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墟 第四十六章剝皮(二)

作者 ︰  秩

()九姨的店是旅店,與嚴叔那兒隔了五處鋪面,跟著阿丑不一會就到。舊式鋪面的排門木板只取下三板,進去一個大曲櫃台,上邊擺滿雜牌熱水瓶和裝毛巾牙刷的藤籃子,再往里邊便是一段樓梯,徑直通向二樓。鋪子里看不見伙計,地上積著薄塵,四下昏昏暗暗的,隱約可以看到後門。

「快些,九姨等著。」阿丑催著,推我一把。

雞鳴巷的鋪面小而多,樓上一般是低矮的閣樓,較高些的成年人便要歪著脖子或彎腰,所以即使是幾間鋪面的二樓連在一起,也不是住人的地方。二樓樓梯口站著個尖腮小子,似笑非笑地盯著我,也許是覺得我還純良,便塞來個紅紙包,揮揮手算是放人。阿丑似乎很怕他,拽了我的袖子將我拉走,一直繞過三五個坐凳子上邊裁裹尸布邊說小話的婦人才停下。

「姨,人來啦。」阿丑怯怯叫了聲。

小門前穿黑長裙的瘦女人聞言轉身,她顴骨極高,嘴唇又薄,臉上似乎抹著雪花膏,白得煞人的同時散發著一種奇怪的濃香。九姨笑著看我,伸手露出五個指甲,上邊抹著榴石粉,艷紅得很,它們落在阿丑臂上,狠狠擰了一下,「你倒會耍滑!小哥來了便好,定金小猴子給了你罷?」

「給了。」

「小哥看著可以,那咱們就動手做活?」九姨推開阿丑,瞪了個白眼,「哪兒涼快哪兒去,反了還想偷師不成?小哥隨我來,小心腳下,地方小別絆著。」說著取出鑰匙開了小門,讓我跟著進。

小間里全是放瓶瓶罐罐的架子,幾個穿藍布大褂的少年抓著藥稱不知在配什麼,見了九姨進來都停手問好。九姨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自己拿鑰匙又開了次鎖,這次門後倒沒人,黑乎乎的全是壇子。

「我看小哥面生,不過嚴老板選的人想必是穩妥的,做百貨生意的見得多,看壇子該難不倒小哥。」

「不難。」

「行,有你在姨我放心,」九姨朝我笑,薄片似的嘴唇彎起來,幾乎詭異地夠著耳垂,「門姨給你鎖上,有事盡管招呼外邊那群小子,行,姨走了啊。」

門砰一聲關上,剩下我和一堆黑壇子。這種形制的黑壇子我並不陌生,內坊幾乎家家都有上那麼幾個,古月里的天井里更是不少,每年趁天沒亮總要擦幾次。我敲敲壇子,聲響沒家里的渾厚,附耳上去,似乎有有東西在撓,難道里邊關著老鼠之類的東西麼。

喂,向東知道是什麼嗎?[一只剝皮曹罷了,值得你大驚小怪]

哦,我們一般叫阿鼻,你這麼一說,我倒是知道外邊人在配什麼了,養阿鼻的東西,據說因為大部分材料是死人骨頭砸出來的粉末,也有術士管它叫阿鼻方的。那女人開的是肉鋪子啊,油水多得很,難怪看個壇子有兩千。

不過,世上有這種好事,向東你信麼?她說家里頭忙,可我到覺不出有什麼好忙的,裁個布條、配個方子也不像是重活,開y n店的就是要忙也得晚上才忙。還有啊,阿丑是再不被待見也是「家」里人,她被支開我個外人反而堂而皇之地進來了,完了還把我鎖里邊。現在,我可听不見那群配方子的腳步聲!

我拉拉挎包從里邊抽出把小刀。小間是有被釘實的窗戶,選對著後巷的那扇開始撬鐵釘,終于在手酸痛到極限的時候卸下最後一根。推開窗戶,從窗口正好看到後巷院子里有幾人正穿戲服耍刀槍。深吸一口氣,緊緊挎包,閉上眼楮,咬咬牙,跺跺腳,還是……不敢跳。

也不知是不是幻覺,隱約中有j ng哨聲,前街一瞬間炸開來,七嘴八舌的噪雜極了,一時間也分不清是說些什麼話,大概是男人們用俚音在叫罵,聲音大得嚇人,嗡嗡地讓我耳鳴。

「祖宗們,雖然我們素未蒙面,但是我相信乖孫掛了的話,你們是會很困擾的,所以,即使被人弄到要跳樓,呃,大概有兩米半那麼高,我還是厚著臉皮請你們保佑了!好,我跳!」

空中的失重感並沒有延續多久,我跌進一片溫暖之中,沒有被人公主抱的詭異幻想,我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在下砸到人了,起身一看,還是個熟人。

「你……不能跑。」倒霉催林賢一只手捂著汩汩成流的鼻血,一只手鍥而不舍扯我褲腿,趴在地上沒起來,「犯了錯,就要,就要承擔。」

「我沒惹你吧,林賢!上次錄音帶的事……」我使勁掙了掙,把他的手甩開。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我不是因為你不管嵐嵐才遷怒抓你的!」林賢放開他的鼻子,血立刻淌到制服上,襯得他面目猙獰,然後,他爬起來了!他向前幾步了!看啊,他出手了!他出手了!真的出手了!然後,他又跌倒了。

我拍拍身上的塵,這次的教訓告訴我,即使做好事不留名,沒事寫寫r 記也好,干嘛把自己弄得像清倉大甩賣似的。扔下句保重之類的話後,我轉身離開,在雞鳴巷的小道中奔逃,只要回里巷,便天下太平了。

可惜,我低估了林賢的衰神體質。在內坊土生土長起來的我,竟然可笑地迷路了,跑了三分鐘後氣喘吁吁地和一臉無害的于昭樂迎面撞上,還沒來得及揉揉撞疼了的鼻子就被人反剪雙手,順勢一送摁牆上。

「走路要看著啊,小哥。」于昭樂微笑,像只在雞窩里逮到雞仔的狡猾狐狸。

西j ng司司長莫昉的辦公室還是鎮公會的第十三書庫閱覽室,天花板還貼著鋪排成繁復圖案的各s 指甲大小牆陶,沒漏水之前,這種三流工匠的作品還是稱得上雍容大氣,美輪美奐的。

姓莫的大叔坐在滿地資料上,眼袋深重地盯著我,一如我們初見時的情形。他還是那副德行,胡子茬茬,首如飛蓬,衣褲發皺,不修邊幅,使人聯想到怪叔叔。我環顧四周,還是發現一個發臭的髒衣堆和一個漏湯的杯面堆,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個。我偏過頭,牆上的胥川地圖倒是原來那幅。地圖泛黃,被人東一處西一處地點上許多紅點。不過,旁邊貼得密密麻麻的照片好像多了一些。

「我說小哥,你就沒什麼話說?別悶著嘛。」

「我只是路過。」

「小哥知道東鎮區最近鬧得挺大的剝皮案件麼?」莫昉翻翻身下的資料堆,似乎要找什麼卻找不到,「呃,剛剛還在這的,算了,簡單來說就是外來旅客被剝皮棄尸,全身沒有剩下一點皮,就連耳朵鼻尖這些地方也沒剩下,生生被折磨死,迄今為止有二十二例之多,凶手未歸案。對了,現場照片有貼在牆上,小哥可以看看。」

「東鎮區有案子,不是歸東j ng司管麼?」

「放哪呢,放哪呢。」莫昉嘟噥著,還在翻資料,翻找之余神s 平常地回了我一句,「平時是這樣,現在他們那兒嚴打,人手不夠,請這邊協助偵查。」

我默默扭頭,要不是被綁在椅子上,在下真的會以手扶額,贊一聲好借口,借口不怕爛,就怕沒捧場,這麼蠢的借口都有人信,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大叔你就不能學學人家耍個滑頭麼,能破案功勞大頭可是人家拿,不能破要不拉你們下水要不一直拖著,要真鬧大了林家不出手,宗里也會派任務的,東j ng司那幫人就是看透了才敢推托的好不好。

一時間,兩廂無話。

良久,當我以為會一直僵持下去的時候,大叔停下翻找的動作,淡然道,「听林賢說,胥川東邊民間過去流行一種治療見鬼的方法,把人關在黑屋里,不停灌混有致幻成分的水,直到病人分不清現實與虛幻,認為自己一直以來都只是看見幻覺,治療就成功了,是不是?」

「這種事情,大叔去問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比較好,我只是個學生,知道什麼呢。」

「小哥先別打斷,听下去嘛,」某大叔眯上眼楮,嘴邊掛上一抹玩味的笑意,猶如捉弄垂死鼠類的老貓,「講到那里了?小哥提醒一下。」

「……治療成功了。」

「對,就是這個。可問題也來了,雖然南洋盛產罌粟,但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畢竟讓人上癮的也要有資本的,所以這種溫和的方法只是適用于富貴人家,窮人家便直接用白水,活著出黑屋子的全是說謊的家伙,而對于外來人,不會有黑屋子也不會有水,直接溺死,對不對。」

「都說不清楚了大叔……」

「我就想問了,術士和普通人,島民和外來人,有什麼大不了的區別呢?為什麼前者視後者如犬彘,剝皮抽筋想殺就殺呢?」莫昉搓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盯著我,「小哥,不知道的話,猜一猜也是可以的。」

「迷信或是文化使然?」

「小哥是說,術士只是一種迷信,而排外現象只是一種地區文化?」

我閉上眼楮,回憶起庸醫的某些說辭,那個從來不信「術士戲法」的家伙有時候還是挺有用的︰

「大概是吧,您知道的,南洋遠離中原,歷史上就是偏遠閉塞的蠻夷之地不是嗎?茹毛飲血、教化不開之地,自然會有一些古怪的信仰和文化。邪教盛行,盲目排外在南洋大部分地方都有的,胥川,只是一個縮影罷了。而您所說的那種治療方法,我猜,只是毒販在兜售毒品,而在今天沒有出現,和議庭禁毒令的頒布有很大關系,由此也可以看出,術士及邪教之說只是一些有心人的生意。」

「那青門宗呢,南洋最大的教派,也是一樁騙取信眾香油錢的生意?」

「抱歉,這個真的不太清楚,猜也猜不出來了。」我掙了掙繩子,可惡,綁得是緊,「您還是早點聯系宗教辦的人吧,他們對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很有經驗。」

「他們啊,放年假了,小哥不清楚,他們不大歸鎮公會管。」

我有點吃驚,林太尊是不可能放著一個部門不管的,只有一種可能,這次的事他林家不想管,讓宗教辦全員歇著,水深得很啊。還有,沒了專門和稀泥的宗教辦,誰來撈我出去啊喂!哎,剛剛的話,會不會說太多?

莫昉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還是搓搓下巴,下一秒不知從那兒抽出一沓資料,「好啦,閑聊結束,大叔也要賺錢養家的,要早早結案才行。嗯,布丁,交待一下同伙有誰。」

「那個,我是未成年。」

 ,雕門忽然被撞開,門扉狠狠摔在牆上。一群五大三粗的黑皮j ng員地黑壓壓闖了進來,皮鞋敲在地上有種氣勢洶洶的意味,十幾道攫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點發燙。錯愕間,一根挺拔油亮的法式長棍被眾黑皮擁進來。我使勁眨眨眼,才驚悚地發現人類的飛機頭完全可以如此拉風。

「呸,未成年?」有點矮的賈司長頂著他的法式長棍,一扭頭掃倒一片,「來啊,把這小子帶回去,剝皮案就破了,怎麼,莫司長不甘心?出j ng的可是我們東j ng司,莫司長撿漏可不對!」

「那倒不會,」莫昉從容起身擋住我,抬手止住上來拿人的黑皮,收斂著的強勢暴露無遺,冷厲得很,「他可不是嫌犯,而是我西j ng司的線人,對吧,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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