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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正說著話,張保在外稟道︰「皇上,都察院的幾位御史大人來了。」睿琛對外高聲說了聲「知道了」,清淺忙道︰「那臣妾先行告退。」睿琛卻叫住她。垂眸沉默片刻,說︰「這些日子你好好在啟祥宮照顧玄恆,朝堂和後宮,再過不久,恐有大變動。」清淺難得見他如此端肅的模樣,也不由自主的斂容正色道︰「是,臣妾會好好照顧玄恆的,也請皇上一切小心。」睿琛深深凝眸,對她點點頭,親自送她上了步輦,才去了懋勤殿。一進去,也不等幾位御史行畢叩拜禮,就道︰「都起來吧!叫你們查察永昌侯府之罪證進展如何?」接下來的半個月,紫禁城中最安靜的兩處所在便是仁壽宮和翊坤宮——她們都在等著康嬪被診出有孕的消息。而最熱鬧的便是啟祥宮,後宮的女人實在太過寂寞,好容易有個軟女敕的孩子,各宮妃嬪約定好了似的,隔三差五就來啟祥宮登門拜訪。說是給貴妃請安,卻每次必問起皇長子,若是不見一見逗弄一番,定然敗興而歸。就連皇後,也多次讓清淺帶著玄恆去請安,可是清淺推月兌天氣還是有些熱,並沒有帶去。這也阻止不了皇後親近玄恆之心,甚至親自到啟祥宮探望。清淺本就不喜人多,這麼折騰了半個月,不勝其煩!她幾乎要尋個由頭閉門謝客了。卻在此時,傳出一件足以震動整個後宮的大事。「今兒有御史彈劾了永昌侯府,共八項大罪,條條按律當誅!」原本後宮是不得過問朝堂之事的,可是不知怎麼,這條消息跟皇長子誕生一樣,迅速傳遍了後宮每個角落。從前並非沒有這樣的彈劾,但是此次不同。一來從前的彈劾無非一些小事,算是朝臣試探帝王態度;二來皇帝的態度也與從前的「留中不發」大相徑庭,而命都察院全力調查永昌侯府。都察院兵貴神速,不出三日,就將所有罪證擺在了乾清宮的御案上。只是,未曾等到皇帝有所批示,仁壽宮孫太後病危,請了皇帝過去探望。太後虛弱的靠在引枕上,望著睿琛帶著祈求的神色說道︰「哀家知道,永昌侯府作惡多端,皇帝無論怎麼處置他們都是應該的。只是……哀家萬望你念著當年的擁戴之功,從輕發落吧!」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看樣子,可真像是就快命不久矣了。睿琛沉默的坐著,半晌,才略一掃屋中諸人,道︰「你們都下去。」待到屋里的人都退下,只剩他與太後兩人時,睿琛才悠然問道︰「對于母後來說,這一生最重要的是什麼呢?」太後被問得一怔,不知他為何此時問出這樣的問題。卻見睿琛幽幽的笑了起來,外人看著是一貫的沉穩與儒雅,卻讀不出他眸子里的危險。睿琛緩緩說道︰「對于朕來說,這一生最重要的,曾經,是孝懿皇後。現在,是林貴妃和皇長子。母後,您覺得我能容下毒害自己親生母親的人存活于世嗎?之所以容您至今,就是不想讓您去得太輕松!」他端起案頭的藥碗,輕輕吹了吹,然後用湯匙舀起一匙子藥送到太後唇邊,太後只震驚的看著他,並不張口。他又嘆了口氣,拿著湯匙的手一傾,匙子里的藥便順著孫太後的嘴角流了下去。「這麼多年,您受病痛的折磨,不知滋味如何?烈性毒藥固然好,一了百了,可是這慢性毒藥雖不會即刻要了您的性命,但會日積月累,不時發作!母後您的脾氣總是不好,每次發脾氣之後,是否會頭痛欲裂,渾身痙攣不止呢?」睿琛自顧自的說著話,慢慢將一碗藥一匙一匙的倒在她唇邊。孫太後眼眶欲裂,眼里俱是血絲,喉頭一片咸腥,本想強壓住,可是一開口就噴涌而出,厲聲喝道︰「逆子!逆子!沒有我,哪有你今天!你竟敢謀害我……」幾點血腥噴在睿琛衣襟上,他微微皺了皺眉,拿絹子擦了擦,又幫太後擦拭著唇邊的血跡。太後想推開他,可是自己毫無力氣,頭也跟著痛起來。睿琛嘆道︰「母後真是太不小心了,也太不知收斂!」眸光猛地一沉,對上太後渾濁的雙眼,冷冷道︰「讓我失去了親生母親,還想讓我失去一生摯愛和唯一的兒子!更有……」想起那日自己酒醉後醒來,康嬪果著身子伏在自己身上,心底無比惡心!嫌惡的說道︰「為了一己私欲,竟不惜讓康嬪勾引朕!哼,康嬪也是和母後一樣出身永昌侯府的,怎麼這般不知廉恥!」他差一點就說出康嬪「迷/奸」他來,簡直是他活了這麼多年的污點!太後只有喘氣的份兒,眼底卻滿是怨毒。睿琛將絹子扔在唾壺里,慢悠悠的說道︰「朕本想讓你親眼看看最在意的永昌侯府是如何分崩離析的,不過……若讓你永遠不知他們的結局,是否更痛快呢?」他忽然高聲對外喊道︰「快來人,太後吐血了!」宮人和太醫窸窸窣窣的快步走進的時候,就听到皇帝跪伏在太後床前,低聲哭道︰「母後萬望保重,兒子就是背上千古罵名,也會保住永昌侯府的!」不由感嘆皇上真是仁孝啊!孫太後一口氣吊在半空中,看著逆子在跟前做戲,眾人還都信了他!不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太後此次病倒,凶險非常,皇上也因太後的病體,輟朝三日,拖延了對永昌侯府的處置。可是,接下來的發展,便有些戲劇性了。御史們抬了上書「內宮不得干政」的匾額,在乾清宮廣場上靜跪,更有文采斐然的御史高聲朗誦︰「自古忠孝不能兩全,皇上乃一國之君,不可因孝而罔顧國家法紀,古人雲‘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洋洋灑灑一大通話,從早上說到下午,連口水都沒喝,大有還要繼續說下去的趨勢。那位大人到不口渴,只可憐奉命看著他們的戴貴听得暈頭轉向,險些就要雙眼外翻,口吐白沫了!而皇上對這些似乎充耳不聞,只專心在仁壽宮伺候太後湯藥。但太後的病早已沉痾難愈,到了藥石罔效的地步了。更兼听到乾清宮外的那段話,氣得又吐了一次血。為了跟睿琛抗爭,她不肯再服藥。可是傳到了外面,卻是太後為了不讓皇上陷入忠孝兩難的境地,拒絕醫藥!皇上苦苦哀求,甚至跪在仁壽宮外,太後扔不肯回心轉意。因太後的病和永昌侯府的事,今年的中秋夜沒有賜宴,京城上方涌動著詭異的風雲變幻。八月十七晚,皇上又親至仁壽宮,未幾,孫太後薨。在仁壽宮震耳欲聾的哭聲里,孫太後僅剩的一位心月復宮女名喚秋霜者自縊而死。外人都以為孫太後是為了皇上不肯就醫而死,可是卻有人知道,孫太後那是被氣死的!至于是氣永昌侯府還是別人,就不得而知了。「太後死了?」乍一听到這個消息,清淺還是有些怔愣。敏華確認再三,她才從恍惚里回過神來。沒想到,孫太後就這樣死了,那個一跺腳一豎眉就能左右整個後宮甚至皇帝意向的女人,就這麼死了。想她當初還曾不自量力的想著,憑她一人之力除掉孫太後!到如今,還是睿琛手段高明。那些說什麼「忠孝不能兩全」的人知曉睿琛的做法,只怕要無地自容了!他不光除掉了自己不想留的人,還顧全了名聲。想必等太後喪禮一結束,永昌侯府也將不存于世了吧?抱著玄恆,清淺滿足的微微一笑,隨即斂容,道︰「把宮中色彩鮮艷的東西都換下來,去庫里尋白布吧!」把玄恆交給乳母,讓乳母幫玄恆更衣,乳母卻有些為難︰「殿下的衣服都是色彩鮮艷者居多……」清淺便道︰「那就立趕著做出兩套來,這會子,可不能失了禮數。」整個後宮都開始忙碌起來,又有禮官奉命出宮,沿途報喪。次日,禮部定大行皇太後喪禮,皇帝成服三日後,即听政。祀典皆勿廢,諸王以下內外各官及命婦至仁壽宮門外哭靈如前儀,衰服二十七日而除,軍民男女素服十三日。諸王勿會葬,外官勿進香,臣民勿禁音樂嫁娶。及葬,遣官告太廟。帝親奉太後衣冠謁列祖帝、其禮視時享。1「太後、太後薨了?太後真的薨了?」康嬪緊緊捏著銀瓶的衣角,慘白著臉,結結巴巴的問道。銀瓶心里也十分慌亂,仁壽宮一直是她們的依靠,如今太後去了,康嬪又被降位,永昌侯府還惹上那麼一宗官司。以後的日子,可如何是好啊!有些心灰,可還是說道︰「各宮都已開始準備喪儀,娘娘,咱們也快些準備吧!」康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咬了咬唇,道︰「是了,這個時候,只怕後宮無人真心哀痛,咱們一定要表現得體才是。」話音剛落,她的眼圈兒一紅,就要落下淚來。她心中卻在迅速盤算著︰太後一死,她雖沒了依靠,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人死如燈滅,太後死了,只要皇上是個大度之人,那些恩怨也會跟著一筆勾銷。再者說,她也未曾做過什麼觸怒皇上底線之事,除了……她的手移小月復上,面色泛紅,惴惴不安。她也不求是個皇子了,只要能懷上身孕,在關鍵時刻救父親和姨娘一命就好。孫太後的喪禮辦得轟轟烈烈,據那些在仁壽宮門外哭喪的命婦們說,永昌侯府的人哭得最是肝腸寸斷。旁人興許是「只聞哭聲,不見眼淚」,她們卻是涕泗俱下,讓人不忍直視吶!對于清淺來說,孫太後死得正是時候,天氣不冷不熱,她又位列貴妃,自然得到諸多照顧。可是,要帶著才四個月大的玄恆一起哭靈,她心里十分舍不得。好在,可以請旨免除皇長子哭靈,她和那些後妃們一起為孫太後盡死後哀榮,倒也罷了。二十七日後,清淺听說睿琛龍顏不悅,特意前往乾清宮探視。果然,睿琛沉著臉,默默盤膝坐在炕上沉思。清淺輕手輕腳的上前幫他揉著太陽,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進自己懷里。清淺忙道︰「還在孝期呢!」睿琛一笑,道︰「你以為我要做什麼?」語氣有些黯然,「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清淺面色一紅,望著他的眼楮問︰「你這是怎麼了?難道,還在為母後過世而哀痛?」睿琛冷冷一笑,殿中只有他們兩人在,也不必再做戲了。道︰「哀痛?早在六年前,我就不會哀痛了。」六年前,正是周太後崩逝,清淺遷入儲秀宮之時。清淺撫模著他的側臉,覺出略略扎手的胡渣,細細端詳著他的面容,發現他比六年前更加成熟而有魅力,那雙明亮的眸子也變得更加深邃悠遠。此時,卻切切實實的含著悲涼。睿琛抱著他的手又收緊了幾分,把頭埋在她脖頸里,沉聲道︰「淺兒,咱們百年之後,一定要葬在一起。」清淺微微怔忡,忽然知道他為何如此了。當初周太後去世時,他有意讓周太後與先帝同葬,可是有朝臣們以周太後並非元後,而先帝元後仍在世,若周太後與先帝同葬,將來置孫太後于何地為由,反駁了他的旨意。最終,周太後未能與先帝同葬,而如今,孫太後就葬在了先帝身旁。清淺的心底也涌起無限的哀涼︰她的兒子不能稱她為母親,她也無法與心愛的丈夫同葬。可是睿琛已十分難過,她不想再說出這些惹他傷心,輕撫他的烏發,強笑道︰「好,咱們‘生則同襟,死亦同穴’。」睿琛久久沒有抬頭,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肌膚上,她心中溫軟,他卻反復研磨著這句話,暗暗下定決心︰身前事,死後名,他都要為她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