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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海侯夫人進宮請安,破天荒的沒去仁壽宮,而是去了清寧宮。周太後端坐主位上,看著身著一品誥命大衫的靖海侯夫人一臉誠惶誠恐的樣子,不由笑道︰「夫人真是稀客,不知夫人今日進宮,所謂何事?」靖海侯夫人微微向前傾斜身子,恭敬的說道︰「妾身許久未進宮給太後請安了,因此特來拜見太後,還望太後寬恕妾身叨擾之罪。」周太後微微一笑,道︰「夫人能來,哀家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怪罪呢?」宮人上了茶,周太後端起抿了一口,又道︰「這是今年的雨前龍井,夫人嘗嘗,和福建茶比起來如何?」靖海侯夫人只抿了一口,便贊道︰「茶香四溢,到底是上貢的東西,不是尋常公卿之家可比的。」周太後笑道︰「夫人說笑了,每年福建貢來的大紅袍可是深得皇帝喜歡呢!可惜產量不多,統共就那麼點兒,皇帝知道哀家喜歡,都給了哀家。」靖海侯夫人道︰「皇上當真孝順太後娘娘,是萬民之福啊!」周太後嘆道︰「到底是骨肉至親,他孝順我,我何嘗不疼惜他?每每看他忙于朝政,案牘勞形,我這心里也十分心疼呀!」靖海侯夫人神色一暗,道︰「是啊,哪有做母親的不疼惜自己骨肉的呢?」腦海里卻浮現昨日赤羽的樣子,她知道他們要送她進宮,竟說出那樣的話來。老爺被她氣得不行,甩手走了,赤羽伏在她懷中哭道︰「母親真的忍心讓女兒到那見不得光的去處嗎?我就算死在母親面前,也不要進宮!」她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如珠如寶的疼愛著,半分苦也舍不得她吃,哪里舍得她去死?女兒的性子,卻是這般倔強,當真為她操碎了心。可若是此時退縮,只怕會惹來孫太後不滿,畢竟之前自己一直在孫太後跟前流露出送女兒進宮的意思,而孫太後也首肯了。她想來想去,只能來周太後跟前探探口風,若是連周太後都有意迎赤羽進宮,只怕不進宮都不行了!周太後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問道︰「夫人可是有什麼煩心事?還是京中住的不慣,或是有人怠慢了?」李夫人忙道︰「京中一切都好,更不會有人怠慢了,只是……只是方才太後提起皇上,妾身就想起家中那幾個孩子來了。」周太後望著她笑道︰「夫人家中兒子個個成器,說是只有一個女兒還未婚配?」李夫人的心一沉,垂下眼瞼道︰「正是。」周太後笑道︰「原來夫人在為此憂心呢!」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道︰「可見世上做父母的心思都是一樣的,我這兒才收到德太妃的信,求我給德王世子保個媒,也好了結她這麼多年的夙願。」李夫人眼神一亮,忙問︰「德王世子至今並未定親嗎?」「是啊!」周太後放下信件,又抿了口茶,看一眼李夫人焦灼的眼神,又是一笑。道,「倒不是因為旁的,只是皇帝拿他當親兄弟看待,這幾年一直心心念念要為他物色一個相貌、人品、家世都絕佳的女子。可這世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所以就這麼耽擱了下來。」李夫人迅速在心中盤算著︰自己的女兒相貌一等一的,人品也不在話下,至于家世,堂堂靖海侯的嫡女還配不上世子嗎?至于德王世子,深得聖寵是不假的,況德王就他一個兒子,德王妃不過一個伯爺的女兒,老太妃更是民間出身。若能嫁過去,人口簡單,又沒人敢為難女兒,當真是再好不過了!至于進宮,說到底還是個妾!上有兩位太後,還有皇後,下有那麼多嬪妃。要是哪個嬪妃先一步生下長子,那一切都成了泡影了!周太後這個時候說起德王世子,必定有心保媒,可見周太後並不贊成女兒進宮!若違背了她的意思,女兒將來在宮中的日子恐怕就不大好過了。思慮至此,當下就打定了注意,對周太後笑道︰「雖說世上難有這樣湊巧的事,不過也不是沒有。太後若不嫌棄,不知我家女兒如何?」周太後的笑意愈漸深刻,悠悠道︰「靖海侯家的嫡女,自然是百里挑一的。」李夫人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眉開眼笑的出了宮。周太後回頭就對夕顏說︰「去請皇帝來一趟吧!」睿琛剛坐下,周太後就說了方才李夫人來的事,又將德太妃的信給他看,道︰「老太妃一把年紀了,還要為沐英那孩子操心,我看著都于心不忍。」那信上言辭懇切,睿琛看了也不免動容,道︰「兒子本有心成全,可沐英似乎並不熱衷。」周太後憶起去年沐英對清淺的殷勤,心頭一跳,只怕那孩子還未死心!深知此事絕不可再有人知曉,便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莫說由皇帝賜婚是無上榮耀之事,便是一道聖旨將他流放三千里,他也只有磕頭謝恩的份兒!靖海侯在京不宜久留,皇帝還是早下決斷為好。」睿琛甚少見到生母如此果毅的樣子,怔了怔,隨即道︰「是,兒子明白了。」才回乾清宮,戴貴就遞來一奏本,卻是德王的表箋。睿琛翻開一看,不由笑道︰「德王消息到靈!」旁人自然不會多此一舉,定是裴紹無疑了,倒也並未怪罪。不成想德王的請罪表箋才到一會兒,沐英也進宮來請罪了。睿琛晃了晃手中的表箋,笑道︰「定是被你老子訓了吧?」沐英灰頭土臉的說︰「確是被狠罵了一頓,說我恃寵生嬌,不知天高地厚,若我只自己一人便罷,偏還要連累父親和祖母,當真不孝!」早在他回山東始,就該絕了那念頭!他能如何?不過是一個受封在外的閑散藩王之子,他能爭得過天意?爭得過聖意嗎?原還想著,自己大不了清淨孤寂一生,可終究連這樣也不能夠!他不是一個人存活于世,已由著自己的性子活了二十年,往後的日子,總要顧及父母家族。重要的,還要顧及她。「李家姑娘甚好,微臣不會辜負她的。」最後一句,仿佛用盡了千鈞力氣,只听到自己的心崩裂的聲音,肝腸寸斷,零落成灰,再也無力掙扎。睿琛點頭笑道︰「如此才好。」拿起朱筆,舌忝飽上用朱砂,略一思附,就寫下賜婚詔書。交給張保︰「用印。」張保躬身接了,召外尚寶司,外尚寶司用揭貼赴宦官尚寶監請旨,至宮內女官尚寶司領取,外尚寶司用寶時,宦官監視,用畢,由宦官繳進。明旨既發,天威所在,任誰也沒有轉圜的余地了。靖海侯再有不甘,也只得進宮謝恩,李夫人和赤羽俱都是歡天喜地,靖海侯世子也松了口氣。雖說遠嫁山東,到底比進宮要好得多了,何況還是皇上親自賜婚,這可是幾十年難得一遇的。沒幾日,德王那里也得了消息,老太妃知道了念了好幾聲佛號,德王原還戰戰兢兢,如今可算是放心了。寫了謝恩表箋,只等沐英從京里回來,好準備親事。眾人有喜有憂,卻也只有孫太後敢公然大發雷霆了。此事了結,靖海侯離京,睿琛便預備著去西苑。這日眾妃嬪齊聚在仁壽宮,孫嬪說了幾個笑話兒,逗得孫太後很是開懷。其他妃嬪雖不善言辭,但也眾星捧月般捧著孫太後,孫太後自然十分受用。正熱鬧著,外面報皇上來了,眾妃慌忙起身,趁著皇帝還沒進來,檢查各自的儀容,免得有不周到之處。「母後這里好生熱鬧。」睿琛淡淡一笑,坐到炕上。孫太後笑道︰「正說著去西苑的事呢!這次你預備帶哪幾個去?可別再跟從前似的,只顧著和沐英裴紹胡鬧,眼見著沐英也要娶妻了。」睿琛本就預備著只帶清淺同去,孫太後此時一說,到不大好辦了。壓下心中的不悅,笑道︰「既然母後開口了,皇後和莊妃自然要帶兩位公主去的。至于旁的,孫嬪也一起去吧!」沒能跟去的雖有些失望,不過也算習慣了。只有陸昭儀求了又求,孫太後道︰「這孩子也可憐見兒的,帶她一起吧!」睿琛心底厭惡,但也答應了,陸昭儀大喜。孫太後微微一笑,卻不想到了御駕離宮那日,周太後特意送了清淺過來,並道︰「這孩子身子不好,怕經不住暑熱,西苑那里涼快,景致好,就當去散散心吧!」孫太後怒目而視,她只當未見,親自送清淺上了馬車,回頭就听孫太後惡狠狠的說道︰「你非要與我為敵嗎?」周太後笑道︰「姐姐這話好生蹊蹺,這些年來,我對姐姐如何,姐姐就沒有一絲感念?」孫太後氣極,指著她緩緩點頭,咬牙說道︰「好,你好得很!」賤婢,養不熟的白眼狼!沒有我,哪有你今天!你存心與我作對,休怪我無情了!夕顏望著孫太後含怒的背影,不安的看著周太後,欲言又止。周太後卻道︰「這麼多年都在她跟前伏低做小,難得有這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時候。」夕顏暗自嘆息,心下十分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