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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幸目瞪口呆!燕綏換成了普通話︰「這個時代的人,不會打這種毛衣,也不會用‘牛’作形容詞。兩個條件相加,原住民的概率為零。」周幸抽抽嘴角︰「普通話我都快忘了!」「嗯,沒錯,說的很不標準,多多練習。」「……」在這個地方遇到老鄉,燕綏很高興︰「你什麼時候來的?」「生下來就來了。」說起這個,周幸有點囧︰「2013年元月1日我睡著,醒來就到這里了。要是早一天,沒準我就以為真的世界末日了。」「2013年跟世界末日什麼關系?」燕綏疑惑的問︰「世界末日不是2000年麼?」「好像是2010年放了一部電影,然後就各種謠言了。兩千年那會兒也是吧?我看到地攤上盡是災難書。」燕綏笑了︰「兩千年後世道就變的更豐富了,當年看《尋秦記》還樂呢,哪有穿越這回事?哪知道06年就真體驗了一把。」周幸木了一下︰「後面的小說,逢書便穿。《尋秦記》都是老老黃歷了。」燕綏哈哈大笑︰「一般到古代來做什麼呢?」「什麼都有,做生意的、跟康熙爺的皇子談戀愛的、做花魁大殺四方的。我們宿舍有個九零後的女孩最愛看,興致濃了還自覺當讀書機。天雷!」「天雷?網絡詞兒?」周幸點點頭。燕綏拍手笑道︰「哎呀呀,代溝了!對了,我六六年生的,你呢?」「八二年。」「這句姑姑叫的不冤,兩世都差輩啦。」周幸笑道︰「初見你時,還以為是端莊賢淑類型的,不想你這麼活潑。」「那個詞是形容大家主母的,咱們不興這個。」周幸猶豫了一下才道︰「今日這樣熱鬧,你不去好麼?月恆姐姐最近被人背地里恥笑的厲害。」「也是她想不透」燕綏笑眯眯的道︰「若是我……」「怎樣?」「我管她好不好?愛說便說去!」「哈?」燕綏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幸幸啊,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你的心有多干淨,周遭就有多單純。如果你滿身心眼,世上便只剩下陰謀詭計了。」「被人坑了怎麼辦?」「坑?」燕綏咯咯笑道︰「我們這等人,誰愛坑不坑。至于教坊里,能做些什麼?不就是冷嘲熱諷。爭客人那是各憑本事。客人要來听琴,斷不會你彈的不好還能讓你三五句甜言蜜語哄了去。那等歪門邪道,也彈不好。何況那些官人,誰又不是人精?」周幸想了想,也是!這里不是後院,男主人只有一個。這里是教坊,真是那句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滿院子都是,你只管去撿便是!只是︰「那個……有時候不覺得委屈麼?文官還好,畢竟好面子,講究個你情我願。武官……」燕綏淡笑︰「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呢?被人模?被人上?入了這個門,要麼去死,要麼就得忍。我還不想死,虧都吃了,只能自己努力,到了花魁這個份上,敢硬來的便少了。」一番話說的周幸惴惴。燕綏看著周幸,說不出什麼保障性的話來。官家說不許睡女伎,誰真听?看上了贖你出去算有情義的了,白睡了你又如何?不過是賤(蟹)人,誰還真能為你出頭?人命如草芥,才是這個年代的真實寫照。宋仁宗的仁,對的從來不是教坊司。話題沉重的讓周幸喘不過氣來,硬生生的岔話︰「姑姑,你說這是什麼年代?」「北宋,仁宗當政。」「可是……一點都不像歷史書上的古代呀!我還以為是架空穿。」「架空穿是什麼?」燕綏也樂得說一些輕松的話題。「咦?你不知道架空穿?」燕綏搖頭。「就是穿越到類似中國歷史,但不存在的朝代。」「還有這種穿越法!」燕綏囧了個囧︰「我小說果然看少了。」「平常你做什麼消遣?」「很忙。忙什麼卻忘了。不過每天要練字,簽字。」燕綏笑道︰「我爸爸開了家公司,我在公司幫忙。」「那你有沒有孩子?」「沒有。」「為什麼啊?」燕綏嘆口氣︰「開始弟弟忽然車禍去世,家里一團亂,忙的顧不上。三十多的時候,發現得了癌癥,花了很多錢,還是沒抗住。我這一世算撿著的,前後加起來七十年,夠本了。」「你父母很難過吧。」周幸肯定的說。燕綏再次嘆氣︰「肯定的,不說這個,你是哪里人呢?」「湖南。」燕綏欲言又止。周幸問道︰「姑姑想問什麼?」「原本……我想問問你,有沒有听到過關于我父母的消息。卻才想起他們不過是小企業,還到不了上報紙的程度,是我痴心妄想了。」「你這樣樂觀,父母一定也一樣。」燕綏扯嘴笑了笑︰「但願如此吧。」說完沉默了一小會兒,忽又道︰「有個人可以說說心里話,很舒服。」「嗯!」周幸點頭︰「遇到你之前,我總覺得這里的人,跟我不一樣。他們有家,有歸宿,只有我不知道根在何方。」「是啊,我的家在上海,這里沒有一條路可以回到那個地方。雖然靈魂依舊活著,然而卻像死了一般。無根的浮萍,不知飄向何方。如此說來,拿忘川水煮湯的孟婆,才是真正的仁慈。」話說到這個份上,足夠了。雞毛蒜皮的事兩個人都不想再說。這個世界上,有個人跟你有一樣的經歷,真是寶貴的不能再寶貴的財富。因為,有一個人可以听得懂你的話,听的懂你對火車站髒亂差的抱怨;听的懂你對肯德基蛋撻的懷念;听得懂你對汽車尾氣的討厭;听得懂……你對自由的信念!「幸幸!」「嗯?」「再給我打一件兔子花紋的毛衣吧!」「肚子上有兔子的那種?」「嗯,我們小時候穿的那種!」「好!」肚子上各種可愛小動物的毛衣,是七八十年代小女孩子流行的穿著,那個時候發展沒有後來那麼那麼快,有些東西是兩個人都有的回憶。制作這樣的東西,不過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尋找一些屬于自己時代的印記。這也是除了「老鄉」以外的人,沒法給予的情懷。燕綏又道︰「說起來,八四年我正好上大學,你呢?上的是哪所?」周幸眼楮一酸,眼淚刷刷的掉︰「考上復旦,家里沒讓讀。」「呃……」周幸呼出一口濁氣︰「我們農村的女孩,有幾個不是替兄弟賣命的呢?所以我懂你,不想結婚,不想……自己的孩子再淪為弟弟們的提款機。」說著又勾起那遙遠卻滲入骨髓的悲哀︰「我們那里的女孩兒,養兄弟是一養一輩子。舅爺爺孫子都打工了,還理直氣壯問我女乃女乃要零花錢。為了這一宗,家里不知打了多少官司。女乃女乃老了,還有什麼錢?不過……從我爸我叔伯手里坑蒙拐騙罷了。我真怕……到時候我也變成那樣的人,那樣禍害自己的孩子,那樣……吸自己女兒的血。」說到此處,不由捂嘴哭泣︰「沒錢結婚,也不想結婚。家里、直到二弟生了長子,才想、才想起、給我找個二婚頭……就為四萬八的聘禮。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來到這個世上的啊!嗚……」兩世經歷驚人的重疊,在珍貴的老鄉面前,再也忍不住,如果這一世跟上一世一樣,被家人拖累到死,那麼,活著還有什麼意義?為什麼總是陷入這樣的怪圈?上天就不能給她一個稍微正常點的家庭麼?她到底做錯過什麼啊!這番話她從未對人說過,前世宿舍的小姐妹雖然會聚在一起抱怨家里,然而她們嘴上說的再恨,行動卻再次陷入那樣悲劇的輪回。她是真的不想,為什麼女孩兒就不能好好過一世?不求你做父母的一碗水端平,可至少別那樣理直氣壯。媽媽明明你也哭訴外婆的偏心眼不是麼?所以,她沒有勇氣對身邊的人說這些話,她怕陷入倫理的圍攻。她會被所有站在道德制高點的各色人馬從人前到人後肆意辱罵。她們過的太苦,她們要發泄的渠道,而她沒有那麼偉大的情操,只好把恨不得想斷絕親子關系的念頭埋在內心深處。深到,她以為她都忘記了。九年如浮萍般的漂浮,整個人仿佛被全世界孤立。乍逢老鄉,內心的秘密如汛期的洪水溢滿了堤壩,就這樣急急的蔓延出來。周幸哭的很難過很難過。燕綏沉默的伸手將周幸摟在懷里,一下一下的,如同安撫嬰兒一般的輕輕拍打。溫暖的懷抱,無言的撫慰,堤壩霎時崩塌。周幸嚎啕大哭,似乎想把兩世的苦難都一同宣泄出來,而後,永永遠遠的帶走。每個人的悲哀都不可復制,燕綏抱著哭暈過去的周幸望著窗外婆娑的樹影發呆。遠處隱隱傳來的嬉笑和煙火聲,反而襯的此處愈發孤寂。今夜中秋,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一世的親人幾乎死絕,不知前世父母還安好?隨即苦笑,總共一兒一女死的干淨,哪里還能……可是,爸媽,請你們相信,我真的、過的很好!所以,請你們也好好活下去,把我和弟弟的份,都活下去!作者有話要說︰農村女兒苦啊!不說了,說起又想起我的傷心事兒,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