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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顏姑姑說道︰「你也知道,咱們清寧宮的宮人不多,太後跟前的也就我和忘憂兩個老天拔地的。如今太後看了那炕屏喜歡,特意叫我來問問,若是得了太後的眼緣,放在跟前伺候也不為過。」墨蓮喜道︰「不為過不為過,這孩子在我這兒最是周全的,太後見了也一定喜歡。」夕顏笑道︰「若真被太後看上了,你可別怪我橫刀奪愛啊!」墨蓮忙笑道︰「哪里的話呀!」說罷又嘆息,道︰「這孩子若一直待在針工局,我才替她委屈呢!若能在清寧宮伺候,才是她的福分,誰不知道周太後最是和氣寬厚的。」隨即讓人叫了清淺過來,道︰「這是周太後跟前的夕顏姑姑,周太後喜歡你繡的炕屏,特意來瞧瞧你,還不快給姑姑請安呢。」清淺忙福了福身子,請了安,躬身站著,垂首不語。夕顏上下一打量,微微點頭,笑道︰「倒是個齊整孩子,太後見了必定喜歡。」清淺微訝,就听這笑容和藹的姑姑問自己︰「叫什麼名字?多大了?老家是哪里的?」清淺自然一一答了,夕顏聞言笑道︰「怪不得瞧著這麼水靈,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是沒長開,要是長開了,不就跟天上的神仙人物似的了。」清淺臉頰泛紅,道︰「姑姑謬贊了,奴婢當不起。」「當得起,再過幾年就看出來啦!」夕顏笑呵呵的,然後對墨蓮道,「我得回了,這孩子我看著喜歡,回了太後再來討人。」墨蓮忙親自送她出去,清淺呆呆的看著門口,墨蓮回來,對她寬慰的笑了又笑。晚上,清寧宮便傳了話來,要清淺到周太後那里去伺候。黎總管模著圓圓的腦袋笑得詭異,對墨蓮說︰「咱們這針工局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體面,連著兩個宮女去當了上差,這可是從沒有過的榮耀事兒呢!」「是公公您領導有方。」「哪里是我的功勞,墨蓮,這兩人可都是你的手下!」黎公公圍著她轉了一圈,干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有這能耐。」墨蓮淡淡道︰「公公這是何意?我的能耐再大,也大不過您吶!」黎公公冷笑著點頭︰「好好好,咱們且走著瞧吧!」他轉身就走,墨蓮皺了皺眉,清淺有些擔憂的望著她。她忙笑道︰「沒什麼,上回為了美兒去御前的事,我跟他爭辯了兩句,他以為我懷恨在心,這次特意舉薦了你去清寧宮,卻不知道是太後看上了你。罷了,你明兒就要走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東西收好了沒有,可還缺什麼?」清淺眼眶一熱,低聲道︰「姑姑……」卻是什麼也說不出口來。墨蓮一愣,不想也紅了眼圈,強笑道︰「你呀!平日里老大人似的,其實,還是個孩子呢!」說著又板起臉,道︰「這可是你自己的造化,我半分沒為你籌謀,他日若在太後那兒受委屈了,可不許怨我!」雖然那日說過老死宮中的話,在哪個宮里都是一樣的熬,但在清寧宮自然要比針工局好過多了。說句犯上僭越的話,若太後有朝一日駕鶴西去了,清淺只要守孝三年,就能出宮去了。「這幾個月來,多謝姑姑的提點照拂,若是沒有姑姑,我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去伺候太後。姑姑,請受我一拜。」說著,清淺便要下跪。墨蓮忙把她扶起來,道︰「這可不是光憑運氣的,是你性子好,手藝好的緣故。記著,以後去了清寧宮,好好伺候周太後,旁的我也不多囑咐你,你自是能應對得當的。」清淺望著墨蓮,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才進宮兩三個月,就能有這麼大的逆轉。也許,真的如林老爺所說,苦夠了,甜來了。第二日,清淺前往清寧宮當差。清寧宮和仁壽宮並落于紫禁城西面,清寧宮在西,仁壽宮在東,兩座宮殿看上去都樸實無華,安寧清淨。沒想到夕顏姑姑會親自迎出來,接過她手中的包袱遞給另一個宮女,笑吟吟的說︰「先帶你去拜見太後,回頭再帶你去住處。」「是,一切但憑姑姑安排。」清淺淺笑應下,低眉順目的跟著夕顏走進正殿。周太後在西稍間休息,清淺按照夕顏姑姑的指示跪在軟墊上,向太後行大禮。周太後溫和的聲音傳來︰「起來回話。」清淺站起身,並未抬頭,周太後微笑望著她,問道︰「那炕屏是你繡的?」「回太後話,是奴婢繡的。」「真是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繡藝如此出眾,還會雙面繡。」周太後夸贊道。清淺心底苦笑,總不能告訴太後,自己從前在林府,需要靠這門手藝換錢吧?當下只好說道︰「都是從前在家學的,並不值什麼,太後若喜歡,清淺定當為太後效力。」周太後笑了兩聲,道︰「是個伶俐孩子,夕顏,你帶她下去先歇著,別拘束了她。」夕顏笑著應下,帶清淺去她房里,安頓好之後,便開始每日教她伺候周太後的規矩。清淺本就聰明,什麼都是一學就會,周太後對她頗有好感,相處下來,原來的三分喜歡,立時變成了十分。一晃兩個月過去,清淺漸漸喜歡上了清寧宮,也漸漸對周太後親近起來。清寧宮的安靜環境很合清淺的意,加上周太後的確寬厚待人,夕顏和忘憂兩位姑姑也極和氣,其他宮人也都不是奸猾之人。而在兩個月後的七月底,在西苑避暑的睿琛等人返回皇宮,傍晚先去了仁壽宮請安,隨後才來清寧宮。清淺正給周太後做核桃酪,這東西極費神,但她心里真心敬服周太後,想到才學規矩時因不小心把茶水潑在周太後衣服上,周太後非但沒有怪罪,反而多番安慰讓她不要放在心上。平日里對她也頗多關懷,竟讓她頭一次從周太後身上,感覺到了生母才有的情誼。她沒有什麼可報答的,唯有盡忠侍奉。周太後在西稍間安坐,听得仁壽宮那里的皇帝儀仗,對夕顏笑道︰「待會兒叫清淺上茶來。」夕顏明了,笑著應是。周太後嘆道︰「若皇帝只是一時心性,我就好好留著清淺。若他當真上了心,我雖不能長留那孩子,但也欣慰他總算開了竅。」夕顏笑道︰「瞧您說的,到像皇上一直沒長大似的,皇上的聰明勁兒,可不是旁人能比的。」周太後笑道︰「他是聰明,只是有些方面到不如笨些!這樣才能為我添幾個孫兒不是?」夕顏不好對皇帝多做評價,只好含笑立著不語。不多時,皇帝前來,對生母行過禮,同坐在炕上。周太後問過幾句,笑道︰「離了宮,必定整日里和沐英裴紹兩個胡鬧,瞧你都瘦了些。」睿琛笑道︰「倒不是整日胡鬧,只是夏季不思飲食,所以才瘦了幾分。」周太後便對夕顏道︰「不必上茶了,讓清淺端兩盅核桃酪來給皇帝。」睿琛听著名字耳生,問道︰「清淺?太後這里添新人了嗎?」周太後笑著點頭,道︰「是個很合我意的孩子,你瞧著就知道了。」清淺親自端了兩盅核桃酪來,放在炕桌上,垂首退到一邊。睿琛本沒在意,只是她靠近時又聞到那若有若無的熟悉氣味,抬眼望去,是那清秀容顏,不覺呆了一呆。周太後微微一笑,抿了口核桃酪,笑問︰「皇帝嘗嘗,這酪可合你意?」睿琛回過神來,依言喝了一口,頓覺甜香四溢,滑膩順口,咽下後齒頰留香,問道︰「這是誰做的?」清淺一慌,忙跪下回道︰「回皇上話,是奴婢做的。」睿琛見她驚慌,忙道︰「這里面放了什麼?甜而不膩,很是好喝。」清淺放下心,道︰「里面放了核桃,杏仁,蜜棗,阿膠等物。」睿琛笑著對周太後道︰「都是些養顏之物,難怪太後喜歡。」周太後笑道︰「這東西做著費時,我倒也不忍讓她常做,今日皇帝是來得巧了。」睿琛淡淡一笑,又看清淺一眼,方低下頭慢慢喝酪。又坐一會,周太後笑道︰「皇帝今日似乎很喜歡哀家這里呢!」言外之意,他今日留得時辰比往日久,更比在仁壽宮久了。睿琛只好起身,道︰「兒子先行告退,太後好生歇著吧!」周太後示意清淺相送,清淺將睿琛送至宮門,睿琛回頭看她一眼,道︰「好好服侍太後,若有什麼,定要告知朕。」「是。」睿琛瞧了她片刻,欲言又止,礙于人多,只好轉身走了。第二日下了朝,睿琛在仁壽宮略坐一會兒,就來了清寧宮。周太後見了,笑道︰「皇帝昨兒去的晚,今兒來得早。」睿琛笑笑沒說話,恰好清淺上茶來,不等她放好,睿琛便伸手去接,這便觸到清淺的手指。清淺手指抖了抖,睿琛抬頭看她,見她耳朵根子都紅了,勾唇一笑,這笑又落入了周太後眼中。清淺不願在睿琛面前久留,上了茶就退了下去。周太後故意拿話拖著睿琛,問︰「怎的不見沐英?」睿琛有些心不在焉的,說︰「昨兒個遇上幾個朋友,沐英同他們喝酒去了,這會子只怕還宿醉未醒呢!」周太後嘆道︰「這孩子,總是胡鬧,前兒老太妃給我寫信,讓我給挑個合適人家的女兒,拘一拘他的性子。」睿琛道︰「太後說的極是,只是兒子答應了沐英,讓他自個兒挑的。」周太後聞言,搖頭道︰「你兩個都愛胡鬧,看來皇帝身邊也缺個管管你的人了。」睿琛又是一笑,目光看向門口,卻沒找到那抹身影,到底有些失望。張保來稟,說內閣的幾位宰相已在懋勤殿等著了,睿琛無法,只好告辭離去。不料卻在門口看到清淺正和御前的一個宮女說話,看似熟悉的樣子。張保忙道︰「那便是從針工局調來的孫美兒,林姑娘也是針工局的,听說兩人還是同屋。」這就是陰差陽錯弄錯的人,睿琛看一眼張保,張保自知有錯,忙低下頭去。孫美兒拉著清淺的手笑道︰「我如今好著呢!張大總管對我很是關照,以後我跟著皇上來請安,就能時時看到你了。林妹妹,沒想到咱們會有這樣的境遇。」清淺淡淡笑著,見御駕要走,忙跪下相送。睿琛大步走了,原本滿面春風,想起張保辦的差事,又變得陰雲密布。在懋勤殿見了三位宰相,處理好政事,便到了午膳時間。睿琛讓人去叫沐英,回報卻說沐英去了清寧宮,在清寧宮用膳。睿琛原想也去,但一想到去清寧宮必要經過仁壽宮,自己和生母親近本無可厚非,但嫡母……皺了一下眉頭,傳了午膳隨意吃些,便坐在案後摩挲著一個荷包。看著角落里的名字苦笑,唉,當真是造化弄人呢!忽的仿佛想起什麼似的,讓人叫來孫美兒,把荷包遞給她,問︰「這個你可認識?」孫美兒接過來一看,驚喜道︰「這是原先針工局一個姐妹做了送奴婢的,怎麼……怎麼會在皇上這兒呢?」睿琛淡淡道︰「是朕撿著了,朕瞧著里面有你的名字,所以問問。」孫美兒並不懼怕睿琛,笑道︰「奴婢真是糊涂,丟了也不知道,卻不想被皇上撿著了。」睿琛見她答得滴水不漏,只好問道︰「對了,今兒在清寧宮和你說話的是誰?」孫美兒答道︰「回皇上,那是從前針工局的同屋,因繡的炕屏得太後喜歡,因此被太後要過去的。」睿琛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你們既同在針工局,想必繡藝都很出眾,朕這里少一個扇套,你去做一個給朕吧!」孫美兒欣喜萬分,哪里會說自己的繡工平平?當即滿口答應了下來。此時清寧宮卻熱鬧著,沐英的插科打諢到叫周太後多吃了幾口飯。飯畢,周太後要歇午覺,沐英仍不肯走,待太後歇下,拉著清淺到一邊,笑道︰「你做的那道醒酒湯里面放了什麼,我吃了後一點也不頭疼了。」清淺便說了材料,笑道︰「這東西一次兩次的管用,多了可不成了,世子以後還是少喝些酒吧!」沐英見了她的笑便有些忘乎所以,道︰「你既說了,我一定听。」清淺面紅耳赤,福了福身子,轉身去了小廚房,預備周太後午睡醒來要用的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