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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宴的前一天,皇長子的名諱落定︰玄恆,楚玄恆。次日皇長子滿月,文武百官在涵元殿正殿擺宴,後妃們則聚集在後殿里。清淺如今雖還在嬪位,但晉封為貴妃的聖旨已下,冊封禮也是早晚的事,因此她已出現,妃以下的宮嬪們都露出敬畏的神色來。皇後對她更是親切有禮,唯獨康妃神色復雜,目光不時落到皇長子身上,眸光晦暗不明。乳母抱著皇長子給皇後行過禮,皇後恨不能親自抱一抱孩子,但夕顏和忘憂兩位姑姑臉上的神色雖恭敬,卻也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皇後知道,這是受了皇上之命防範後宮呢!她心底有些不安,卻也著實喜歡那粉妝玉琢的小孩子。「這孩子長得可真漂亮!」皇後由衷贊道,「這額頭真是像極了皇上,是大福之相呀!瞧他睡得多香甜!」她忍不住輕輕模了模玄恆的小臉兒,玄恆不悅的哼唧了一聲。皇後忙收了手,笑道︰「哎呀,可不能擾了咱們恆兒睡覺,給妃嬪們瞧過了,就抱回去吧!小孩子太干淨,見不得人多。」清淺見了皇後的態度動作,心知她的確是真心疼愛玄恆,只自己這個生母礙事罷了!可是,她暗暗深吸一口氣,籠在袖中的雙拳緊緊握住,此刻更加堅定了信念︰無論何時,玄恆只有她這一個親生母親!康妃看著襁褓里的柔軟嬰兒,心中五味雜陳,酸溜溜的說︰「到底是和嬪福氣好,宮中多年沒有孩子降生了,也只有她一舉得男。」莊妃笑道︰「和嬪的福氣還在後頭呢!再過幾日,咱們就要改口稱呼貴妃娘娘了。」皇後看了一眼康妃,笑道︰「也是和嬪自己爭氣,性子又十分溫婉柔順,從不給皇上添亂,也沒有作威作福的家人,所以才能得到皇上如此寵愛。」康妃一口氣憋在胸口,皇後話里話外都是擠兌她的意思,她何嘗不明白?可要說到惹是生非,家人作威作福,與她有何干系?她父親不過是個幫著永昌侯府處理庶務的管事,她母親還是個姨娘!他們能怎麼作威作福?!清淺看到康妃的臉色心里就「咯 」一下,如今她要防備的人第一個便是會對玄恆虎視眈眈的康妃,第二個是容不下自己的皇後。孰輕孰重,她自然明白,若等康妃出手為時已晚,定要先與皇後聯手除掉康妃才行!想到這里,清淺將目光投向皇後,不想皇後一直看著玄恆,眼神是那樣的渴切。清淺一滯,與皇後聯手,是否與虎謀皮?如果她趁機除掉自己……不,還是玄恆的性命更為重要,絕不能等到仁壽宮與康妃動手!乳母剛要抱著玄恆回去,張保卻進來笑道︰「皇上要見皇長子,請乳母抱到前面去。」「那就抱去吧,乳母和姑姑們都要好生伺候著!」皇後頷首笑道,她是後宮所有孩子的嫡母,那些孩子們都要稱她為「母後」,而稱呼自己的生母,只能稱為「某娘娘」。這是睿琛一生的痛,也是清淺無法忍受的。要自己的孩子稱自己「林娘娘」,讓她情何以堪吶!開宴後不久,敏華悄悄告知清淺︰「乳母已經把皇長子抱回去了,娘娘不必擔心。」清淺微微點頭,專心應付起後宮豬人。此次皇長子滿月,因南台地方小,百官只請了三品以上,也無外命婦。到了百日宴,在宮中舉行,那些個誥命夫人也要進宮赴宴的,只是到時候清淺並不能參加,而由皇後出面。就如民間士族,也沒有小妾外出見客的道理。說到底,就算是誕育皇長子,就算位列貴妃,還是個妾!宴散,清淺連忙回去看孩子,見他睡得正香,自己也十分滿足。問過乳母玄恆在前面一切可都好?乳母道︰「奴婢們只站在門外,是張公公抱著進去的,听著里面似乎有大人們高聲笑鬧,殿下就哭了,張公公就抱了出來。」清淺心底擔心,卻問不出什麼,只得等睿琛來了再細問。晚上睿琛來探望,口中還帶著殘留的酒氣,親了親清淺的面孔,又準備去親玄恆,但還是忍住了。笑道︰「我還是不惹他了,你不知道咱們孩子的脾氣有多大!」清淺忙問宴上的事,睿琛笑道︰「老徐,就是五軍都督府的左都督,曾跟著祖父打過韃子,脾氣大,嗓門兒也大!愣是要試試咱們玄恆的酒量,結果吵醒了玄恆,惹得孩子哇哇大哭倒也罷了,咱們玄恆也不是好惹的,竟沖著老徐翻了個白眼,把頭扭到一邊不看他!老徐不服氣,轉到左邊逗他,他就往右邊扭;轉到右邊,他就扭到左邊。老徐可是頭一次被一個女乃女圭女圭氣得大叫!哈哈,連朕平日里都不能任意處置老徐,我兒子這就給我報仇了!將來定是個不畏強權的明君!」一听說要試這麼小的孩子酒量,清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過好在有驚無險。又見睿琛一副得意的模樣,也笑道︰「你可別這麼夸他,他現在還小不懂事,待他似懂非懂的時候,若有人阿諛奉承,很容易就學壞了。」睿琛笑道︰「你放心,我從小就懂事,我的兒子肯定不會差!」清淺含笑看他一眼,「哦」了一聲,說︰「也不知是誰小時候淘得用彈弓打紅了宮女的!」睿琛一愣,尷尬的咳嗽了兩聲,極是難得的紅了臉。望著別處支吾道︰「那時候不是還小嘛!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注意,多半是沐英……和裴紹攛掇的!」他極不情願提起沐英,便拿了裴紹來說話。清淺笑指著他的腦門兒說︰「是誰跟我說裴大人最是少年老成的?犯了錯便是別人攛掇的,可真難為你沒長成個昏君!」想了想,又鄭重其事的說︰「不行,我兒子以後千萬不能像你!」睿琛哼了一聲,嘀咕道︰「像我有什麼不好?不像我才要命呢!」好在清淺沒听清楚,否則真要跟他拼命了。五月十五,清淺受貴妃冊封禮。頭戴九翟冠,身穿大衫霞帔。冠以黑色縐紗,前後飾珠牡丹花二朵,蕊頭八個,翠葉三十六葉。兩側飾珠翠瓖花鬢二朵,承以小連雲六片,翠頂雲一座,上飾珠五棵,珠翠雲十一片。冠上飾九翟,最下方兩側為大珠翟二。其上為小翟三,翠翟四,皆口餃珠滴。冠底為翠口圈,綴珠寶鈿花九個。冠頂插金鳳一對,口餃長珠結。金簪一對,用以固定翟冠。1紅色絲大衫,深青色織金雲霞鳳紋飾珠霞帔,佩大帶、玉圭、玉帶,于清晨前往華蓋殿受封。先時,帝服袞冕告太廟。還服皮弁,御華蓋殿傳制,遣大臣行冊禮。冊封之後,貴妃跟從皇後到奉先殿朝拜。典禮完成後,帝服皮弁,接受百官朝賀,冊封禮就此形成。2冊封禮幾乎從天亮到天黑,從南台到宮中,又從宮中返回南台,幾乎人人都累得夠嗆。清淺心中惦念玄恆,也不在乎一己之身,火速回了南台,見乳母照顧的很好,此時已吃了女乃睡了,這才放心。其余後妃等人早在皇長子滿月宴次日便回了宮,南台依舊只有清淺這一位貴妃。誕下皇長子的貴妃盛寵,漸漸傳出了紫禁城。但世人都覺理所當然——那可是皇長子生母,將來的聖母皇太後。愈是如此,清淺愈是小心翼翼。伺候玄恆的宮人除了夕顏和忘憂兩位姑姑,那兩位乳母也是能放心的。其余的宮女太監則存了十二萬分的小心篩選,有些人喜歡用沒有家人拖累的奴婢,但清淺和睿琛挑選的則是有家可依的。只因本朝有官邸名為「親軍都尉府」,直接受命帝王統轄,太祖時用來監視大臣,如今已為巡視全國之暗衛,睿琛命其中一隊人馬專門監視皇長子的宮人及其家人,若有人與之有不正當接觸,就地正法!三個月內,便有一起欲置皇長子于死地之事險些釀成!一個是小太監在乳母的食物中下毒,幸虧發現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睿琛震怒非常,命所有伺候玄恆的人趕到刑場,觀看那小太監及其五族是如何被五馬分尸的!有膽小的,當場就嚇尿了褲子。此乃最嚴重之罪過,還有那欲從宮人家中入手的,被暗衛當場拿下,雖查明都是些地痞流氓,並不知誰人指使。但睿琛一反常態,並未隱忍,而是命暗衛將那人的人頭懸掛在永昌侯府門外,無諭不得除下。永昌侯親往南台澄清,老淚縱橫痛哭流涕,為表清白險些血濺當場。睿琛只淡淡道︰「母後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舅舅還是多去仁壽宮請安,也不知還能共敘天倫多久了。」永昌侯嚇得屁滾尿流,命夫人前往仁壽宮請安。孫太後得知他們私下的舉動,氣得又吐出兩碗血來,怒道︰「這個時候別說闔宮上下,就是整個朝堂整個天下都盯著好容易才得來的皇長子!你們……你們竟敢背著我做下此等糊涂事!好在沒有落下確實的把柄,否則,你以為憑我就能保得住你們嗎?」永昌侯夫人十分委屈,囁嚅道︰「侯爺在外做事,妾身哪里知道?也是侯爺讓妾身進宮請安,才對妾身說的這些,妾身也十分害怕呢!太後還是派人去勸勸侯爺吧?不過……皇上也實在逼得咱們家太緊了!」孫太後緊咬牙關,閉著雙眼,許久,才幽幽道︰「叫哥哥收手吧!」「太後……」永昌侯夫人驚訝的低呼一聲。孫太後道︰「這些年來你們插手鹽務,私交大臣,行賄受賄,左右朝廷用人……種種事跡我都知道,皇上更知道!從前他隱忍不發,如今他有了皇長子,不會再忍了。」她長長嘆一口氣,絕望的說︰「原本還指望著康妃,誰知她也是個不中用的!你們現在收手,我便求著皇上饒了你們的性命,如若不然……」永昌侯夫人听得膽戰心驚,最後只得說︰「妾身回去會好好跟侯爺說的。」永昌侯夫人有話跟侯爺說,睿琛也正跟清淺說話。「此事真的涉及永昌侯府?」清淺心有余悸,緊緊抱住玄恆,生怕一個不小心他就會從自己懷里消失。睿琛鐵青著臉,道︰「雖無十足的證據,但除了他們,還會有誰!」清淺沉默片刻,終究問出了困惑多年的問題︰「這麼多年,皇上為何一直縱容永昌侯府呢?」睿琛緩緩道︰「當年我能登基為帝,永昌侯府和輔國公府都曾出力不少,後來我雖登基,但三宰把持朝政,幾乎當我是個傀儡!也是永昌侯和輔國公力爭我親政,並聯合朝中諸位大臣除去了三宰。」半晌,清淺低聲說道︰「皇上是個念舊情的人。」睿琛卻道︰「這麼多年,也夠了。」神色驀地冷凝,語氣里飽含殺氣,「因為我太顧忌自己的名聲,生怕自己百年之後被後世罵做不孝昏君!可我如今也算想明白了,什麼帝王名聲,都是死後虛空,只要我兒子能平安長大,才是最重要的!」清淺抬起頭,望著他烏黑明亮的瞳仁,輕聲問道︰「皇上決定了?」睿琛鄭重點頭,清淺卻嘆道︰「可她畢竟是太後,如果她苦苦哀求皇上饒了永昌侯府的人,皇上又當如何呢?」她忽的兀自一笑,道︰「前朝有位太後,為了讓皇帝娶自己的佷女兒,可是不惜以觸柱威脅的。」睿琛沒好氣的說︰「她要觸柱就讓她去死好了!」清淺揉了揉他的眉心,笑道︰「這可真是不顧千古罵名了!其實你們皇帝最在乎名聲,要不然唐太宗那麼恨魏征,口口聲聲說要殺了他,最後還是沒下手。」睿琛有些訕訕的,想到過往,還是沒有告訴清淺,只道︰「她的身體真的越來越差了,估模著,等咱們玄恆過了百日宴,她也該‘死而無憾’了。」清淺莞爾一笑,知道將要面對孫太後的日子,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