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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又下過一場大雪,此時還未化開。御花園的夜寂靜如斯,只有主僕兩人踩在雪上發出的「咯吱」聲。似是要補足往年的冷清,今年的元宵節不光比往年熱鬧,要放煙火,又在御花園的樹上掛了彩燈。彩燈發出繽紛卻幽暗的光芒,如此沉寂里,愈發顯得整座園子光怪陸離。此時煙火尚未開始,兩人的腳步聲驚動了樹梢上的宿鳥,撲稜著翅膀飛上夜空,樹梢上的積雪簌簌而下。由遠及近傳來一股暗香,竟是到了梅園這里。「月夜賞梅,倒是雅事一樁呢!」瑤琪笑著說道,順勢將手中的宮燈靠近梅花。「怎麼是白梅,這到顯不出來了。」清淺卻俯身上前,只看到殘雪粘在梅蕊上,透著若有若無的一縷香氣,極為清雅。她伸出手,輕輕擦拭著梅蕊上的殘雪,那雪粒點點落入塵埃,將白梅釋放出來,宮燈高照,白梅似乎也有所動,伸展了花瓣,嬌嗔了容顏。瑤琪見她出神的望著白梅,不由嘆道︰「可惜再過些日子這花就要凋謝了。」出口又覺不祥,忙道︰「梅花一謝,便是春天來臨,到時候什麼花都有了。」清淺心中微微悸動,站直身子,輕輕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這是王冕的言志詩,如今你還有‘不同桃李混芳塵’的氣節嗎?」身後忽然傳來低沉醇厚的男人聲音,清淺先是訝異,隨即轉身盈盈拜倒。身體卻很快被他扶著,淡淡道︰「不必多禮。」清淺默然,瑤琪早已提著宮燈退到一邊去了,五彩燈籠圍繞下,除了寂靜的白梅,便只有他們兩人。清淺垂首肅立,低聲問道︰「皇上不是在神武門城樓和裴大人一起看煙花嗎?」睿琛不答反問︰「你的志向,也是乾坤萬里春否?」清淺一怔,不願與他糾結,只道︰「詠梅詩雖多,詠白梅的卻不多,臣妾只是觸景生情罷了,皇上所說的志向,卻與臣妾無多大關系。」「是嗎?」睿琛勾了勾唇角,顯然是不信的。只是暗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清淺不語,睿琛只管打量她。比四年前長高了不少,從前只到自己胸口,如今已越過自己肩膀了,雖披著鶴氅,卻依舊能看出還是一樣的瘦。除夕時看她氣色還好,那些藥可見還是有些效果的。兩人正相顧無言,卻听天空中轟然一聲巨響,綻放出一片綺麗的色彩。開始放煙花了……清淺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仰望夜空,看紫的、綠的、紅的、金的、銀的大如圓桌般的煙火在空中綻放,把原本黑緞子似的天空渲染的如白晝般明亮,一個接一個煙火升起、綻開、隕落、湮滅……她看得如此認真,仿佛眨一下眼楮那些稍縱即逝的美麗便會錯過。漸漸的,她的唇畔慢慢泛起深幽的笑意。睿琛盯著她的臉,她的臉在煙火的照耀下,或明或暗,那唇邊泛起的沉沉笑意,卻讓寒冷肅然的夜顯出幾分柔暖。情不自禁,他攬上她的雙肩,她的眸子落在他的眼里,那里面也有無數個絢爛的煙火綻放。不知過了多久,煙火住了,兩人的眸光都黯淡下來。清淺又恢復了那低眉順目的樣子,睿琛不悅的背起手,望向別處,語調凜冽︰「你近日與三妃走動頻繁,可是有何謀算?」清淺暗暗倒吸一口涼氣,道︰「臣妾于宮中獨善其身,只求平安終老,不敢有所謀算。」「平安終老?」語帶嘲諷,又有幾分涼薄,「就算不求其他,難道你真的不為自身謀求嗎?平安,亦是孤苦。」他雖不知她最終想要做什麼,卻清楚她不想要自己的寵愛!不死心似的,又問︰「闔宮上下都求聖寵不衰,難道你當真一點都不在乎?」清淺抬眸正色道︰「皇上若能雨露均沾,是後宮之福。」睿琛不由氣結,他想要一心一意的對她,她卻想著讓他雨露均沾!他帶著康妃做戲,她卻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連一向端莊持重的皇後都有些心急了,只有她不為所動。她的心里根本沒有自己,沒有自己……難道,她還在記掛沐英?這是他心底最隱秘的所在,輕易絕不敢去觸踫,只因踫到便會鮮血淋灕,痛不欲生。睿琛強壓怒氣,緩緩道︰「後宮妃嬪想要的,若是沒有朕的寵愛,便寸步難行。你在宮中時日也不短了,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這樣淺顯的道理,清淺怎會不明白呢?否則,康妃野心昭然若揭,沒有他的縱容,怎會如此肆無忌憚。從前皇後不敢與太後對立,也是因為他的故意偏袒,順妃幾次把太後氣得肝疼……可,她只是不願利用他。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內心深處也有心魔。她語氣黯然︰「皇上這是在逼臣妾嗎?」睿琛勃然大怒︰「是你在逼朕!」清淺緊緊咬住下唇,睿琛雙手捏著她的肩膀,又問︰「是從何時開始的?」他問的,是她從何時開始恨吧?又听他說︰「是因為你的手嗎?若你肯一心一意對朕,朕即刻殺了她!」她驚詫的對上他含怒的眸子,不知訝異他哪一句,是一心一意,還是殺伐決斷?可是,不,她的恨並非源于她的手被廢,而是周太後過世。經歷過那樣的慘狀,她再次失去的溫暖,焉能不恨?所以她的目標並非順妃,而是——孫太後!她回避的眼神落在睿琛眼里,便是錐心刺骨的利刃。她不需要自己的寵愛,也不會一心一意的對他。雙手無力的垂下,轉過身去。清淺對著他的背影行過禮,悄聲告退。元宵節過後,年味漸漸寡淡,後宮晨昏定省,倒也沒生出什麼事端來。若真有什麼,便是儲秀宮里,麗嬪對清淺的多番刁難和嘲諷。這日早晨,從坤寧宮出來,因皇後問了幾句清淺的身體,麗嬪就對著清淺擺起臉來︰「不就是攀上高枝兒了麼!別人攀高枝兒,你也攀高枝兒!偏偏要攀上打殘了你的人,當真是一點骨氣也沒有的!虧得順妃娘娘只是砸壞了你的琴泄憤,若是叫你跪下舌忝鞋底,只怕你也會乖乖的舌忝吧!」瑤琪氣得要上前理論,清淺抬手攔住,對麗嬪微微一笑,道︰「娘娘對攀高枝深有體會,嬪妾望塵莫及呢!」麗嬪一怔,隨即指著她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編排我!裝腔作勢的給誰看,要是順妃還跟以前似的,你以為你能討到好處!我若是順妃,就該割了你的舌頭,叫你還敢猖狂!」清淺笑得愈發得體,低聲問道︰「麗嬪娘娘這是在覬覦順妃的地位嗎?」麗嬪臉色大變,喝道︰「你胡說什麼!」抬手就要扇她一耳光,瑤琪眼看不好,挺身而出,那耳光便落在了瑤琪臉上。清淺目光倏然一沉,就听不遠處順妃冷笑道︰「麗嬪,你好大的架勢呀!尚在嬪位就敢動手打人,他日若與本宮同處妃位,豈非整個後宮都要听你使喚!」麗嬪一听聲音便驚慌失措,知道方才的話被順妃听到了,忙跪下道︰「娘娘,是她……林昭儀出言不遜在先……」順妃狠狠瞪她一眼,道︰「你以為本宮是瞎子還是聾子?我看你教訓林昭儀是假,夾槍帶棒的編排本宮才是真!」也不等她再辯解,對左右一使眼色︰「把她帶到皇後那里,稟明一切,由皇後做主處置!」麗嬪剛被帶走,順妃就看向莊妃,冷冷道︰「莊妃姐姐該好好教導底下的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受了姐姐指使呢!」莊妃面皮紫漲,咬了咬牙,道︰「多謝妹妹提醒,本宮……定會好好教導麗嬪。」「不必了!」順妃怎會听不出她咬牙切齒的,只是素來不愛搭理她,「既然已經交給了皇後,姐姐何須教導,日後當心便是。」完全是教訓的口吻,莊妃卻早已習慣。她雖是二公主生母,入宮早,封妃也早,可順妃何嘗將她放在眼里過!路過的康妃一笑,說︰「一大早的,就看了這麼一出好戲,真是有趣兒!幾位姐姐好走,妹妹要去仁壽宮給太後請安,順便也讓她老人家听听戲。」順妃與莊妃都變了臉色,看著康妃得意洋洋的走了,不由怒道︰「都是那蠢東西,叫賤人看了笑話!太後知道了,不定怎麼得意呢!」無人再理會清淺,各自散了。回到麗景軒,清淺立刻讓之樹取熱毛巾和藥來,看過瑤琪的半張臉,想必麗嬪是用了十足力氣,早已腫的高了。瑤琪看了鏡中模樣,竟松了口氣似的,說︰「還好奴婢擋著了,要是這巴掌落到娘娘臉上,可怎麼是好。」清淺胸中一滯,之桃憤憤道︰「這個麗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坤寧宮門口也敢動手打人!真該請皇後好好罰她一頓,讓她以後不敢再隨意作踐人了!」清淺親自給瑤琪熱敷,瑤琪連稱「使不得」,清淺卻道︰「沒什麼使不得的,你是代我受的傷。」半晌,又道︰「你放心,這一巴掌,我必會幫你討回來!」不久,麗嬪得了皇後處罰︰閉門思過三個月,抄一百遍《心經》。之桃嘀咕這處罰太輕,皇後對清淺的恩旨也來了,稱林昭儀受了委屈,入宮也有些時日了,晉封為嬪,擇日遷出儲秀宮。作者有話要說︰清淺︰你別逼我。睿琛︰是你在逼我!作者,好吧,你們兩個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