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真是荒唐的比喻。」老板的聲音從陳列櫃後邊傳來,「惡劣的小鬼,不要再s o擾我的客人了!二老時間快到了。楦子!手腳麻利些!」
鞋店里唯一的店員應聲出現,纏著繃帶滲著血的手上托著一只木盒子。他無聲無息走到我跟前,蹲下,依舊從容地將盒子交給我,好像手上那道猙獰的血口只是我的幻覺。我伸手接過,他繼續蹲著幫老人試鞋,老人們沒再和我說話。
盒子雕著密密麻麻的封印術式,我輕輕掀開,里邊躺著兩只畫著封符的白瓷盅,不時有細微的震感,想必是暴躁好斗的犀蟲在啃咬著。
傳說中犀蟲為冤氣所化,煞氣極重而壽元極長,又生于峭壁石縫中,以礦石草木為食,口器發達,可嚙破金石,只能養在特制的瓷盅里,古代皇族以犀蟲代替蟋蟀玩樂,不知弄出多少咬斷手指和摔斷脖子的民夫,不過當上位者知道玩物會咬破裝蟋蟀的金盆爬出來索命後,進貢就停止了,犀蟲也從權貴的玩物完全變為術士的專屬,比如布家南ch n壺的填料就有犀蟲一味,又比如百年前的廟會還有參加蟲會斗蟲的術士,而現在我的行為,絕對可以定義為在黑商處買賣珍惜動物兼禁忌商品來的。
店門被推開,一把粉紅s 雨傘探了進來,接著是一只可憐兮兮的落湯雞。不知何時,外邊已經在下雨了,可是,清明的雨有把人淋成落湯雞的魅力嗎?
來人收起傘,長發被雨水打濕,狼狽地黏在臉上,水從身上蔓延下來,在老舊地板上匯聚成流。他將傘擱在門後,模出小鏡子整理起頭發,于是,我見到一個淋濕版梅梓。好吧,看見魏禎了,再來一個梅梓也沒什麼奇怪的。
「歡迎,古月里第一分店,布家坊直接供貨,要什麼?」老板y n沉的聲音響起。
「老板,要一雙四十二碼的男式皮鞋,」梅梓走到陳列櫃前敲了敲台面,「顏s 的話,最好是粉紅s 。」
「人穿的?」老板y n陽怪氣地說,「粉紅s 可真少見,用什麼皮好呢?」
「隨便,有成品嗎?」梅梓對著鏡子露出個笑容,「真帥。」
「沒有!小子,我這有客人,沒時間理你,快滾快滾。」老板不耐煩地擺擺手,跟驅趕蒼蠅一樣,在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一小截手臂高出陳列櫃。
「客人!我除了前輩誰也沒看到!等等……前輩?!」梅梓後知後覺地回頭看我,「你在這里!也就是說這家店……」
「啊,很正常的鞋店,」我朝他安撫地一笑,「沒合意的就到第二家就好。」
「前輩,你的笑讓我想起一些超自然力量在人世間的投sh 。」梅梓憋出一個笑,卻比哭還難看,「我可以直接說鬼嗎?」
「可以,」我覺得自己的牙在磨,咯咯響那一種,「老板,把你的爪子從我朋友的頸動脈邊上挪開好麼,謝謝。」
長衫老板不是何時站了起來,蠟白臉上慢慢擠出個y n笑,他用掛著綠s 腐肉的鬼爪輕輕蹭著梅梓的脖頸,眼楮隨之眯起,似乎很享受,而前幾秒,他還在用這只手靈巧地制鞋,「唔,粉紅s 的話,人皮最好了,你也想要吧,粉紅s 的,我會好好鞣制的,你放心,嘻嘻嘻。」
「前,前輩……」梅梓沒出息地哆嗦起來。
「老板,弄死他下次就別想到梅家班听冥戲了,你可掂量清楚。」
鞋店門口,空氣中飄著細雨,巷口還有人群的歡呼。梅梓捂著臉坐在地上,盡管上面髒的可以,他還是沒有起身的傾向。我將木盒塞進挎包,站在一邊等他緩過來,結果半個小時過去這家伙依然沒復蘇的跡象,整個人跟一條死狗似的半癱著。于是,我踢了踢他說,不走的話,老板可能會追出來,畢竟你的皮膚挺好的不是嗎?
梅梓抬頭給我一個蒼白的笑,起身勾住我的脖子,看似拉著我走其實把全身重量都交給了我,「前輩,別開這種玩笑,還有,你剛剛沒付錢。」
我稍稍扶了他一把,嘖,衣服被他帶濕了,「那個啊,黑商的話,付款有自己的規矩,家里沒和你講?」
愛照鏡子的男孩深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來,好像要將所有的顫栗趕走,「前輩,我們就是在常人眼里一群跟幽魂討生活的下九流貨s ,在行內人眼里就是靈脈淺薄的西街末等世家,在‘觀眾’眼里就更簡單了,漂亮的玩物、戲耍的對象、好吃的食物,呵,打小學的是唱念做打,最後還是跑龍套的玩意兒,哪有人告訴我術士的事?見見靈異現象還好,生死之間,那還能裝出淡定來?演技那麼差,我的理想又遠了一步。」
「前輩,別笑,讓我說,」梅梓放慢腳步,語氣緩和了些,「盡管如此,我這種年年在戲會上被捉弄的廢物,還是有理想的,前輩別笑啊,我想當一個大明星來著,家里也同意,你猜理由是什麼?我那個一副好皮相的爹說,反正都是戲子,你去了不算背棄祖宗。怎麼樣,夠強吧,這種理由……這種理由我還是謝謝老爸敢說出來的,至少我的堂哥羨慕得眼紅,他想參加國試當個小官,結果大伯被掃了一巴掌。」
「前輩你說,我們到底算什麼啊,一群異于常人的怪物?權貴的走狗?胡言亂語的瘋子神棍?還是躲在最深的黑暗里,見不得人的惡心怪物?這樣的身份我實在不想要,所以,我把爛攤子丟給別人,自己借著理想逃開了,是不是很虛偽啊?」梅梓笑嘻嘻地問我,每一個問都很難回答,我想避而不談,那家伙卻一直用沮喪的眼神看我,把自己弄得像下一秒就要去自殺的憂郁王子一樣,真想就這麼一拳招呼過去。
我看著他的眼楮,一字一頓地說,「你好嗦。」
「噗嗤,」梅梓笑出來,「還真是富有前輩風格的回答,在前輩看來這些都是小事吧,也對,生在那樣的大世家,沒有競爭者,也不需要犧牲什麼去守住家業,更別提聯姻這些齷齪事,前輩是浸在蜜罐里被寵大的啊,這樣的您,怎麼會考慮這種事呢?所以,問您是我自尋煩惱才對。」
「你確實在自尋煩惱,」我放開某個話嘮,能說一大堆話,自己走該沒問題的,「實在不想做的事,除了你自己,沒人能逼你,就像,神前的下拜一樣。」
「前輩,你忽然間很有深度……被什麼附身了嗎?」
「沒有,一個老人告訴我的。」雖然當時就听懂了,卻還要拿話刺人,我也很虛偽嘛。
「這一點,我完全贊同,哈哈,前輩,我,我,忽然想問你啊,你有沒有理想的?」
「也許有。」我推了他一下,讓他閉嘴,「差不多就行了。」
身邊的人少見地听話安靜下來,我們在濕噠噠的僻巷里穿行,路過覓食的老鼠和垃圾堆,從各s 小彩燈下經過,走出巷口的前一秒,梅梓忽然開口,吶,前輩,照看一下石磊吧,那家伙天生良能,卻心心念著推手推車賣冰淇淋給小孩,你看多天真。
我白了他一眼,你一路上只想說這句話吧。
踏出巷口,雨還在飄,人群的狂歡還在繼續,四處彌漫著瘋狂的味道和虛浮的歡呼,大都市里的男女千里迢迢來這只為了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再美其名曰享受寧靜,人類有時候還是真是不可理喻的生物。我伸出手感受一下雨的重量,又瞟一眼濕到不能再濕的梅梓,你是掉進水溝里了麼?
「哦,珅老師被游客擠進水塘里了,我跳進去救人,他渾身濕透,我去找鞋。」梅梓聳聳肩,對自己的狗腿行為一帶而過,「現在,我找不到,要回去了,怎樣前輩,有興趣看看名人什麼的嗎?」
說著,梅梓伸手指了指某個方向,那里有一間層層疊疊圍了一大群人的舊衣店,接著,他模出小鏡子自戀地照照自己的臉,昂首闊步向舊衣店後巷走去。
好吧,梅梓正常的時間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