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處 7.任見原創《最深處》 039

作者 ︰ 任 見

第7節任見原創《最深處》039

父親長期不說話,語言功能竟也退化了,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說,只是面無表情地讓盤泥害怕。母親人到中年,歷盡磨難,但勞累使蒼白的她皎然若月。她非常講究衛生,破舊的衣服洗得干干淨淨,多年臥床的病人,也不能有一絲異味。這樣的脾性為她增添了加倍的勞苦。

母親得和其他人一樣下地勞動,這樣,一家人才能有飯吃。

集體的農業勞動對女性是一種折磨,它抹殺個體差別,無視休息和間歇的需求,嚴重時必須在口號聲浪中負重奔跑。母親最累、最痛苦的時候還在收工之後。別的女性可能獲得了短暫的休息,母親放下手中的農具卻要直奔父親臥床的西窯洞,為病人翻身,清理大小便的污染,然後才是洗手、生火、做吃的。

吃飯時的母親給盤泥留下的印象最深刻。小小的他自己捧著碗坐在門檻上吃飯。母親坐在父親的床邊,端起父親的碗喂父親一口,趕忙轉身端起自己的碗扒兩口,又喂父親,又自己扒兩口。

常常是,母親還沒有吃完,山門口大槐樹上的車輪就響了。當當當當當當當……催命般的聲音響起來,村人必須飛跑去集中。據說母親在出工時間上有時候是受到照顧的,但無論如何,母親荏弱的肩膀挑了至少兩個人的擔子。

晚上,哪怕是冬日的晚上,母親總是在盤龍溪洗滌。洗滌全家的衣物,洗滌父親的床單、褥片子、髒污的內衣。他想幫助母親,卻老被凍得涕泗流淌。手還沒有伸進水里,母親就會想出個事情來,指派他回家。該洗的東西全都洗了,安頓了父親,夜已深了,母親還要去東邊小窯洞紡棉花。

盤泥不知道母親在東邊小窯洞每夜紡棉到什麼時辰,因為他瞌睡。入學了,念書識字了,夜間要寫作業了,母親在紡車旁架設了一塊小木版,安置了油燈。母親借用他簡易功課桌上油燈瀉落的光線搖動紡車,不知疲倦地重復著單調的動作。倘不是他寫作業,母親是要把燈芯調到極小的,小到好似一枚青豆兒。

作業寫完,母親就催促他睡覺,而母親的紡車聲則一直響下去。

有天夜里,他長久地睡不下去。跑出來小便的時候,听到紡車聲里摻合了另外的什麼。他輕手輕腳地趨近窯洞門口,听出了,是母親拖了長音的哭聲……

他赤著腳,在昏暗的瘦月之下,站了很久,忍不住走進去。

母親驚異他沒有睡覺,催他睡去。他則半蹲半跪在母親面前,用笨拙的小手擦拂母親的淚水。母親在顫聲的嘆息中將他緊緊地攬入懷里。

這個夜晚他才知道他曾經有個姐姐,不幸在饑餓與病痛中喪失了性命。

母親的淚水連連滴下來,滴在兒子的額頭。我想你姐姐,我想她呀,我睜眼閉眼都是她。好聰明的姑娘,她要是活著,會用她的小手小胳膊幫媽媽了,幫媽媽了,會服侍你爹爹,會護著你……

母子抱頭痛哭的情景被如豆青燈深深鐫刻在窯洞的壁上,鐫刻在盤龍山月復內。

以後好多年,盤泥對礦井的憎恨情緒沒有絲毫消減,單純地認為礦井害了父親繼而害了全家。像經過固化的電子芯片似的,沒有改變看法。不但憎恨盤古坑的礦井,而且憎恨全世界所有的礦井。

他慢慢長大起來,影影綽綽地,又知道了盤古坑藏著故事。

關于他盤泥身世的奇特故事竟然也和地下的黑窟窿關系密切。故事在別人嘴里和耳朵里或許活靈活現,長舌婦、長舌男可能還一遍一遍當下飯的菜,但在他這里是團迷霧。他咬起腮幫,下巴實騰騰的,他走在盤古坑的村路上,連地上的影子都是厚墩墩的,他又考取了天子腳前的好大學,放假了才回來幾天,誰跟他說討打的話呢?誰知道他是否想弄清楚霧的脈絡呢?

然而,他回盤古坑開礦了。

沒想到那鐵塔卻又樹成了愧疚的碑。

019

母親恰在那些日子病了。病重,病危,病故。不能怪母親,只能怪建井的日子有問題。提前,或者錯後,都可以,為什麼硬放在那些天呢?

那些天之前,沒少找盤金旺。盤金旺只說,好,開礦好啊,好事。但說說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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