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墟 第三十七章雲鯨

作者 ︰  秩

()夢里,雲端深處海在翻滾,露出巨鯨的眼。

晚上睡覺的時候,莫小言磨著巴德講故事,十二歲的小災星一腳踹開我房門,昂著頭帶莫小言進來自己佔了床,將我和掃到地上打地鋪,然後點播似的要求故事。

「你們要听什麼?」我問兩個小鬼。

「隨便。」八德子翻了個白眼,「把這妮子哄睡,大家都好,她忒煩心。」

「才不煩心!珅先生會給小言講故事,醫生哥哥也會。」莫小言撅起嘴巴,小鼻尖氣得紅彤彤。

「沐瑞?」我記起有段時間莫小言到綠水看過病,當時有點擔心,現在從看來是多慮了,那對夫妻遠比他們表現的關心孩子,「你還記得他。」

「醫生哥哥說每個人都是特殊的,小言只是和別人有點不同,沒有生病。」莫小言歪歪頭,淡眉微蹙,仿若在努力從記憶里找什麼,「哥哥還說,他就有一個很特別的好朋友,跟小言一樣耀眼。唔,什麼是耀眼?」

「切,听起來像是個人。」八德子哼哼道,「老子見過那種醫生,我那個媽知道我看得見‘海盜’就帶我去見村里的法師,去時歡天喜地,走時沒說啥,第二天就是帶我去城里看那種醫生,嗦嗦講一大推,怎麼听都不像人說的話,呸。」

「然後呢?」

「老子給那家伙一拳,眼鏡都飛了!後來每次見著了都繞路走。」八德子揮揮拳頭,說的眉飛s 舞,「我爺說打得好,可我那個媽抽我一頓,不過,是小事啦,嘻嘻。」

「喂喂,現在是要講睡前故事的節奏,你適可而止啊喂。」我打斷八德子,再講下去不利于兒童入睡好不好,「至少應該這樣,‘從前有個人不認真讀書,後來去撿垃圾了’,‘從前有個小朋友不尊重長輩,然後頭上長角,隔天死了’,之類。」

我頓了頓,發現兩個小孩用看白痴的眼神盯我,說實話,我家至今為止的床頭讀物都不適合小孩子,「好吧,我沒招了,肖白,你爸的床頭故事輪著來吧,語速慢點當催眠。」

肖白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人趕下地,清醒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哦,哦,阿布,那講雲鯨的故事好了。」

「小時候我也會睡不著的,」肖白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那時的想法比比較奇怪,總是認為床對面的衣櫃里躲著剝皮曹,會忽然跳出來吃掉我,整夜整夜地盯著那只櫃子看,連連眼楮都不敢眨一下,燈也不敢關,後來被我爸發現在房間里深夜還亮著燈,就瞞不過去了。」

「我爸關了燈,給我講雲鯨的故事。」

「唔,」肖白停了停,瞳子有點迷蒙,像在回想某些模糊的記憶,「爸問我看過海麼,從遠處看,海和天是相接的,兩者之間沒有界限,天是雲端的海,海是地上的天。風起時,雲海翻滾,住在里面的巨鯨醒來,它很大,也很古老。動一動就刮風,停下來就有雷聲,呼出的熱氣成了太陽,落下的y n影是夜,眼楮一睜一閉呼吸一收一張都是百年的時間。蒼莽大地在它看來只是另一片海,就像我們在看遠方的天雲。」

「我們的故事開始在很久很久以前,某天,有個小孩抬頭看天的時候看見了那頭巨鯨,」肖白眨眨眼,那瞬間竟有些高深莫測,「那人想知道巨鯨的眼長什麼樣,于是他用石塊搭了天梯,站在最高處用收集羽毛做成翅膀飛翔,風把它吹進雲海里,那人在海里沉浮了好久,從r 頭邊上飄過差點被烤焦,從雷電邊上飄過差點被擊碎,落入夜幕里又迷失方向,一年又一年,那人從垂髫小兒變成蒼顏老者……」

「好可憐,那他找到鯨魚了嗎?」莫小言問。

「找到了啊,一開始就找到了啊,」肖白習慣x ng吸吸鼻涕,眼角微紅,「風把他吹進雲海里的時候,那人就落在鯨的背上,只是鯨太大了,大到那人看不見它,等鯨睡醒睜眼,動一動的時候,百年已過,那人早老得飛不動從天上墜下來了。」

「鯨根本不知道有人來過。」肖白緩緩呼出口氣,「好了,故事講完了。」

「無聊!」八德子大叫,趕跑僅剩的幾只瞌睡蟲,「還有和你怕櫃子里的東西有甚關系,你爸講這個干嘛!」

「唔,我想我爸是想告訴我,有些事情是本來不對等的,即使用盡全力去踫也踫不到邊,既然兩個世界根本沒有交集,擔心些……無謂的事情,不如好好睡覺。」肖白低頭擺弄起自己的手指,這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阿布,我看見了。」

「那小子弄你一頭泥那次?」肖白渾渾噩噩的時候,我帶他到海邊看過風景,坐在木板釘成的引橋上時,拽著我讓看天上說有東西,之後也總是望天。

「嗯。」肖白點點頭。

「肖白和我去叫麗姬來哄你們,你們乖乖等著。」我披上衣服拉著肖白出門,果然在門口踫到麗姬。女子一見面又攏了廣袖給我福身,按道理該說幾句吉祥話,可能听見前巫女聲音的只有莫小言,倒是免了一番無用功,直接請了她進去便帶了肖白溜號。

蛇島的夜路有些涼,無月,極力奔跑下八家村只剩下一個黑  的輪廓,我們一直到一處斷崖,崖上怪石嶙峋,四下只有海濤拍打崖壁的聲響,轟隆隆的撞擊著耳膜。

「阿,阿布,怎麼拉我出來?」肖白扯住我。

「我們,呼呼,被盯上了,呼呼。」我喘著氣,心這個髒器在胸腔里震顫,擂鼓似的。

沒時間給肖白錯愕還是驚恐,崖上山石剎那迸裂,碎石激sh 在人身上劃開無數細碎傷口,血暈開來打濕衣物。肖白擋在我身前,舉著鮮血淋灕的雙手,淡然看著赤膊上陣肌肉虯結的戰將掄起生鐵錘又錘起一陣碎石。

「阿布,怎怎麼了?」肖白疼得淚水汪汪的,結結巴巴問我。

「你看不見?手絹呢?」我壓下奔跑後急促的呼吸,一把將肖白扯到身後,「傻了嗎!用不著你給我當擋箭牌!」

「沒沒帶!」肖白被我扯一個踉蹌,終于明白自己的處境,乖乖站在我身後,「阿,阿布,是什麼?」

「是‘英靈’。」我盯著那身高八尺腰系戰甲的人形絞肉機,心提了起來,「和戰魂是y n屬不同,英靈是陽屬,生成更難,戰力更強,不善近戰的博士遇到一般都會保存顏面。」

「什什麼?」

「自盡啊,你以為被人撕巴撕巴弄成肉絲絲很好玩?英靈都是狂戰士,真正的修羅啊!」我送給肖白一個苦笑,成功讓他抖了抖,「除非,我方有數個對等的戰力的戰魂,或者更高級靈體,不然,結果同上。」

肖白吸吸鼻子,笑得比哭還難看,「那他們呢,沒事吧?」

我下意識去踫挎包,結果空空如也,只好先點頭安慰肖呆子,「看見那家伙腳踝鎖著銅球沒?那家伙是有人養著,現在沒什麼動作是幕後那人在思量……」

「沒有更多的英靈了,不然不需要思量目標在哪里,直接兵分兩路剿滅我們就行,不是嗎?」肖白篤定道,從口兜里拉出一個竹牌,慌慌張張塞給我。

這一幕戳中幕後人的死穴。

「來戰!」戰將大吼一聲,氣震霄漢,山石俱碎。吼完,那將雙目瞪圓,拖著銅球奔襲而來,千斤的東西拴在腳上輕如無物,瞬間便到眼前。

「看錘!」鐵錘挾風而來,一時竟有萬鈞之威,生生攝住獵物,驚恐狂ch o般上涌,那一瞬間竟移不動腳步躲避。

被打中了大概會像棒球一樣飛出去吧,我有點無所謂地想。然後,一支羽箭攜著清響擦過我臉頰,雪白尾羽慢動作似的在空氣中旋出微瀾,下刻帶倒刺的箭簇鑽入戰將咽喉。 !血濺三尺,滿地猩紅,羽箭沒入山石,戰將釘在上面,額角青筋暴起,喉頭豁開,暴喝窒息在喉管里,空余戰將的震怒和嘶咽。

鳴鏑聲散,雲開見月,海面不知何時起了霧,古老的戰艦靜靜泊在霧s 中,清淺月華落在上頭,船身密集的術陣流光瀲灩,映出高數十丈,長數百丈,承載數千人的氣魄。戰艦六層甲板,箭陣前的青鎧將手持長弓,羽箭已發。不知為何,腦子里忽然蹦出一句話,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水面震動,有什麼東西要上來了。

「阿,阿布,那,那……」肖白結巴了。

「啊,你沒看錯。」我捂住臉頰,剛剛,被羽箭的氣流割傷了。

猩紅的眼珠瞪視敵陣,心腔內燃燒著鐵與火,利齒交錯不時溢出火炎,長著鱗片的巨爪扒在山壁上,帶刺的鐵尾一卷便是巨浪渦旋。其實嘛,巴家小子說得不對,說是樓船的話只對了一半,沒見過誰家的樓船艦貼了生長鐵刺的鋼板,建在會浮水的鐵制海怪背上的。

「別呆了,快點閃啊!」我拉著肖白狂奔起來,先是鳴鏑試sh ,現在是調整sh 角,接下來就是三番箭陣齊sh ,箭如雨下,萬箭穿心扎成刺蝟什麼根本不想試一試啊喂!

慌不擇路的時候越過高牆鐵絲網是件挺容易的事情。高牆之內,正好是sh 程之外。听牆外咚咚如擂鼓的落箭聲,我猜外頭的花崗岩外牆大概坑坑窪窪了。

「這是哪?」我攤開手,上邊爬鐵絲網弄出來的傷口長在愈合,癢癢的,「你沒事吧。」

「阿阿布,我們,我們在歸氏療養院。」驚魂未定的肖白依舊結巴,坐在草叢里哆哆嗦嗦扯衣服擦自己的傷口,「沒沒事。」

「沒什麼,有人比我們更慘。」我扶起肖白,隨便找了長椅躺著,療養院里亮著園藝燈,四周不算昏暗,「那個養英靈的家伙,估計非死即傷……」

見肖白不忍,我沒說到最後,只念出志異冊里關于雲鯨的記載,「穹有鯨,動即為風,止即為雷,呼氣成輪,落影成幕,其開闔百載,張歙百載,人不知其歲。」

「想看看麼,這樣的生物。」

「夠了。」

「什麼?」

「能看一眼,已經夠了,」肖白抬腳踢出塊碎石頭,石頭跳進噴水池隱沒在水中,再也找不著,「我爸說我很笨,這輩子大概只能看著一個目標,沒緣分的東西給我也求不來。

「小子,不求,怎麼知道沒緣分?」

蒼老嘶啞的聲音兀然響起,結結實實嚇了我一跳。也許其中有自己做賊心虛的緣故在里面,但是也沒听到那人任何靠近的聲響。輪椅上的老人形容枯槁,猶若披著干皮的瘦骨,頭上戴棉線帽子,膝上覆著一條厚毛毯,讓人無端覺得下邊只有空蕩蕩的腿骨。

老人咳起來,起伏的胸腔像個陳年的漏風風箱,「咳咳咳,你都這麼大了,爸爸的話可以不听一些的。」

「可是,我爸一直是對的。」肖白毫無私闖的自覺,一本正經回話。

「沒有什麼是永遠對的,人是這樣,」老人眼里化不開的y n鷙濃重幾分,「神也是。你看,你說的雲鯨就是個小東西,以前我就見過,吹出風暴折斷我的船,被我刺了一劍才沒弄沉我的船。小子,沒什麼是人追不到的,只是你不敢追罷了。」

「可是,如若人什麼事都可以追,追了就一定得到,那還是人嗎?人是要有缺憾才完整的吧。」我拍了拍肖白,打斷他發呆的行為。

閉上眼前老人一直在看著我失神,好久,才緩緩道,「阿榮,推爺爺回去。」輪椅後探出個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乖巧恭謹地答聲,諾。

我不想吐槽這對古怪的爺孫,這麼晚小孩子不碎覺來推比她還高的輪椅什麼的,老先生這麼晚不碎覺出來和闖入者談天什麼的,在肖白驚天一言之後這些都沒有意思。

「你說那是誰?」

「歸有一,」肖白面不改s ,「還有歸家勢頭最勁的繼承人,歸榮。」PS︰今天考四級真是個好r 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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