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默羽听他無比堅定的語氣,心下更是歉疚,黯然道︰「對不起,我沒有如約替你取得解藥,沒有盡到自己的承諾,所以你也不必如此。」田岳明道︰「不,你做到了。從你昨天出發的那一刻起,你就做到了。至于結果如何,本身便已不在我們的約定範圍。」葉默羽道︰「可是你如果堅持要畫出絕暗之島,極可能將會有x ng命之危啊。」田岳明緩緩道︰「還有五天,我的生命只剩下這五天時間。」不等葉默羽說話,又道︰「你曾對我說,人活著本身是沒有什麼絕對意義的。或許如此,我承認。」葉默羽望向湖水碧波,听他說下去。
田岳明繼續道︰「但是于我們個人而言,我們的生命卻是有意義的。如你所言,人生匆匆數十年中,總得尋找一些自認為有意義的事去做。如今我活著的意義有兩個。」葉默羽知道,但沒有說,依舊沉默听著。田岳明接著道︰「如今我只想和婉茹在這個小山谷長相廝守,將無異養大ch ngr n。這是我最渴望的生活,也是我活著的首要意義。而第二個,便是我的最終夢想——完整畫出絕暗之島。中毒之前我本打算和婉茹相守終生,待到暮年了無遺憾之時,再去實現我的夢想。」
葉默羽不禁嘆道︰「可惜命運太殘酷,改變了一切現實。」田岳明道︰「紅塵中有許多塵埃,它來來去去,不停輪回在世人的心中,或髒髒、或丑惡、或黑暗地肆染著心靈。每個人從入世那一天起,心靈就難免被染上塵埃,無論被動或主動。我討厭這塵埃。所以我以畫感悟天地自然,感受那最原初的美好。因此每當我麻木行走在茫茫紅塵之中,我就會覺得這個世界是那麼的虛假,仿佛只有我一個人是真實的存在,亦或者我自己本身便不屬于這個世界,是以對這世間所有人都感到厭惡。」
葉默羽道︰「我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也一直在努力尋求真正的美好與光明。」只是他的某些思想雖和天岳明頗有相似之處,但畢竟不是同一人,x ng格各有差異。他心里自然沒有田岳明那麼消極和憂郁,他只是常會感到孤獨與冰冷。但是他已經習慣孤獨,因為無法抗拒,無法避免,只能默默地去習慣它。
田岳明繼續道︰「但是這種無以言說的迷茫直到我遇見婉茹後,便漸漸淡去了,因為她讓我體會到了不曾有過的真正快樂與幸福。直到那時候我才忽然明白,原來活著也可以如此美好、幸福。從那以後,我消極的心態漸漸開始變得平淡,感謝上天,給了我一分如此真摯的感情。」
葉默羽感嘆道︰「愛情的確可以改變許多。這世上唯一能和歲月抗衡一二的,或許便只有它了。」田岳明點點頭,忽然道︰「我有些話,可能有些冒昧,不知當講不當講。」葉默羽道︰「但說無妨。」田岳明道︰「我能感覺到,和你一起的那個女孩,你很愛她,對她的愛甚至不下于我對婉茹。但是我想問一點,不知你想過沒有,你如此深愛著她,她心里是否也這般對你?」
葉默羽沉默片刻,說道︰「其實這個問題我從來就沒有想過。」田岳明道︰「為何?」葉默羽微眯起眼,望向藍天,白雲緩緩飄動,仿佛始終依戀著天,不舍離他而去,天與地相隔無限,彼此凝望著對方,大地的寂寞,天空可曾體會?而天空的蒼白,大地又能否感受?他緩緩道︰「只要她不拋棄我,不嫌棄我,不討厭我,我愛她,這就夠了。至于她心里對我如何,本就不是我該想的。」田岳明灑然一笑,說道︰「不愧是葉老弟,說的有氣概。」
葉默羽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過多言語,說道︰「你真的要堅持畫下去?」田岳明語氣很堅決,點頭道︰「沒錯。因為這不僅是我們的約定,更是我人生的最終夢想。如今我的生命只剩下五天,若不實現它,對自己的靈魂豈非也是一種罪過?」葉默羽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阻止你。從現在起,我會在你身邊陪著你,見證你的夢想實現。」後退幾步,盤坐在地。
田岳明並未立即拿起畫筆,而是背負雙手,仰起頭,一動不動。葉默羽默默看著他背影,雖然不會再阻止田岳明,但是心里卻很緊張,田大哥雙目失明便是因此所致,繼續畫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麼後果?
這時,紫芸和夏婉茹從房里走出,看到田岳明動作及身前的畫板,都已猜到她要干什麼。夏婉茹眼眶一紅,昨晚田岳明就對她說過了,此時見他已抱著死的決心要完整畫出絕暗之島,心里忍不住一陣悲戚,隨即便要走上前去。紫芸拉住她,搖頭道︰「田大哥的生命已經時r 無多,他現在要用這最後的時間去實現夢想,還是不要去打擾他為好。」夏婉茹淚忍不住往下落,哽咽道︰「幾天前我和田大哥都還好好的,轉眼間就成這樣子了,他死了我以後要怎麼活,嗚嗚…」兩人坐在門前階梯上。夏婉茹頭靠在紫芸懷里,不住哭泣。紫芸輕拍她肩頭,柔聲道︰「生離死別,是世上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事實。盡情哭吧,哭了也許就會好一點。」
女人一旦失去自己深愛的人,就會變得如此脆弱嗎?
她看著懷里的夏婉茹漸漸哭紅了雙眼,心里不禁有些茫然,回想起過去。在她的一生中,她也曾哭過不少次,每次都是心里的悲哀與絕望達到一種極致後,一個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無助地哭泣。每當此時,她就會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悲哀最可憐之人,心里的仇恨與恨意就越發的刻骨。她從來只為自己而哭,為自己感到悲哀、無助,從她加入天幽府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冰冷。
不覺一天已過去,藍天變黑,湖中倒映著星空彎月。
但見田岳明仍舊站立未動,似不覺累,紙上更無一筆。夏婉茹燒了飯菜端在外面,向葉默羽道︰「叫田大哥也來吃些吧,他一天都沒吃東西了。」葉默羽搖頭道︰「我看不必。」看著田岳明石雕般分毫未動的背影,又道︰「他已經進入了與大自然相融的天人合一境界,所以我現在已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氣息。如果不是我的眼楮還能看見,恐怕真會懷疑田大哥是否已經斷氣了。」夏婉茹還是不放心,擔憂道︰「可是他這樣不吃不喝的,身體能受得了嗎?」葉默羽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你現在若去驚醒他,反而會對他造成很嚴重的後果。」夏婉茹無奈道︰「好吧,听你的。」
東驕西暮,r 升月落,轉眼間又是兩天過去。從田岳明來到湖畔起,總共已經過了三天三夜。這r ,天空依然晴朗,風和r 麗。當葉默羽正要閉目養神之際,田岳明忽然低下頭去,拿起架上畫筆,三天以來第一次動了!葉默羽凝目看去,紫芸、夏婉茹也目不轉楮地望著。只見田岳明拿著半尺畫筆,緩慢而堅定地觸在白s 畫紙上,畫下第一筆,停頓片刻,忽然一只手極快地在紙上描繪起來。
周圍除了筆尖觸劃紙面低沉的刷刷聲,便只聞蟬鳴鳥叫聲。
葉默羽凝神看著他背影,額頭流下一滴冷汗,整顆心都隨著他手上的動作節奏怦怦急跳;夏婉茹緊緊咬住雙唇,牙齒嵌進肉里,流出幾絲鮮血,心里只希望田岳明不要出什麼事;紫芸注視著田岳明的一筆一劃,心里亦很好奇,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潔白的畫紙上,隨著田岳明畫筆的迅速觸劃,漸漸呈現出絕暗之島的一些輪廓。這十幾年他每天都要畫出半幅絕暗之畫,如今對其輪廓、紋路和線條早已熟如畫餅,半個時辰後,紙上已畫到近半,這時他忽然停下筆。見狀,葉默羽、夏婉茹、紫芸三人都知道,最關鍵的時刻來了,是以幾乎屏息看著他。
田岳明的停頓直持續到了夜晚時分,臉上閃過一絲決然,隨即再次提筆,繼續描繪起來。當他完全畫到超過一半的第一筆時,突然整個人劇烈顫抖起來。三人同時變s ,尤其是夏婉茹,當即忍不住便要奔上前去。葉默羽一把抓住她手腕,阻止她過去,喝道︰「不要過去,如果你還在乎他的夢想,他生命的最後意義!」夏婉茹掙月兌不開,無奈只得順從葉默羽回到原處,心中卻已悲痛至極。
田岳明渾身顫抖半晌,整個人仿佛承受了萬鈞壓力,忽然臉s 一白,噴出口鮮血,拿著畫筆的那只手卻兀自伸向紙面,緩慢地繼續畫著。但沒畫幾筆,半尺長筆身突然 嚓一聲瞬間破裂,碎成細條。他一咬牙,手伸進口里,重重一咬,指尖鮮血灑出,伸到紙上以血觸劃,鮮血用盡,又一咬,繼續畫著。如此反復,當畫到三分之二時,他身體突然一頓,隨即全身鮮血迸濺,將畫紙染紅一片。
見到這駭人場面,夏婉茹悲呼一聲,霍然而起奔向田岳明。葉默羽緊緊抓住她手腕,令她前行不得。夏婉茹怒聲道︰「放開我!」葉默羽沉聲道︰「就算他馬上就要死了,你也不能過去。」夏婉茹悲哭道︰「我怎麼能就這樣看著他死去。他是我的丈夫,我深愛的人啊!」葉默羽深吸一口氣,心里亦傷悲,說道︰「那就閉上眼楮,不要看。」夏婉茹不听,不顧一切要跑到田岳明身邊去,奈何與葉默羽力量差距太大,無論她如何掙扎,始終無法掙月兌葉默羽鋼鐵般的手。
其時,田岳明渾身鮮血,看著駭人,卻又已繼續畫著,盡管渾身顫抖不已。當他用盡所有力氣、流完體內大半鮮血,終于成功畫完最後一筆,將畫上整個絕暗之島完全呈現出來時,突然畫上光芒一閃,從中出現一道光柱,以肉眼無法直視的速度升上高空,片刻間達至西方九天之上,那一團人眼無法得見的巨大光雲內。
在那傳說中遠古之地的至深處,一道若隱似無的身影盤坐在地。這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了什麼,緩緩睜開雙眼,沉默看著下方。
恆靜無聲的孤地中,隱約可聞听一聲緩緩的喃喃自語︰「終于要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