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母親的嫁衣
父母年輕時生活十分拮據，窮得甚至操辦不起一場像模像樣的婚禮。
父親當時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貧困戶，那個年代不是因為懶而是因為實在沒有出路。沒有工廠，田地不是自己的，甚至做一個小本買賣都是違法的。加之父親家里人口眾多，更加劇了這種情況。父親遇見母親也是通過紅娘，雖然兩家相隔不到一里地，但是由于沒有分在一個生產隊里，所以在此之前兩個人並不是怎麼的熟悉。
母親的家境相對好一點，但是姥爺嫁女兒就像是放高利貸，彩禮錢要得極高，一般人家根本出不起，所以很多人選擇敬而遠之。母親當時已經相了兩三個對象，有一個還是大東北山林里的。母親說那兩三個對象的條件都比我父親強。我因此反問那麼當初為什麼會選擇我父親？父親當年明明是一個小窮鬼，根本備不起那麼昂貴的彩禮。母親嘆了一口氣說，如果當年東北的那個年齡再小一點，你老爺就真的把我嫁過去了，現在也就沒有你了。我听了這句話，後背冷汗直冒。我不是一個怕死的人，但是那一刻的一個念頭竟然決定我會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所以不得不感嘆大千世界雲橘波詭。
幾經周折，姥爺還是決定將母親留在自己的身邊，將來也可以有個照應。母親有段日子經常和父親呆在一起，但是那個年代的曖昧單純到透明，指尖的相觸都會讓彼此禁不住的顫栗。母親當年留著兩根烏黑油亮的麻花辮，長發及腰，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我經常躺在床上眼看著天花板想象著母親當年的模樣︰單薄整潔的小襯衫，烏黑油亮的大辮子，笑起來眉目之間全是羞澀，像極了《山楂樹之戀》中的女主角。母親從來沒有跟我談起她的一生到底有多幾次戀愛，但是我覺得當母親遇見父親的時候，那種日思夜長得情愫就像是露腳的爬山虎，輕而易舉的佔據了母親的愛情。
父親當時正忙著準備彩禮，準備將母親迎過門，但是龐大的彩禮錢對于一個貧窮的家庭來說無疑又是難上加難。父親動用了幾乎可以動用的所有力量，現實籌集了二百多元的現金（當年彩禮錢大多是一百多塊錢），然後又準備了幾十斤的糧食，日常用具等等。幾周折騰下來，原本貧窮的家庭更加貧窮，但是這才是剛剛開始。只要姥爺不順心，他就不會讓這對年輕人見面，這種做法無疑是殘酷的。熱戀中的人一天不見就感到自己的心髒仿佛是放在油鍋里正反面的煎熬。
結婚那天，父親的所有兄弟姐妹都來幫忙，但是這個家庭是在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況且那個時候一家結婚全村賀喜。幾間小茅屋里擠滿了人，母親手頭的糖沒有撐多久就一塊不剩了，這是多麼大的窘迫。母親像父親求救，但是父親也無可奈何。人還在不斷的涌來，母親急的額頭冒出了汗滴，最後母親翻出了隨身的幾塊糖，統統分給了坐在周圍的村民。結婚的那一天，本應該是一個女人最幸福的一天，但是那一天，因為貧窮，所以將這份幸福放在了不尷不尬的境地。
一切都因為貧窮，一切都變得不那麼完美。
父親結婚那天穿著一件草綠色的小襯衫，一條土灰色的長褲，腳上的一雙鞋還是從同村大叔那里借來的。這一身在今天看起來寒酸的打扮在當時卻極為流行。父親平日里連這樣的衣服也穿不上，多半的時候是光著膀子，在惡毒的太陽底下揮霍著自己廉價的汗水。沉默不語的土地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吸走了父親的青春、血淚，卻吝嗇的不肯多給一顆糧食。貧窮的鄉村，貧瘠的土地，富有朝氣的年輕人被困在這片土地上很久，他們逐漸麻木以至于不再掙扎。
母親出嫁的這一天穿著並不比父親好到哪里去。母親依舊梳著兩根烏黑的麻花辮，穿著剛剛做的的確良的小襯衫，就這樣安靜的將自己的一生交付。母親的嫁衣，沒有繁雜的蕾絲，沒有及地的長裙，沒有漂亮的彩妝，沒有精心高挽起的頭發，精簡到了極致，單純到了極點。整個婚禮過程也是極為的簡單熱鬧。辦了幾桌酒席，招待了一些朋友，沒有攝影照片這些現代化的過程。
看到現代人的婚禮，我不僅不羨慕母親當年簡單的婚禮。父親用一輛自行車將母親推回家里，周圍一群是起哄蹦跳的孩子。母親羞羞答答的坐在後車座上，父親緊張的握住車把，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那一刻後車座上坐的是他一生的幸福，這一次，幸福是這樣的具體、真實，可觸可模。現代人的婚禮，新郎新娘坐在高檔轎車的後座上，手捧百合玫瑰，臉上露出精致的笑容，殊不知化妝師早已將這些精致的笑容算進了價錢。一切都宏大、精美，卻唯獨與愛無關。結一次婚，就是長一次面子。現代人的婚禮仿佛成了一種炫耀，而不是一種神聖的儀式。豪華的婚宴，接踵而至的賓客，預定好的座位酒店，再也沒有當年的淳樸。坐在高檔轎車里的男男女女有幾個還像當年那樣幾近崇拜的仰視愛情？更多的時候，婚前談房子、談車子、談金錢。女孩嫁的是金錢，女人娶得是美貌。貌合神離的愛情在當今的社會上越來越流行，真心實意的愛情在如今越來越讓人感到奢侈。
母親的嫁衣雖然簡樸，但是很真切。多年以後，我也要拒絕隨波逐流，我要選擇一次自己的幸福。我要像當年的母親一樣，穿著隨意的t-恤，坐在山地車的後面招搖的舉著自己的結婚證大街小巷的游逛，或者，在自行車後座上綁上一大把廉價的大紅氫氣球，招搖的跑過城市的每個十字路口。我不要象征性的儀式，不要那西式的婚紗，不要那些多余的程序，甚至不要那些豪華的酒席。我會在兜里塞滿糖果，沿路分發給每一個人。結婚，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情，沒有想到現在越來越演變成兩家人的鬧劇。
父母結婚後沒有幾年就開始做起一些小本的生意，母親經常回憶性的對我說那個時候父親的羞澀︰「那時你爸爸下鄉賣面條，到了中午你爸又累又餓，面條一點也沒有賣出去，你爸當時扯著嗓子就喊‘喝面條了！喝面條了！’」村頭乘涼的老人听見了笑著說︰「小伙子，喊錯了，餓了吧？」父親的臉囧的通紅。年輕，誰沒有做過一點囧事？母親沒沒談起父親臉上都會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仿佛她的丈夫就像是一個小孩，一個在她懷里撒嬌的小孩，他煩的所有的錯誤都可以原諒。
父母結婚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我從懂事起就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們吵架，甚至沒有听過他們斗過嘴。每次遇見不順心的事情，總有一方會笑著將不愉快的心情化解。大多的時候我會看到年過半百的母親摟著父親的脖子像小女孩一樣撒嬌，這個時候，歷經滄桑的父親母親就像是初戀的年輕人，對愛情還是有著最初的真摯。當初愛得認真，現在過得幸福。現代人的閃婚閃離不得不讓我們反省自己的態度。雖然世代在開放，但我們不應該把愛的最基本的認真丟棄。
這個世界需要愛，但不需要濫情。
父親喜歡讀書，家里的書籍有限，父親用盡所有的辦法讀書，這對以後的我也有所影響。母親不反對父親讀書，雖然母親讀得書極少，連基本的文字都認不完全。父親讀書的時候，母親就會像個小孩似的听父親講書中的故事。幸福，在日子里拉扯。如果時光無限，父母也會相互扶持著走過所有的風風雨雨，無所畏懼。愛情，在此刻變得地久天長。
父母就像是一對相愛的白天鵝，當初，父親為母親編織了一個簡陋卻很富有的小巢，孕育著愛情、生活、日子。從此相濡以沫。母親的嫁衣，早已遺落在時光的某一個角落，但是那份昂貴到無法用金錢衡量的愛的嫁衣一直披在母親的身上，光鮮美麗。
不善言談的父親和喜歡依賴撒嬌的母親走在一起，將日子縫縫補補，簡樸，卻昂貴到無價——
《小鎮花香》中的《母親的嫁衣》，講述姥姥姥爺嫁女像放高利貸，巨大的彩禮錢使得父親一家愁眉不展。影射當今社會一種畸形的隨禮現象。文章最後提到父母把不算富裕的生活過得幸福美滿，影射當今社會一些人追求金錢忽略真愛的盲目。這個世界需要真愛，不需要濫情，更不需要盲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