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
月朗星疏,不管外界如何,狐國的天空沒有白晝,一切都保持在百鬼夜行的時刻。街燈長明,藍港的外牆被打上一層淡淡的燈影,店外人來人往,不知是披著人皮的獸還是披著人皮的人,抑或兩者都不是,斗篷下的猙獰面孔和尖牙利爪不曾掩飾。
肖白坐在藍港對面鐵鋪的台階上,雙手支著腮幫,呆愣地望著街上行人,看到我後五官擠出個傻到不能再傻的笑,單從笑容來說,和往常一樣,但我知道有些東西改變了。
「阿布,坐這里。」肖白招呼我坐到他身邊,這個位置可以通過玻璃窗看到藍港里面的小型拍賣會,喊價聲很稀疏,偶爾才有一兩個競價的,「剛剛有人賣了一尾鮫人。很漂亮。」
「嗯,現在呢?」我學著他坐下,藍港是拍賣舶來品和稀罕物的店,只挖空心思討好一些貴客,只要客人喜歡,不管是什麼都會去搜羅,其中自然包括消息。
「一只吃完的牛肉罐頭,有點搶手,」肖白打開挎包,遞給我一張魚皮紙,「店主給我的,上邊的字我看不懂……嗯,被拍走了。」
「他開什麼價錢?」我接過魚皮紙,上面的墨跡還濕著,混著海的腥咸,「听說那家伙很貪,什麼都想宰一筆。」
「沒有,是免費的,店主人好,還送我東西。」肖白沖我笑笑,這次自然許多,「結果出門的時候看到一些東西。」
「是人吧,在拍賣人。」旁邊這位的心思其實很好猜,現在這副明顯刺激過度導致智商略高的狀態除了這個沒什麼合適的解釋了。
「嗯,跟貨物一樣被評論,審視,挑揀,人沒有一點尊嚴。」肖白抱上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可以猜到,那副場景狠狠碾壓了肖白的觀念,「我一直以為,‘那個世界’和我爸說的一樣,能和人好好相處的,結果沒那麼美好。」
「然後呢?你掀桌了?」
「沒有,談判時掀桌顯得己方沒內涵。」肖白從臂彎里拔出腦袋,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在積蓄力量,「我要求停止拍賣,指出將人作為商品一定程度上是對我的不敬,看不到對方想和我方合作的誠意。」
「這個借口弱了。」我默默月復誹一句還不如掀桌來得有威脅,畢竟一次消息買賣能要求對方有多大誠意啊,要不是看在青宗的份上,一早撕破臉了吧。
「我也沒想到一條航道的份額也換不來多大誠意,」肖白的呆臉有些蒼白,語速也變慢許多,「當時店主問我,見到同族穿狐裘會不會覺得好看,又說等一下會拍賣一只罐頭和一尾鮫人,問我會不會覺得它們不敬。」
「結果呢?」
「我答不上來,只好簽了契約。」
「你應該看看契約,說不定狐狸只是在演戲分你的心,想佔多幾成利潤。」
「不會,我看過十幾遍了,確實是我方佔優,對方當時比我還生氣,氣呼呼地簽了契約就送客了,幾處可以再議的都沒有發現。」街上行人行s 匆匆,肖白搖搖頭,目光一瞬間竟有銳利的感覺,「阿布,我的第一單生意,大概會終身難忘的,你們這一行,一直是這樣?」
「啊,沒辦法,世間從來沒有王道樂土,多得是人造的樂園,」我把魚皮紙揉揉塞進兜里,想安慰一下肖白,卻沒有好詞匯,只能淺淺帶過,「出了槐林市,扔了我給的手絹,沒有了會說話的狐狸,你也就不用煩這些了。」
「可是還是存在的對不對,我爸,大概就想告訴我這些事,所以才讓我來的。我不能總活在大人編的故事里。」肖白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埃,安慰一笑,「走吧,阿布,我們還要去拯救失足女童呢。」
是誰說的,孩子總是在一夜間長大。
狐國也有公共交通的概念,比如妖車就是狐狸經營的,甚至一些古怪地方都有站點,總站就設在一家名為德成的旅店旁邊,是這條街最末尾的地方,也許是太偏僻的路段,守著舊木櫃台的老狐狸也不化形,肉墊子一撐腦袋就瞌睡起來,絲毫不在意公車進出的風塵僕僕。總站的外形酷似舊式火車站,不時有人從六扇窄窄的石門里出來,加快步伐投進狐國的夜里。
地下候車大廳的數百長凳幾乎是空的,沒什麼人會在這里停留,尤其是外邊就是一場盛會的時候。月台上有時會駛進一班車,它們的速度太快,往往是停下來時才落進人類眼中,其他時候只是殘影,于是,月台邊那段隧道的兩段總是有拉長的白s 影子。肖白老實坐在我身旁,目不轉楮盯著穿制服的灰狐狸們檢票。
「等一會,大概是下班車。」我展開皺巴巴的魚皮紙,再次從巨型掛鐘確認時間,「說是在東鎮福店村站上的車,三八八六專線,晚八點到總站,還有半個小時。」
「阿布確定嗎?」肖白揉揉眼楮,孩子氣得很,「你買的消息範圍只在夏市之內啊,找不到人怎麼辦啊。」
「嘛,你不知道,胥川的狐狸有個好習慣,喜歡有技巧地強買強賣,你要是問他們,他們一點跟你說,公車進站不就是夏市之內了,客人你真會挑剔。」我捏著嗓子,在灰狐狸抖抖尖耳朵前閉上嘴。
「唔,好聰明。」肖白對著灰狐狸一個傻笑,弄得人家立馬扭過頭去,「天生會做生意的小家伙,我以前真的想不到。」
「阿布。」
「怎麼。」
「我會勸媽媽不要穿狐裘大衣了。」肖白趁著灰狐狸別過頭,小聲說。
「哦。」分明看到灰狐狸尖耳朵抖動一下,我實在不想挑明狐族的听力比某個呆子想象中好很多,很多,很多。
說話間,月台邊兀然出現一輛刷著黑白線條的巴士,灰狐狸整整制服帽子,從上衣兜里模出一只竹笛嗚嗚吹響,而不是向往常一樣一只搖鈴叮叮當當搖響,車門應聲而開,下來一群披斗篷的高瘦老婦人,長而黑的身影里夾著個鵝黃s 連衣裙小丫頭,格外顯眼。我向蘑菇頭揮揮手,就像在接一位相熟的朋友。
莫小言見著我,小鼻子哼了聲,別過頭賭氣不肯走,直到斗篷散盡,我發現一直守在麻煩丫頭身旁的兩位青甲士,不高,靜默,肅殺,決絕,腰間別著長刀,片片翠s 魚鱗藤甲從頭至腳覆蓋全身,藤盔套甲護腕裙甲護膝戰靴俱全,只剩下眼眶位置兩簇青火在外邊,有種古驪國壁畫的遺風。
這是,溫都敦將軍的部將?俠縱什麼時候收攏古兵魂了。
一名青甲士彎腰輕戳莫小言的臉蛋,漏風的嗓子里擠出幾個破風音,嗡鳴聲中夾雜著古老晦澀的只言片語,大意是讓那糟心孩子跟我走。
「小言不要。」莫小言拒絕得干脆,小腮幫紅撲撲的,「小言要珅先生,說好去放河燈的。」
「你忘了麗姬了?」我拉著肖白到月台上,與甲士交接,「乖乖的,帶你去見麗姬。」
「小言不要跟說謊j ng走!」莫小言躲到另一個甲士身後,倔強地昂起小腦袋與我對峙,一段時間沒見x ng子活躍了不少,「你不是說麗姬是不存在的嗎?壞哥哥!」
「是是,」我忽略滿身戾氣的兵魂,一手撈起莫小言扛在肩上,嘖,有點沉,還撲騰,「喂,別亂踢啦,小內內被兵魂叔叔看到了。」
……
…
世界忽然間靜了。
說話漏風那青甲士干咳一聲,撩起圍脖的垂甲,肉痛地拔出一只鐵弩箭頭,帶出幾絲發黑的腐肉,「世子談笑了,臣怎敢唐突黎寧殿下,還請世子保全殿下。臣來時,形勢不甚好。將軍正督戰,臣等親隨深入敵後迎殿下至此,敵窮追不舍。」
哈?將軍?等等,還有追兵?!
那還寒暄什麼,跑路啊,各位。
灰狐狸的尖耳朵聳動幾下,疑惑的表情出現在臉上,下一刻,一輛渾身長滿綠葉的妖車一頭撞進月台軌道,車身與隧道狠狠摩擦火花四濺,石壁轟然坍塌,碎石亂流瞬間迸sh !
巨響和粉塵讓人失神呆滯,片刻之後候車廳里才有陸續尖叫聲。
煙塵中,擋在身前的青甲士變得若即若離,戴鱗甲手套和鐵指環的手摁上長刀,寒光一閃劈開一個虛影。朦朧之中,虛影吃痛,爆發一聲毛骨悚然的哀嚎。煙塵散盡,我遮住懷中人的眼楮,糟心孩子有點被嚇傻,再被刺激保不定會怎樣。
月台之上,鮮血淋灕。
千年前的兵魂沉穩甩去寒刃上的血珠,對面是從妖車上涌下來的行尸。活人的身軀長滿尸斑,生生腐爛,一照面便是生肉爛掉的味道,鋒利的口器沾了血肉,發狂般的相互撕咬。他們衣著打扮與常人無異,只是活著,卻不如死去。青甲士一聲暴喝,反手削下半個腦殼,紅s 液體四濺開來的同時,行尸長相平平的半張臉勾出一個懾人的笑,真正的,人間地獄。
抬手利落擰斷行一只行尸的脖子,擋住蜂擁而來的行尸,一直沉默的青甲士忽然道,「此處交給臣,世子請攜殿下先行。」
沒有猶豫,我直接抱緊莫小言閃過攻擊穿過大廳,肖白拉著被碎石波及到右腿的灰狐狸,緊緊跟在我身後。沿途有穿類似軍j ng制服的狐狸錯身而過,吹著j ng哨,帶著熊熊狐火殺氣騰騰涌進大廳,四處都是火與石的戰斗。
,天花板不堪重負,落下一塊巨石,y n影罩在狼狽的我們頭上,電光石火之間,只顧得閉上眼彎腰護住懷里的小孩。震耳的裂響之後,忽略耳內轟鳴,才發現自己被困在巨石與牆壁之間,期間落下的小石塊把出路封的嚴嚴實實,周遭是剩下呼吸聲。
灰狐狸坐在樹根上,睜大眼楮瞪我半晌,也不舌忝舌忝自己的傷口就尖聲細氣地發問,「那些是什麼東西。」
「請等一下。」我瞟肖白一眼,「你沒放手?」
「跑,跑太急,忘了。」肖白咧嘴傻笑,這茬就糊里糊涂揭過去了,「那些是什麼?」
「感染者。」我擠出一個名詞,本來想說喪尸的,想想還是太唬人,就算了,「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忘了吧,莫小言,不許哭。」
「可是,可是,小言好怕。」莫小言嗚咽著,哭花了臉。肖白笨拙地安慰,可惜沒有效。灰狐狸哂笑,叫肖白別搭理莫小言,越理哭得越凶,你們人類的幼崽就是嬌氣。肖白沒听勸,依舊老好地安慰人。于是,灰狐狸冷哼一聲,不再理肖白,轉而和我說話。
「那些東西,會傳染?」
「應該不會,至少,剛剛沒看見被感染的狐狸司機不是嗎?」我否定狐狸的猜想,沒猜錯的話,那群東西應該是臨時制造出來的,進一步推測就是凶徒往妖車里扔了感染源一類的東西,而不是從實驗室里放出戰斗兵器,如此喪心病狂,不擇手段的風格,很熟悉呢。
「他們的目標是你們。」灰狐狸篤定道,「你們連累我們。」
「是,」混亂中背包不見了,我只好隨便用手背擦擦莫小言的小花臉,「我們要轉移陣地了,要什麼好介紹?」
「總站遭襲,妖車線路都混亂了,現在又困在這兒,你們要離開的話,」灰狐狸沉吟片刻,在說與不說之間徘徊,末了抬頭看眼充滿希翼的肖白,自暴自棄道,「別說是我說的,搖鈴鐺是狐族的妖車,吹竹笛是狐族的鬼車,每十輛鬼車中,有一輛是冥車,你們可以踫踫運氣。」PS︰六一節快樂喲,不管多少歲,大家還是卜卜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