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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太後尾七次日,皇上奉「太後遺命」做出對永昌侯府的處置︰削永昌侯爵位,與世子一同打入天牢;年十六以上男丁流放嶺南,女眷及十六以下男丁籍沒為奴。康嬪聞听此事,渾身顫抖,無望的低喊道︰「那可是太後的娘家啊!太後崩逝還未過百日呢!皇上怎麼就這麼狠心!怎麼就這麼狠心呢!」銀瓶害怕的說道︰「娘娘,皇上正是奉了‘太後遺命’啊!太後薨前,大家都說太後是因永昌侯府的事給氣病的,又……又傳出那些話來!如今皇上這麼做,非但沒人說什麼,有起子小人,甚至說皇上對永昌侯府還是太過寬容,竟沒有將首犯處死!」康嬪呆住,眼神空洞,表情木然,許久不曾開口。銀瓶以為她被嚇呆了,忙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焦急的說︰「娘娘,如今您可不能再出事啊!您還得想辦法救老爺呢!」康嬪一個激靈醒過來,連聲道︰「不錯,不錯,我還要救父親呢!要不然……難道真的看著父親被流放嶺南那種地方?」她眼里含了淚,哽咽起來,「雖說嫌我是個女兒沒有好好待我,到底還是給了我這條命的。」她狠狠擦了把眼淚,站起身說道︰「走,咱們去求皇上。」快步走到乾清宮,卻被告知皇上正在懋勤殿會見幾位大人,不予相見。康嬪咬了咬牙,跪在乾清宮外,決然的對戴貴說︰「請公公再幫我通報一聲,今日若見不到皇上,我就長跪于此。」戴貴搖了搖頭,嘆道︰「皇上知道娘娘為何而來,所以才不肯相見,您這又是何苦?反而讓自己更加不堪吶!」康嬪落下兩滴辛酸淚,道︰「身為子女,卻眼睜睜的看著父親獲罪而無能為力,若是什麼都不做,我良心難安!」戴貴很是無奈,卻只得讓她在這兒跪著。回去稟告了睿琛,睿琛怒道︰「她這是在威脅朕麼!既然她這麼喜歡跪,就讓她跪著吧!」及至與幾位大臣議事完畢,從乾清宮去啟祥宮,看到康嬪還跪著。皺了皺眉,端坐步輦之上,連一個眼神也沒有施舍給她。康嬪的雙腿已如螞蟻啃咬般酸痛難忍,此時聞听鳴鞭聲,忙向御駕遙望。可是,卻只看到一個決絕的背影,她心頭苦澀,剛要張口呼道︰「皇上……」猛地眼前一花,暈了過去。銀瓶忙抱住她,高聲叫著「娘娘」。睿琛向後看了一眼,康嬪似乎暈倒了。略一沉吟,便讓御駕停下,對張保說道︰「命人將康嬪抬回翊坤宮,再傳太醫給她看看。」在處置太後娘家一事上,他已算得上名利雙收,萬萬不能再因一個康嬪功虧一簣!若是對康嬪不善,只怕有人會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只停了一會兒,御駕照舊往啟祥宮去了。陪著清淺用過晚膳,兩人正逗著玄恆,張保忽然神色古怪的進來稟道︰「皇上,給康嬪診脈的王太醫要給皇上回話。」睿琛面色略顯尷尬,看了一眼清淺,見她似笑非笑的,若是瞞著,反而更不好。只得說道︰「讓他進來吧!」轉而對清淺解釋說︰「今兒我過來的時候,她跪在乾清宮門口,忽然暈過去了。我怕有心人隨意編排,就讓人請了太醫。」清淺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說︰「這原也沒什麼,康嬪畢竟還是皇上的嬪御。」王太醫興沖沖地的走了進來,跪下行過禮,也不先看看皇上的臉色,就喜滋滋的稟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康嬪娘娘已經有近三個月的身孕啦!」睿琛一怔,最先的反應竟是看向清淺。清淺眸色微暗,心底似乎有什麼爬了出來,發出「沙沙」的聲響。但她極力抑制住情緒,對睿琛淡淡笑道︰「恭喜皇上了。」睿琛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一記凌厲的眼刀掃過去,張保忙帶著太醫退了出去。清淺也對乳母使了個眼色,將玄恆抱走。頃刻,睿琛才道︰「大約是玄恆百日,我喝多了,在仁壽宮那次……」底氣十分不足,似乎心虛著。清淺暗暗嘆了口氣,她這是怎麼了?他是帝王,後宮佳麗不說三千,也有好幾十了。他能為她做到今日這地步,已十分難得。難道,當真希望他摒棄整個後宮,一輩子專寵于她嗎?就算現在可以,將來呢?正如孫太後生前所說,將來她人老珠黃,後宮卻又進新人,她該如何?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可是,為何那人是康嬪呢!為何是孫家的人呢!她低垂螓首,默默不語。睿琛滿腔話語,卻不知從何說起。收拾睡下,兩人雖同床共枕,到底多了幾分隔閡。如此一宿無話,次日清淺去坤寧宮請安,見皇後的神色略顯疲憊,似乎昨夜並未睡好。「你們都听說了吧?」皇後手中摩挲著一把通體雪白的白玉如意,眼神有些渙散,並未看向座下,緩緩問道。除了清淺,其余妃嬪都面面相覷。皇後看向清淺,道︰「昨兒皇上在你宮里,想必你是知道的。」清淺含笑說道︰「昨兒個,確實有件喜事,到不知是不是皇後娘娘所說的這一件了。」皇後苦笑道︰「除了這一件喜事,還能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她咬中了「高興」二字,心底卻恨得幾欲對康嬪拔刀相向!本想著太後一死,永昌侯府一倒,她便可報了當年康嬪謀害順妃之仇了!可是沒想到……她竟然有孕了!這賤人,竟敢趁著此時有孕!莊妃不由好奇的問道︰「到底是什麼高興的事兒啊?娘娘不妨說出來,也讓咱們一同樂一樂。」皇後不語,清淺便笑對眾人說道︰「昨兒個太醫給康嬪診脈,說是已有了近三個月的身孕了。」話音剛落,康嬪就款款走進正殿,眾人驚愣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她身上。康嬪神色不動,正要給皇後行禮,皇後淡淡道︰「你懷著身孕,不必多禮了,坐吧!」康嬪謝過坐下,並不多話。麗嬪忿忿不平的說道︰「太後尾七剛過,永昌侯府的人剛入獄,她就傳出身孕來了!莫非,是想利用這個身孕為永昌侯府的人爭個一席之地嗎?」其實眾人心中都是如此所想,也只有麗嬪敢公然說出來。皇後看了一眼麗嬪,道︰「康嬪素來知禮,豈不知‘內宮不得干政’是老祖宗的家訓麼!」麗嬪暗地里對康嬪翻了個白眼,從前是康妃,她不敢得罪,如今不過也和她一樣是個嬪,還是在她之下的嬪!只听皇後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本宮看過尚寢局的記檔,三個月前皇上大多歇在貴妃宮中,似乎並無招幸過康嬪啊!」眾人齊齊變色,各各心中猜疑。康嬪面皮紫漲,這個孩子確實是她設計來的,可也不是眾人想的那般齷齪!莊妃便道︰「康嬪,皇後娘娘問你話呢!」康嬪咬牙道︰「此事皇上心中自有定奪,不牢娘娘掛心了!」莊妃暗恨從前受了她不少委屈,早已存了報復之心,當下道︰「皇後娘娘乃後宮之主,此事又關系皇嗣,難道康嬪你不該對皇後娘娘言明嗎?」任憑旁人怎麼冷嘲熱諷,旁敲側擊,康嬪只咬死了不開口。皇後又看向清淺,似乎篤定她知道些什麼的。清淺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褪了熱氣的龍井,悠悠道︰「臣妾似乎記得,皇長子百日宴時,皇上喝醉了,去仁壽宮醒酒,不想康嬪也在。」她只是點到為止,眾人立即恍然大悟,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臣妾想起來了,那日皇上生了好大的氣呢!」「皇上隔天就將了康嬪的位分!」「怪不得咱們都在啟祥宮,就康嬪不在,原來她早就存了勾引皇上之心!」皇後已了然于胸,輕咳一聲,示意眾人安靜。再看康嬪,若此時地上有個洞,恐怕她早已鑽了進去!目光落在她的小月復上,心中百轉千回,越想越亂。最後,不耐的擺了擺手,道︰「你們都回去吧!康嬪既有身孕,小心著些。」眾人紛紛離去,皇後進了次間,坐在炕上,以手支頤,心底十分煩亂。半夏重新沏了六安瓜片來,問道︰「娘娘在煩心康嬪的胎嗎?」皇後抬頭看她一眼,沒有做聲。半夏明了,讓人都退了下去,低聲道︰「照奴婢說,康嬪這一胎保下才好,對娘娘十分有益。」皇後示意她說下去,半夏便道︰「如今康嬪在宮中可謂孤立無援,娘娘大可……去母留子。」皇後嘆道︰「此事我並非沒有想過,可是,先不說康嬪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更別提她所生會不會是個皇子。就是要抱養她的孩子,也不會有皇長子的殊榮——你並非不知皇上有多疼愛玄恆。」半夏道︰「娘娘不過是擔心大公主出嫁之後,膝下空虛,抱養一個皇子也沒什麼。」皇後冷哼道︰「若只是如此,我何必……抱養皇子,倒不如養大太子!」握了握拳,決然的搖頭,道︰「不管抱養誰的孩子,我絕對不要康嬪的孩子!將來看著那孩子,總能想起他母親的罪惡嘴臉來!只怕我對那孩子的疼愛也有限!更何況,她是孫家的人,她的孩子,皇上絕對不會給予多大期望的。」想了想,又道︰「你方才沒听貴妃說嗎?這一胎是康嬪設計皇上得來的,皇上最恨別人算計他!我只怕皇上根本就容不下康嬪這一胎出世!」半夏唬了一跳︰「這……不會吧?皇上他不至于……」「怎麼不至于?」皇後冷笑起來,「他從來就不在乎後宮除貴妃以外的人給他生孩子!他是什麼性子,難道會容下那樣一個污點麼!」半夏不再說話,皇後又惡狠狠的說道︰「皇上只想除掉那一胎,我卻無論如何容不下康嬪的!去母……亦去子!」睿琛下朝之後回到乾清宮,正更衣時,張保略帶無奈的稟道︰「皇上,康嬪娘娘又來了。」睿琛想也不想,就說︰「不見!」張保為難,又道︰「可是看康嬪娘娘那樣子,若是皇上不肯見她,她只怕不會罷休的。」睿琛忍下怒意,沉聲道︰「讓她進來吧!」張保領著康嬪進來,康嬪見到睿琛,未語淚先流,跪下哽咽道︰「皇上……臣妾求皇上……」睿琛冷冷道︰「若你要求我放過永昌侯府的人,我不會答應。」康嬪忙道︰「臣妾的父親只是侯府的一個管事,並沒有參與侯府的所作所為,請皇上寬恕他!」睿琛盯著她,一字一字的說道︰「永昌侯府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康嬪驚得癱坐在地,抬起淚眼低聲問︰「皇上當真如此無情?」睿琛仿佛听到了最為可笑的笑話,反問道︰「我何時對你有情?無情一說,又從何而來呢?」康嬪怔怔的一言不發,他從未對她有情!從未對她有情!其實她早該知道的,只是事到如今,親耳听他說出口,這樣的不堪,這樣的錐心刺骨之痛!她于他芸芸後宮中的一個,沒有任何區別。原以為,至少她是不同的,她會琴棋書畫,她會輕歌曼舞,她讀過經史子集,她懂得權衡朝政……她以為她總該有那麼一點區別于後宮的女人,在他心里,總該有一席之地的。就算不多,也有那麼一點。到今時今日,她才完全明白過來︰她與那些女人沒有任何區別,不過是他用來充盈後宮,用來麻痹孫太後的砝碼罷了。她跟其他人唯一的不同,大約只在她曾經有過,而現在絲毫不剩的利用價值吧?想來真是可笑!她竟愚蠢到設計帝王,其實,她早已在他的圈套里了!直到月復中隱隱作痛,她才幡然醒悟,匍匐至睿琛跟前,用力揪住龍袍一角,哭求道︰「臣妾不再為永昌侯府求情,只求皇上顧念臣妾月復中胎兒也是皇上之子!饒他一命吧!臣妾願貶為選侍,幽居深宮,羞見天顏!只求皇上放過臣妾月復中的孩兒,皇上,臣妾求你了!」睿琛面色依舊冷凝,康嬪不停的磕頭,額頭正中已滲出血跡。她臉色蒼白,頭昏眼花,身子一歪,倒在旁邊。睿琛這才說道︰「送孫選侍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