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第二章雪域嚴冬(3)
石頭看出烏倫珠日格有些疲倦,心里想,該不是裹著圍巾沒睡覺吧?——永遠都像個孩子!
烏倫珠日格雖有些累,但吃了東西似乎又有力氣去想昨夜「那個奇怪的聊天人」了。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睡去了,到中午時分才醒,她終于捕捉到昨夜里一切細節,原來是一個夢。她夢見嫂子吳麗俊從老遠的關內騎著一匹駱駝趕來看望石頭和自己,駱駝峰上耷拉著幾竄蒜頭,嫂子一身軍服,精氣神表露無遺,又面帶友善的微笑,一看就是一個女干部。嫂子打量從駱駝上輕盈地跳下來,打量了烏倫珠日格一番,便拉起弟妹的手向草原深處走去,那匹駱駝謹慎地跟在後面,像嫂子的貼身衛士。妯娌倆漫步著,走啊,走啊,走了很久的路,來到一條小河流河畔,倆人簡直如親姊妹,從各自小時候的經歷聊起,一直到嫁了人,越聊越起勁,嫂子不時被逗得前俯後仰,合不攏嘴,嫂子講述她和哥哥阿木爾的愛情故事,讓自己听得尤為痴迷。當然,自己和石頭的點點滴滴也毫無保留的告訴了嫂子。姊妹倆把腳伸進清澈的小河里,啪嗒啪嗒劃拉著,宛如兩位仙女下凡人間留戀于美麗草原的勝景,斑駁的樹影子灑在兩個人的背上,彷如紫蘭絲帶輕浮著。似夢非夢,雄鷹變成溫順的黃鸝,紛繞在舒緩的水面上,歌聲猶如蒙古草原馬頭琴聲,听著好似喝醉了酒那般神魂飄逸。後來嫂子不說話了,目光專注在小河流動涌起的一層層波紋上,突然河中心阿木爾和石頭在喊救命,阿木爾雙臂撐著石頭,可那看似平緩的水流漸漸吞噬了阿木爾,石頭也沉了下去。
烏倫珠日格嗖的從夢里驚了回來,緊捏了一把虛汗,氣都有些倒吸了。剛緩過神來,她心立刻沉重起來,哇一聲痛哭了起來,這哭聲有些悲愴,烏倫珠日格覺得天瞬間塌陷了,整個世界只殘忍地丟下她母兒(女)兩個,心靈深處狼藉成一片廢墟。這時候她自己也只剩下一口游絲氣了,哭聲和爐火的 啪聲交錯,似乎不幸還在猙獰的無情現實中繼續蔓延。
烏倫珠日格哭得累困極了,不知覺中又哭睡著了!
夢真是人類無法擺月兌也無法解剖的一個迷,從無邪到沉重,再到死亡,無處不在,無時不有,人類只能矯情的稱呼為「另一個自己的出現」。夢里永遠不存在時間,它任性地施展無限的空間,把幾乎所有的前世今生都以怪哉的途徑神秘地展覽出來。于是它成為了殺手,也成了曖昧的自我情人。
不因為哭得累困而坦然平靜地睡熟了,不,烏倫珠日格意識一進入睡眠的混沌里,在嫂子和自己腳下的河流瞬間成了汪洋大海,雄鷹化成一匹匹溺水而亡,漂浮在水面上的馬,阿木爾的槍和石頭的馬鞭被飛濺的浪頭劈成幾截,至于兄弟倆的呼救聲早已被汪洋的怒吼所吞沒,嫂子在自己的旁邊變成了一蹲雕塑,神態如黃河渡口上以淚洗面盼夫而歸的婦人,朝著一個方向定格了,那里有她的魂。突然,阿爸蘇哈從巨浪中輕輕的走了出來,抱起他的小烏倫珠日格,轉身向天邊的一朵彩雲飛去,
營地那位接生的老阿媽總要每天抽個時間過來看看烏倫珠日格,這一天老人家也不例外,她不光為烏倫珠日格,也為排解老了的孤單。
來了,老人慢迭迭地進了烏倫珠日格的氈包,眼前的一幕,讓老人心痛極了,烏倫珠日格側臥,身子彎弓曲著,手插在兩腿間,臉頰上布滿了一道道淚痕,一塊墊頭的草料包子被浸濕了一大塊,不時鼻腔里還發出抽泣的聲響。
老人挪近些坐下,看著烏倫珠日格的可憐樣,自言自語的說︰「可憐的孩子啊!不知夢到什麼了?——也許是阿媽,也許是阿爸」。
「該不是懷了孩子,身子有些神來鬼往了啊!這個石頭也是,不好好操心些,就知道干活!」
後句話聲音有些大,把烏倫珠日格給驚醒了。她睜開朦朧的睡眼,出奇地叫了一聲,「阿媽」!就這一聲,老阿媽下意識一把抱住了烏倫珠日格,像抱著自己的孩子,嘴里念念有詞,「沒事了,沒事了,有阿媽在呢!——醒醒,孩子,醒醒!」
老阿媽不知烏倫珠日格夢見了什麼,但十分明白所做的夢一定把她的心給一點點勒緊了,直到要窒息!
烏倫珠日格頭發幾乎都睡濕了,胳膊艱難地撐起笨重的身體,像個無助的孩子眼巴巴地看著老阿媽慈祥的臉,有點不好意的說︰「睡了一天,夢了一天,夢到嫂子和大哥,也夢見了阿爸。」說著,眼淚啪嗒又掉出幾顆來。
老阿媽耐心又慈祥地說︰「女人懷了孩子就多夢,不要瞎想了,讓石頭回來看見你這份樣子不定難過死了,還以為沒照顧你呢」
——「懷了孩子更要開開心心,像你以前那個樣兒,一個人待在包里容易多想,出來多走走,說說話!」
烏倫珠日格被老阿媽這麼一說,心又豁然開朗起來了,趕緊用手抹拭淚痕,從身子後面拿出嫂子吳麗俊叫人捎來的圍巾,讓老阿媽瞅瞅,老阿媽小心翼翼的端在手里,貼在眼皮下仔細端詳,連聲贊嘆,說︰「活了一輩子,都一次模關內的手藝活,巧啊,太巧了!」老阿媽貼在臉面那種稀罕勁兒,顯然愛不釋手了。
「娘兒倆」你一句我一句,終于把烏倫珠日格夢里籠罩的陰雲給驅散了,一切又恢復了草原冬日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