的。」
張燕說︰「正是他呀。」
柳勝男疑惑地問︰「陳老板跟咱合作了這麼多年,咋想起來要退單呢?」
張燕緊張地豎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動靜,又看了看門口,這才把嘴貼著柳勝男的耳朵,答非所問︰「勝男你說實話,你們家趙成多少日子沒回家了?」
柳勝男不知道她問這個是啥意思,警覺地說︰「你是說趙成麼?他不是到北京服裝批發市場跟單驗活兒去了麼,走了有一個多月了吧。」
「我呸!勝男啊,你被他給糊弄啦。你還記得去年應聘到咱們廠管文秘的那個女大學生胡梅麼?」
「知道哇,不就是那個長著個女圭女圭臉,一笑就捂嘴一說話就臉紅的小丫頭麼,還是我把她從人才市場領回來的呢。」
「裝啊,她哪有那麼清純啊,啥大學生啊,我看連那本畢業證都是假的。狗屁都不會就知道跟男人犯賤,只要是她認為有利用價值,逮著誰跟誰。還大學生呢,整個兒一公共汽車,如今廠里工人都管她叫狐媚娘。實話跟你說吧,你回村里當村長不久她就跟趙成勾搭上了,趙成上哪兒都帶著她,勾肩搭背比兩口子都親呢。這還不算,她勾搭趙成不就得了,還同時勾搭陳老板,說是拉業務關系,其實就是搞破鞋,跟陳老板一走就是好幾天,回來以後渾身珠光寶氣,逮誰跟誰顯擺︰這個是陳老板買的,那個也是陳老板送的,誰听了不撇嘴呀。就為這個,趙成跟陳老板鬧僵了。」
听到這里,柳勝男立刻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問︰「這……都是真的麼?」
張燕說︰「勝男啊,咱們倆這麼多年好朋友咧,都是女人,我糊弄你干啥呀?我是看了忒生氣呀,再說了,這種事兒不是至親至近的誰告訴你呀。」
「燕子。」
柳勝男失態地一把摟住對方,眼淚圍著眼圈兒轉,但是她緊咬著嘴唇,渾身顫抖,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良久,她才松開張燕,身子軟軟地靠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兩眼直勾勾看著窗外。透過明亮的玻璃窗,對面縫制車間一排排流水線清晰可見。幾個可能是剛撂下飯碗,或者說根本就沒去吃飯的年輕女工正在縫紉機前低頭忙活著。柳勝男認出來其中那個圓臉,留著短短的運動頭的那個小媳婦是趙雙媳婦柳紅霞的表妹,叫秀芬。她是縫制二組的組長,干活那叫一個快,而且細致,極少出返工活兒,當組長還是柳勝男提拔的呢。這丫頭結婚都五六年了,始終沒懷上孩子,婆婆盼孫子把眼都盼藍了。還有那個胖墩墩的叫鳳兒,剛二十五孩子都八歲了,可別看她胖,干活也是出奇的麻利,就是活兒忒糙,總是返工,這毛病也不知現在改了沒有。
嗨——
柳勝男嘆口氣,張燕說的那件事又像山似的壓到她的心頭上。可細想想,這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一點兒錯誤不犯的?**那麼偉大自己還把自己四六開呢。可是,你咋能朝三暮四,扯仨拽倆不安分呢?想想趙成你都四十五了,兒子眼看著也該娶媳婦了,你咋還跟個可以當你閨女的小丫頭扯上啦?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麼?趙成啊趙成,我柳勝男自從二十歲嫁到趙家,上敬老下養小,哪點兒對不起你啦?你要這麼背叛我?想起結婚時,別人家媳婦都是冰箱彩電洗衣機樣樣齊全,可你們家只給我買了一台電視機還是黑白的。別人家新房里都是席夢思床,你們家是土炕鋪塊人造革。可是,我嫌棄過你們麼?我知道你們家窮,孩子又多,一家老少七口人擠在三間小破房子里,可我仍然義無反顧嫁給你,我圖個啥呀?不就圖個感情麼?那時候,你對我多好哇,愛我寵我,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還記得咱倆在承包田里扣大棚養蘑菇時,有一次我不小心被菌棒上的鐵絲扎破了手指。見我的手流血了,你心疼的夠嗆,抓住我的手就用嘴嘬。我怕菌棒上有菌,把手背到身後,你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說菌棒上的鐵絲有毒,不把毒血吸出來我的手會爛掉。我說,你就不怕把自己毒著麼?你說啥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趙成啊,咱倆那麼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如今,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錢有車還有自己的廠子,倆孩子也都長大了,你咋……你咋……
柳勝男再也忍不住,雙手掩面任眼淚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