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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後,後宮更加確定了我在一朝得寵之後便再不得聖眷,汀雨閣愈加的門可羅雀,正合了我的心思。听說我大病未愈,皇後索性免了我的昏定晨省,這樣一來,我連與各宮嬪妃的走動也皆省去了。眼見著是不可能再復寵,和貴嬪見此也就懶得在我身上多下工夫,在汀雨閣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靜、過得平淡。
怡然時常在不當值的日子抽空來看我,這也是唯一讓我知道後宮發生了什麼的途徑。其實以我今日的境地,後宮發生了什麼我知不知道都沒什麼關系,只是覺得太多的閑暇時光無處打發,她說什麼我也就都听著而已。
比如在幾日前,陛下駕臨欣華殿,不知因什麼原因龍顏大怒,禁了和貴嬪的足;
比如瑤昭儀惹了帝太後不快,可礙在陛下的面子上,最終也只是斥了幾句了事;
再比如,竫姬當面沖撞了琳妃,陛下听聞了此事卻沒說什麼,仍按原本的意思晉了竫姬為竫貴姬。
我心下清楚怡然是特意撿了這樣的事來說給我听,無非是要我明白在後宮之中寵辱皆在一朝一夕之間、作為宮嬪聖眷是何等的重要。我仍只是權作不明的靜靜听著,然後繼續我的閉門養病。幾次之後,怡然終于無奈地挑明,我給她的答復也只是那句「我不需要活得多好,我只要活下去」。
而無論是和貴嬪瑤昭儀還是竫貴姬,她們的寵辱也都是因為想要活得好才惹起的。
有那麼一段日子,我覺得這輩子大概也就這麼消磨了吧,加之每三年便有幾位新宮嬪入宮,晏然這個名字,大概很快就會徹底從他的印象中消失了。
可在那個午後,忽然有得臉的宦官帶著人吵吵嚷嚷地進了汀雨閣,林晉進來稟說︰「是皇太後身邊的人,請娘子去一趟。」
我雖是疑惑不解,也只得理了妝容,出門去見。那人叫張茂充,長樂宮的掌事宦官。他向我欠了欠身,面無表情地道︰「皇太後宣瓊章去一趟。」同是在宮中多年的人,這般的態度一看便知絕無好事。婉然取了件大袖衫披在我身上,低低道︰「娘子小心著涼,奴婢隨娘子一起去。」
我點一點頭,回看了林晉一眼,林晉垂首一躬身,未言.
這一路走得很安靜,我和婉然都沒有去問張茂充皇太後為何召見,他若想說自然會說,如不想說問也沒用。到了長樂宮正殿門口,他方退到門邊讓出道來,頗有些陰陽怪氣地道︰「臣就不隨著了,娘子請吧。」
我淺淺頜首,提裙入殿。在皇太後面前目不斜視地行稽首大禮下拜︰「臣妾晏然叩見皇太後,皇太後萬福金安。」
良久沉寂,沉寂得好像殿中無人一樣。我保持著下拜的姿勢一動不動,心中大是疑惑究竟出了什麼事。
須臾,皇太後的聲音才傳來,低沉得猶如厚重的烏雲壓過心頭,帶著令人生畏的威儀︰「抬起頭來。」
始抬起頭,就見皇太後右手一揚,盞中茶水迎面向我潑了來。一時躲閃不及,溫熱的茶水帶著片片茶葉盡數潑在了臉上。我心中惴惴,不敢伸手去擦,俯身又一拜︰「皇太後息怒。」
「息怒?」皇太後冷笑一聲,抑揚頓挫間皆是嘲諷,「從前倒沒看出來,御前尚儀還有這般的本事!才做了幾天嬪妃,就連宮中主位也動搖了。」
我一驚,額頭仍是觸著地面未動,絲絲涼意直入心間︰「臣妾不知皇太後何意,請皇太後明示。」
又是一聲冷笑,皇太後靜默了一瞬,道︰「哀家問你,和貴嬪是怎麼一回事!」
和貴嬪?我想了一想,應道︰「和貴嬪確是瑜華宮主位,但臣妾近日養病,皇後娘娘免了臣妾的昏定晨省,和貴嬪那里便也多日未去問安了。不知皇太後所言何事。」
「和貴嬪自入宮至今做瑜華宮主位三年了,好好的什麼紕漏也未出過,你剛到瑜華宮幾天就讓陛下禁了她的足了!晏然,哀家倒真是小看了你了!」皇太後語中怒意愈盛,我心中大驚,不知她緣何會將此事與我扯上關系,言語間亦隱有驚慌︰「皇太後明鑒,臣妾養病已逾半月了,未離開汀雨閣一步,陛下亦未來過汀雨閣。」我抬起頭看向皇太後,神色堅定無比又仍是恭敬,「貴嬪娘娘被禁足一事臣妾略有耳聞,卻不知緣由,但此事絕非臣妾從中作梗。」
宮女奉上了新茶,皇太後揭開杯蓋飲了一口。隔著香茶的熱氣,笑意看上去很是迷蒙︰「倒是一張巧嘴,若不然,哪來的本事小小年紀就做了御前尚儀,又哪來的本事讓陛下封你這位子。哀家卻不是陛下,沒工夫听你這般妖言。來人,傳哀家旨意,廢她瓊章位,貶為庶人,脊杖二十,打入冷宮。」
不禁渾身一顫,雖在來時便知絕無好事,但這仍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到底也是天子宮嬪,縱有錯處也總要查明了再做決斷,怎的今日竟在實情如此含糊的情況下就下旨廢位了?心知其中必有復雜原因,卻不能問。思量著該如何月兌身,直至宦官取了杖來準備動刑仍是無措。皇太後今日是鐵了心要廢我,我說什麼她都斷不會听,長樂宮這盤棋對我而言是個死局。
原來即便是刻意想避,也仍是避不過。
宦官請示是否動刑,皇太後笑看著我,蔑然道︰「方才不是挺會說的?現在怎麼啞巴了?」
我垂首不言,只覺宦官手中那漆了紅漆的竹杖紅得好像用血染出的一樣。原來我謹小慎微地活了八年,最終還是這樣的一死。
皇太後的笑靨忽地一變,看向殿門口,隱隱有了些驚慌之意,我正疑惑間,便听那熟悉的聲音毫不掩飾怒意地響起︰「晏然犯了多大的錯,要勞得母後親自動刑?」
我因是朝著皇太後跪著,不便轉身向他行禮,他走到我身邊停住腳步,也未向皇太後行禮,只冷冷站著,分明是一臉質問。
皇太後遲疑一瞬,方怒道︰「皇帝一向是守禮的,如今為了這狐媚惑主的賤婢,對哀家如此咄咄逼人起來。」
「母後也一向是辨是非的,如今不分青紅皂白就下旨動刑廢位。」他沉沉一頓,「不知母後何意?」
皇太後淡睨我一眼,「好,哀家問你,和貴嬪禁足一事,與這賤婢有關無關?」
「無關。」宏晅回得斬釘截鐵,「和貴嬪擅動酷刑,隨居宮嬪皆受了驚,兒臣才禁了她的足。彼時晏然已臥病在床,和她有何干系?」
「隨居宮嬪皆受了驚?」皇太後玩味著他這句話,緩緩道,「瑜華宮的隨居宮嬪,除了尚未到及笄之年的沈閑華不就是這位晏瓊章麼?說到底,什麼擅動酷刑都不重要,到底是驚了晏然你才如此動怒。不過依著哀家看,那和貴嬪做得無錯,狐媚惑主的奴婢留不得。」她說著看向我,笑意盈盈,「今兒個陛下晚來了一步,哀家的旨意已經下了。這事兒就這麼辦吧,就拿她給後宮提個醒,前些日子剛封了新家人子,陛□邊也不差她一個。」
當著皇帝的面不便行刑,宦官聞言就要來拖我走。求情之語被我生生咽了回去,如此時求他,只會讓皇太後怒意更盛。卻听他怒然低喝一聲「住手」,宦官猶豫著放開我,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皇太後毫不退讓︰「這晏然,母後廢不得。她是兒臣的嬪妃,兒臣不答應,母後不能廢她。」
一句話說得皇太後頓時勃然大怒︰「果真是個狐媚惑主的賤婢!皇帝,你莫要忘了哀家還是你母後!」
「是,母後的恩朕不會忘。但也請母後記得,後宮是兒臣的後宮,再退上一步,六宮之主是朕的中宮皇後,這些瑣事,不勞煩母後了。」他的話語冷得仿若靴子踩在冬日地上結的薄冰,每一聲傳入耳中都听的人全身發寒。在宮中時日稍長的宮人,都隱約知道皇帝的生母帝太後雖以皇太後為尊,但實與皇太後是不和的,皇帝與皇太後亦是不和的,我從前隨他到長樂宮問安時亦听過多次如今日這般的針鋒相對,可今日卻是因我而起。
皇太後的胸口幾經起伏,他也只面容不改的站在那兒,見皇太後無話再言,才冷然轉身,看了我一眼,吩咐道︰「怡然,送瓊章回去。」語未畢,人已提步離去。我忍著膝蓋的酸痛,仍向皇太後福了一福道︰「臣妾告退。」方恭順退去。
走在往瑜華宮的宮道上,宮人們都遠遠隨著,我不言,他亦沉默不語。我知道,他與皇太後之間的爭執會愈演愈烈,任何小事都可能成為觸發矛盾的由頭;再往深了想,朝堂之上的姜家與皇權也會逐漸形成對立之勢,若最後是他勝了,姜家將會在一朝間傾覆,而他若是敗了……
我停住腳,低頭轉向他,似全然不知其中錯雜般道︰「陛下不該為了臣妾與皇太後那樣爭執。」
他看看我,啞聲一嘆,話語溫柔︰「很多事你不懂,也與你無關,委屈你了。」
我默然,又道︰「求陛下赦了貴嬪娘娘。」他未答。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的宮妃品秩
或翻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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