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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陽立在樓梯下,微微皺眉,仿佛在認真地思考什麼事情。他很少這樣,即使當年金融危機席卷亞洲,余陽從父親那里接手的「余氏」搖搖欲墜,連「凱風」總部都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波及,黎頌冉一心埋頭「凱風」,抽不出身來顧他,各家兄弟的家族企業也影響匪小,自顧不暇。他三天三夜沒合眼,天天「余氏」「凱風」兩邊跑,沒日沒夜地加班,事後黎頌冉當著各位融資董事的面說,要不是老二,「凱風」不垮也得被吸一管子血。之後「凱風」股份置配,黎頌冉把大半的身家都壓在余陽身上。那個時候日子那樣難捱,他都沒有皺一下眉頭,金融風潮過後,他一下子瘦了十公斤,把十數天不見自己丈夫的舒妤嚇了一大跳。
即便是那個時候,他都沒有皺一下眉頭。
舒妤走到樓梯半道,听見他一聲嘆息,便本能地回頭。
他眼楮發紅,瘦削的面頰略微顯得憔悴,平日里余總干練的形象幾乎找不到蹤影。難怪「凱風」總部有段子傳出︰難者余二,扛得起槍,翻得了牆,消得了髒,嫖得來娼,就是玩不過女人。
一語成讖啊。他周旋在兩個女人中間,可謂身心俱疲。若是不愛,倒是放得輕松,偏偏這個「不愛」的「明媒正娶」背後撐腰的是自己的母親,曾經揚言若是離婚只要兒媳不要兒子的老母親。他自然傷透了腦筋。
舒妤心里很明白,她自己,連同自己肚子里這個六個月的負累,該是把干練的余總折騰得夠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五年的同床夫妻,再鐵的心也該磨出了溫度,他于她,究竟是有感情的吧?
為著這份對發妻的歉疚,他不肯說出決定結局的那幾個字,那麼,就讓她來開口吧,親口說出「離婚」兩個字,于她,是在這場一團亂的婚姻里搶得的最後尊嚴了。
舒妤眼楮微微發澀,她到底有些心疼他。真到結束的時候,竟有些不舍。她抿了抿嘴,努力抑制想哭的**︰「早點休息,余先生。」肚子里的骨肉在動,一腳一腳踢在她身上,母性全部的溫暖都在這一刻被激發。她忍了忍淚,拖著沉重的步伐,又艱難地一步一步爬樓梯。
余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她的身影在樓梯轉角處幾乎要消失的時候,余陽嘶啞的聲音響起來︰「寧寧,給我一點時間……」
她不解,只是停住腳步,怔怔地站在那里。
「給我一點時間,我跟她分手。」
他終于說出了這句話!舒妤等了五年。
「和……林佩婉分手?」她竟傻傻地重復。
余陽雖然沒有直面回答,那意思也是顯而易見︰「寧寧,等胎兒穩定了,我們去湘章鄉下住一陣子……你好久沒見思思了麼?叫上老大和思思他們,我們一起去空氣新鮮的鄉下住,閑來可以開車去釣魚,每天晚上在石板路上散步,住到你不想住了,我們就回來,好嗎?」
他還記得她在保胎,他終歸只是記得,她還有個不穩定的胎兒。
原來余陽也會這樣溫柔地對她說話,像個孩子一樣哄她,結婚五年,她從來沒有見過余陽真心快樂的時候。大約他把這樣的快樂都帶去了林佩婉的小公寓吧,大抵余總這樣哄著初戀一樣的語氣只有林佩婉才有福消受吧。
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的溫柔與留戀,終歸只是為了一個孩子,舒妤抬起手,倉促地抹眼淚,狠心道︰「一個孩子而已,林佩婉也能生的。老太太終歸只是說說,歡喜抱孫的時候,哪會管孩子生母是誰。」
余陽的眼楮里充滿不可置信,許久才悵然問道︰「寧寧……你……你在說什麼?」
她的手在抖,抖得厲害。她閉起眼,狠狠心,平靜地說道︰「沒什麼,余先生,用孩子乞求來的婚姻,毫無尊嚴。是不是我這麼多年來的低眉順首讓你習慣了,舒家大小姐的所謂尊嚴,一文不值?」
舒妤自幼是家里的乖乖女,一向文靜自姝,在外人面前,脾氣性格也是十分親和的,從來不懂說重話傷人,今天這樣的境況,也是她思量頗久,好不容易憋出的硬話,不僅把余陽嚇了一跳,連自己也嚇得不輕。
「不,不是這樣……寧寧……」余陽今天脾氣很好,沒有一點不耐煩,竟仍然好聲好氣地勸說。
舒妤搖了搖頭,提起裙裾準備離開,她語氣淡淡,仿佛是不經意地提起︰「對了,余先生,兩個小時前,林小姐來電話,讓我轉告務必請回電。」她踢踢踏踏地走上去,又回頭補了一句︰「財產分割我沒意見,‘余氏’的律師效率向來高,擬好離婚協議,我簽字就行。」
「我要孩子!」他生氣地堵她一句,听到提起林佩婉的電話,方才知道原來癥結在這里!
舒妤只微微一愣,不氣不惱︰「這個孩子不留在余家,老太太會放我出門嗎?」
余陽知道,話再談下去,只會越來越糟糕,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雙方都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舒妤這次實在太固執,同一句話又反復強調︰「我要離婚。」
余陽一忍再忍,最終丟下兩個字︰「休想!」便轉身離開,氣鼓鼓地跑回去用座機回電話,他深知舒妤態度的轉變,和林佩婉的一個電話有月兌不了的干系。
留下舒妤一人,呆立在那里,她目光空洞地望著腳面,面頰上眼淚滑過的痕跡依然澀澀的發燙。真是可笑的反轉,她執意要離婚,他卻不許!對新婚之初,余陽的一意執念,是多麼大的諷刺!
眼淚又不知不覺爬滿了面頰。
這個舒妤敞開懷抱守候五年的婚姻,他終于回來了。可是,她卻想離開了。
家里請來的老阿姨很懂察言觀色,也看慣了他們夫妻間的吵吵鬧鬧、若即若離,對于今天上演的戲碼,自然也瞧出了與往日不一樣的景況,便勸說道︰「太太,別和先生鬧了,反倒動了胎氣,孩子生下來,這日子就好過了。」
孩子生下來……日子就好過了……
舒妤在心里苦笑,她的日子,到底是指著別人的臉色。這一句話,倒像是把她比成了古代後宮里拿著孩子做籌碼斗來斗去的宮妃。
到底是用孩子拴住的婚姻,脆弱不堪一擊。
她虛弱地向老阿姨笑了笑,也知道她是好意︰「去炖盅燕窩吧,給我端上來。家里的事,都有先生操心。再怎麼變天,家里一切不會變,最多換個女主人。」
她笑的淒涼,老阿姨也沒再說話,听了吩咐就下樓去炖燕窩。
舒妤倒在床上,困意漸漸襲來,迷迷糊糊中,竟很快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