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行
山谷里的農都學園整個都空了,學生涌出校門,過節般高興。
學政的停課令下得很利落,用的是避「風災」的借口,幾乎沒有人覺得不對勁,更不會懷疑一些來接孩子神s 緊張的家長。不會帶自家孩子走往常回家的路線,手里握著救命稻草般的船票,急而又急地往碼頭趕,最後以一種從容也狼狽的方式匆匆逃離這座小島,這就是那些大人的選擇。
天台上,曹詩穩穩坐在欄桿上,一向機敏的她仿佛沒察覺隱匿在胥川空氣中的焦躁不安,攤開她的筆記本,五花八門的符號佔滿整個頁面,繁亂得讓人模不著頭腦,女孩卻是眼中一片通透,「收到點風的都走了,小布布,肖白被他爸爸接走了,也不只是肖家,朱貝貝鄭小漆戲寧邱嫻還有值星部一大堆父母在鎮公會的,都被接走了。挺好的。」
「不會傳染。」我說。
「姐知道,是周洲的報告吧,可是一般人誰信喪尸不會傳染呢,」曹詩嘆了口氣,「再說,把瘟疫的消息散發出去,那用下水道整修封鎖整個區域又是怎麼回事?誰來解釋喪尸一樣的病癥?就算告訴大家沒有傳染x ng,就算所有人都信了,和一群喪尸生活在一個島所產生的大規模恐慌怎麼辦?人是一種很沒有安全感的動物,一旦覺得自己活在絕對恐慌當中,就會愚蠢,蠢到去跳樓,去自殺。」
「無論傳染與否,瘟疫的消息一泄露,人的恐懼和愚蠢會殺死這片土地。」女孩晃晃手指總結道,「所以嘍,在社會秩序沒有壞掉之前,能跑掉一個是一個。」
「不是‘喪尸’。」我提醒。
「相信我,小布布,這更加無關緊要了。」女孩攤開她的手,聳聳肩,「找姐不止是瘟疫的事吧,要什麼消息啊。听說小布布和顧和鬧掰了,真的?說來听听嘛,就當是交換情報。」
「拿別的交換不行?」
「不!行!」
「那好吧,你先講講疫區的事,我覺得亂的很。」
「虧你還是個青宗博士,」曹詩不雅地翻了個白眼,「上寮的情報機構比姐家里厲害多了,你就是不願打听。罷了罷了,其實也簡單,神宮瑤池在胥川的分支實驗室建在福店村附近歸氏所有的永邦倉庫地下——這個消息是神宮京邑侯一派提供的——俠縱撂倒神策軍看門犬後救出小公主順便毀了實驗室,一些實驗成果不小心流失出來加上有些人狗急跳牆,想用‘喪尸’拖住小公主,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曹姐姐你知道的真清楚。」
「當然,姐我有參與的……你和顧和怎麼回事。」
曹詩興致勃勃的,我看蒙混不過去,只好說了個清楚,他傷了眼楮的事,自己吼人的事,蛇島的事,提示是數字的事,任務的事,四處用任務把我支開的事,亂七八糟雜七雜八說了。
「姐,你說我干嘛吼他?他演誰又不關我事。」
「小布布,這你不該問姐,姐只知道,姐認識的小布布會隱瞞會扯謊會利用姐,但不會害姐,姐認識的小布布,其實是個好孩子,只是和姐很多好友一樣,笨拙不善表達。」
「姐你說什麼呢!」
「姐有這樣的朋友,小布布也是有的。」曹詩笑笑合上筆記本,跳下欄桿,「走吧,小布布,下去開會。這次別缺席了啊,畢竟是值星生制度百年歷史里最後一場會。」
「咦?!」
「小布布啊,我們,迎來終結呢。」
值星生制度百年歷史里最後一場會議原定要很霸氣地在新建好的校長室里開,但鑒于大部分人認為此舉十分無聊而放棄了。依舊是荒房森林小洋樓二樓會客室,因為是最後一次,與會者範圍破例擴大到副組級和編外組,但還是沒什麼人。
佟竻有點拘謹地坐在主位上,右手邊起依次還是曹詩,黃軍,雷小佳,我,社長,孫翀,葉君,左手邊是閑閑翻看文件的文璪,以及不請自來的薇兒,大家一致忽略她的情況下,這位女鬼只是在y n影里飄著。
社長跟我說,陸小彤被家人接走了,至于杜嫦,很糟糕地被困在福店村里。
「嗚嗚,我社里唯二的女生嗚嗚嗚嗚。」社長抱熊哭號,髒兮兮的小熊布偶沾了淚花變得猙獰起來,細若縴發的靈絲纏住布偶,一巴掌吧唧扇上社長的臉,「嗚嗚,前輩,我好沒用,你打我吧,打我吧。」
「咳咳,」佟竻干咳兩聲,徹底無視社長的抽風,正s 道,「在會議開始前,我想做一個小調查——體質方面是常人的同學請舉手。」
黃軍首先舉手,隔了好久,文璪才傲倨而溫吞地舉了。
「很好,某些人夢寐以求的結果,高度出塵率。」佟竻微微嘲諷地總結一句,「今天開這個會,主要有三件事情,一,討論一下疫區的事,二,討論一下胥川的前程,三,宣布一件事。現在開始第一項,疫區的事,大家怎麼看。」
「這不是區區值星生會議會討論的事。」文璪合上會議文件,態度強硬,「部長在哪里,秘書組組長只對部長負責。」
「我就是現任的農都學園值星部部長,文組長。」佟竻的語氣依舊平緩,只是說到最後有點抑制不住的上揚,「或者你認為我們該把順序換一換,先宣布值星部解散把會議x ng質改為‘部分術士世家嫡系會議’?」
「言重。」文璪不輕不重回一句,「我文家只是想要個清明的世界罷了,經不起你們這樣胡亂揣測。」
「一個用血肉堆起來的‘清明世界’麼?」曹詩嗤笑道,「真有意思呵。」
「幼稚,要改變總要有犧牲,人不付出的話,難道等著成就自己蹦出來?」文璪反唇相譏,書香世家里出來的孩子眼楮里透著一股子綠,像狼。
「你小子老實點!」黃軍怒吼,滿臉橫肉亂顫,抬手一擂桌子,震翻佟竻的水杯。佟竻扶起水杯,慢條斯理地開口,和氣得很。
「諸位都清楚,有些東西到頭了。今天這個會開不開沒差,」佟竻頓了頓,「我先來吧,說說我家的情報。」
「這次的瘟疫調查,內宗早有定論,甲型感染者的病源是瑤池藥物改良過的壺蚓,未完成,無命名,不感染,不增殖,喪尸化是壺蚓吸取生魂後的二級反應,不去管它的話也會因為病源自身缺陷而消失,不具備擴散感染的能力。」
「比較麻煩的是乙型,病源為改良壺蚓的進階體,或者說,在鬼月、被喂飽的壺蚓、密集死體、聚y n凹地等條件下出現的浮游類壺蚓,可以擺月兌寄居屬x ngd l 存在並吸取生魂,瘟疫擴散主要是乙型增長的結果。遺憾的是,由于疫區管制及目標自身屬x ng的原因,至今沒有捕捉到樣本。只是初步分析出,浮游類壺蚓有活動範圍限制。」
「疫區之外不會‘感染’。」佟竻一口氣說完,敲下最令人不安的結論,「可惜最新測量結果表明,疫區在擴大。」
「也就是說,這和鬼月有關?」我說。
「那個,一大段內容您就抓住這點?」佟竻有點無奈,看向在場其他人,「那諸位有什麼補充的?」
「無論你想做什麼,」文璪忽然盯著我,「你不能阻止社會秩序崩壞的大勢,除了‘瘟疫’本身,還有些人希望借著這個讓胥川血統更純粹些,比如現在就是極高的出塵率。」
「暗黨麼,你們果然和他們有勾搭。」曹詩嘲道,「以天下為己任的讀書麼,書香世家呵?」
「這次文家沒參與!倒是秦歸兩家……文某言盡于此,各位好自為之。」文璪輕哼,拂袖離席。快出門的時候,我叫住他,「請教一件事。」
「說。」文璪不耐道。
「文家掌著胥川的方志典籍,是否有見過一首俚曲︰腳羊踏上國土,原野燃起大火,家門漫出血水,孩子睡在鼎中,就算桑田化作滄海,怨恨也總會報還,直至烏金墜下,不滅不休。」不奇怪文璪臉s 驟然變得灰白,自顧自往下說,誰讓當事人沒有喝斷我,「或者說溫都敦將軍墓里壁畫上的y n文,你總該知道一些。不明白的話,不如換個說法,文家先祖墓中的明王,怎麼會讓歸家用假刀換了去,這里邊沒文家的授意?」
「閉嘴!不是你想的那樣!」文璪拳頭握緊,微顫,似乎有什麼秘密被戳破了。
「今年的鬼月比往年漫長,拿了號令y n兵的明王,歸家想做什麼?」我從來不听話,乖乖閉嘴什麼的,不是我的作風。
文璪擠出一絲苦笑,「你怎不問,有號令y n兵的明王,溫都敦將軍怎麼會輸,即使有叛臣,足夠的實力下策略並不要緊……被神明拋棄的土地,埋進塵埃里的王朝,逐漸衰敗的靈脈,即將死亡的海島,我們只是想在結束之前尋一個重生罷了,這你還看不懂嗎,青宗的博士不是號稱心如縴塵麼?」
「即使和不該合作的人為伍?」
「這算什麼,身首相離也好,粉身碎骨也罷,」文璪的手搭上門把手,開門,甩上,鏗鏘言語穿過厚重門板而來,「我們解決不了神和人的事,至少解決得了人間最大的愚昧!」
文璪走了,留下一些不大不小的秘密,就像我自認為青宗的身份藏得很好,其實大家都知道一樣,有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東西被捅了出來。
佟竻撫掌,語氣還是淡淡的,我終于知道為什麼瘋丫頭選他繼任了,能臨危不懼朝自己的方向前進,即使給了逃跑機會也不會走,同時能力也有點的人,最適合收拾爛攤子了。
現任部長他說,「會議繼續,關于第二部分,胥川的前程,我認為文璪同學已經說出來了,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沒有的話,個人建議大家快點走吧,胥川只是現在平靜而已,腥風血雨什麼的,應該不遠了?」
「你不走?」曹詩反問。
「走什麼,長生竹又沒長腳。」佟竻平靜得很,「就算有人想把胥川變成世人眼中的死城,術士眼中的魔都,世世代代的責任也在這兒,您說是不是,布丁大人。」
「我還以為你風魔了,舍不得島上才能使的術法。」
「哪能,破敗的東西跟流年一樣追不來。」佟竻笑笑,清清嗓子,「咳咳,那,本人,農都學園第三十二任部長鄭重宣布,本校值星部正式解散——大家趁著公共交通還有,z y u活動吧。會議結束,散了吧,大家。」
社長點點頭,背上背包,抱起他的熊,招呼一干組員,「去福店村搭幾號線?」
曹詩想了想,不知從哪翻出個微型攝像機,「疫區專線,或者妖車三八八六專線,嗨,小布布,給姐錄個像唄,胥川史結束的第一手資料啊,要名垂千古的,一回來就給姐,啊!」
一直沒出聲的薇兒冷哼道,「擔心回不來還讓他去?還有啊,我記得小朋友你一直不是聖人,救人這種事有大人,你瞎湊什麼熱鬧,自己青宗的長期任務不見你這般盡心!」
沒人理她,盡管在場大多數是術士和能者,能听見。
薇兒挑眉,「你們這是無視我?說了很危險!會沒命的,你叔叔……喂喂,你還走!你以為我不用看著你了?你叔叔那邊我交待不了啊……你干什麼!把靈力收回去!混小子!」
果然還是小叔嗎?我這樣想著,跟在社長身後關上會客室的門,貼上黃符,听不見女鬼的勸——
我當然不是聖人,可也沒哪位規定只有聖人才能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