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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市匯田區一帶聚集了許多物流公司,沿路駛去能看到雜草叢生的外牆上用各種大紅油漆書寫的「某某物流公司」字樣,聯絡電話也在右下方標注,成了這條道路上的醒目景致。
車子一路穿行,許周為打電話問兄弟︰「就是那個‘匯田北’是吧?」
兄弟說︰「沒錯,姚家是專門往那里送的,‘匯田北’那里集散,跑全國的。」他想了想,又說,「那邊有一半集中的都是木皮,听說以前沒有其他貨,這幾年經濟不景氣,分了大半的倉庫過來租給了別地兒,各種各樣的東西都有,亂七八糟的沒人去管。」
許周為指揮同伴往匯田北開,導航儀上的位置越來越近,他掛斷電話,片刻就已到達。
匯田北此時一片繁忙景象,各種款型的貨車進進出出,掀起一鼓鼓的灰塵,飛揚起來鋪天蓋地,本就是火傘高張的時節,蒙了一層嗆人的塵土後愈發悶熱炙人了。
此地龍蛇混雜,許多外地人蹲守在這里,等著貨車老板招他們搬貨,一天下來收入勉強糊口。許周為慣與這類人打交道,下車後就直接向他們走去,聊了一會兒才根據從他們這里得來的消息找到了置放茶葉的倉庫。
倉庫里的貨零零散散,有人正在張羅清倉,許周為逮著主事的人問了一陣,又晃去隔壁倉庫張望,一時有些無頭蒼蠅,不知該如何確認對方是否送錯了茶葉。
那頭蔣拿關了空調,在空曠的辦公室內單手做俯臥撐。深麥色的皮膚上滲著密密麻麻的汗水,肌肉噴張,一舉一壓間好似沉睡的火山嗡嗡鼓動,精壯的身子堅如磐石。
窗外風聲 ,車流不息,鳴起的節奏與他的起伏相合。後背上的舊時傷疤深淺不一,此刻都被汗水掩蓋,蔣拿規律呼吸,腦中不斷運轉,直到有汗延額滴至眼楮,他才停下動作,猛地彈起。
手剛伸向電話,許周為便來電了。「拿哥,我看他們茶葉應該沒放錯吧,倉庫就這麼點兒大,箱子都堆得挺清楚的,我總不好搶人家的單據來檢查吧。」頓了頓,他又遲疑說,「或者叫些兄弟過來,干脆來干點兒大的?」
蔣拿走進洗手間,拽下毛巾抹了把臉,鏡中傷痕淺淡,橫橫豎豎七八條,仍有些駭人。他勾了勾唇︰「今兒就你一個人過去了?」
許周為「啊」了一聲,說︰「我還叫了小劉陪我一道。」
「沒叫人注意吧?」
許周為想了想,說︰「應該沒吧,我長得有這麼醒目嗎?」
蔣拿笑道︰「別去管茶葉了,你就把邊上倉庫放的貨物,還有發去哪些地方,這些都給我查來就成了。」
許周為松了口氣,立刻應下,片刻就用手機發來一份租賃倉庫的名單,照片拍得清清楚楚,a4紙上書寫著十幾個人的名字。
蔣拿拋開手機,打開水龍頭沖涼,冷水沁在皮膚里,澆得頭腦愈發清醒。他濕漉漉的走到辦公桌,又習慣性的拿筆在紙上寫了起來,關鍵字落下,他的思路愈發清晰。
若是茶葉全部都有問題,對方沒道理托一個陌生司機捎來李山,但若是茶葉沒問題,又沒道理會被人盯上,三更半夜全部擄走,且有組織有計劃。
唯二的解釋就是,當中混入了有問題的茶葉,竊匪辨識不清,一股腦兒的全搬走了。另一種可能是茶葉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不小心混入了其他相仿的紙箱,這便要牽扯到另外的倉庫了。
茶葉倉庫是七號,蔣拿的筆尖慢慢指向八號,嘴角笑意難闔,仿佛已志得意滿,他忍不住低笑出聲,將視線投向一個名字,「李中貴」——沈綸的司機。
彼時姚岸正搬著紙箱去車間,單手托著箱底大汗淋灕,姚母打來電話說︰「我想了想,還是把你姐姐的嫁妝拿出來吧。」
姚岸一怔,停下了步子,澀澀道︰「就算拿出來,也不夠賠償的,我們再等等,也許警察一會兒就能找到他們了。」
姚母嘆氣︰「我就從來沒見過被偷的東西能找回來的,咱們這兒的警察什麼時候干過正經事兒了?別抱希望了!」
赤日熾悶,揮灑的強光逼得人睜不開眼,姚岸突然覺得疲倦,父母辛勞了半輩子,到最後卻將所有積蓄丟在了這種地方,她暗恨自己沒用,掛斷電話深呼了幾口氣,水光漸漸逼回,她挺直脊背,繼續往黑幽幽的車間走去。
車間里的女工正在聊八卦,「曉琳真的和貨運公司那個混混好上了?」
「可不是嘛,昨天晚上就听見她房里在吵架,我估模著她老公看樣子是知道了。」
姚岸心中一凜,不由月兌口︰「混混?」
那幾個女工與她交好,招她近前耳語︰「就是蔣老板身邊的一個手下,成天往這里跑,居然跟曉琳好上了。」
姚岸下意識的想到了許周為,一旁那人接口說︰「和許大哥走得挺近的,那人好像姓劉。」
姚岸扯了扯嘴角,不再好奇,將紙箱交給了一個大姐,叮囑了幾句後垂眸半響,她突然問道︰「對了,我之前一直覺得奇怪,蔣老板為什麼這麼喜歡我們廠啊,听說他在李山鎮的生意做得很大。」
那大姐揮了揮手偷笑︰「听說他跟我們公司里一個女的有關系,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的,搞不好就是盯上了人家,才專門跑到這里的。」
姚岸面色一赧,有些尷尬,又听另一個女工說︰「你當是電視劇啊,我才不信這個咧!」她撇了撇嘴,「可能是這邊油水特別多?他們貨運公司的那幾個人,最會纏在沈總身邊了,還總是東打听西打听的。」
姚岸蹙了蹙眉︰「沈總?」
那人點點頭︰「對啊,听說是沈總的運輸沒有交給他們,他們咽不下去這口氣。之前不是有一回貨車在李山鎮被砸了嗎,後來那司機回來偷偷跟別人說,就是蔣老板的手下干的!」
姚岸心中一震,慢慢又問︰「那天沈總出貨,是往李山鎮的方向去的?」
「對啊,分了兩批出的,第一批就被砸了,後來不還耽誤了好幾天,害得我們加班趕工!」
姚岸不可思議,世間還有這種巧合?她昏昏沉沉的走回研發室,路上思緒紊亂,繩頭打結,隱約覺得只要揪出一根頭,盤綜錯雜的繩子就能一根根理順了。
下班後姚岸又趕緊跑了一趟派出所,民警無奈︰「你說得我也覺得有道理,那幫賊要是買得起這麼貴的車,要麼就是閑得慌去偷東西,要麼就只能是這車也是偷來的。不過我跟南江那里聯絡了一下,暫時沒有豐田皮卡丟車的案子。」
民警又隱晦的表示,此案已進入了死胡同,他們毫無頭緒,再也查不出線索了。
姚岸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听進耳中,仍萬分失望,家中的血汗錢就這樣沒了,無妄之災何故降臨。
夜里許周為才匆匆趕回,撂下幾張紙就模著肚皮喊餓,蔣拿一聲不吭的指了指茶幾,盯著他的狗爬字看了起來。
許周為拆開快餐盒狼吞虎咽,口齒不清道︰「一半是木皮,兩間茶葉,還有什麼陶瓷啊衛生紙啊,莫名其妙什麼都有!」
蔣拿挑了挑眉,淡淡道︰「兩間茶葉,離得真近。」
許周為點點頭,「就在隔壁,還真巧。不過隔壁那家倉庫一直沒人,我只能看幾眼大門。」
蔣拿翻到了運輸目的地的那一頁,又打開電腦開始搜索,濱州一地重合,他扔開鼠標,長舒一口氣。
待許周為被他趕出去,蔣拿才模出手機打電話。
那頭激昂的背景音樂震耳欲聾,對方大聲嚷了一句,尋了個僻靜地兒才說︰「拿哥!」
蔣拿一笑,悠悠道︰「楊光,有事找你幫忙。」
第二天姚岸起床,重振精神做了幾節操,又特意跑去弄堂外的早餐小攤買了豆漿油條,齊整的放在餐桌上。她跑回房間在日歷上勾了一筆,九月五日,宜嫁娶、祭祀、祈福,忌行喪、安葬、出行。
她跑到客廳朝東的櫃子上取了三支香,對著姚母從廟里求來的菩薩畫像鞠拜,口中念念有詞。
回到公司後又是忙忙碌碌一整天,蔣拿再次來電,問她是否已經賠償。姚岸些微不耐,「已經賠了。」
蔣拿嘖嘖道︰「動作這麼快?我這兒剛模出了頭緒。」
姚岸一愣,激動道︰「你查出來了?」
蔣拿低笑︰「想不想見我?」
姚岸不語,蔣拿又問了一遍︰「想不想見我?」
姚岸只好憋話︰「想。」
蔣拿靜默幾秒,又低聲問︰「想不想我?」
姚岸狠狠摳了摳木桌,怪異的感覺揪得她又氣又煩,半響才不甘不願回答︰「想……」
蔣拿終于心滿意足,「我也想你。」最後才道,「待會兒下班我讓許周為來接你,你到門口等。」
姚岸郁郁的掛斷電話,盯著掛鐘等時間流逝。
下班時她匆匆收拾了一下包,同事從外頭跑來喊︰「看好戲了,大門口有人捉奸!」
姚岸無心湊熱鬧,徑自往樓下走去,同事們有的趴在窗邊,有的也急急的收拾了一下東西和姚岸一道下樓。
走到大廳外,劇情已進入高|潮。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扯著曉琳的頭發又拉又拽,兩人在大門口扭打成一團。
小伙子還喊罵︰「你個不要臉的,說,哪個是姓劉的!」
曉琳對著他又捶又咬,各種不堪入耳的話吼了出來,「我就是喜歡糟老頭也不要再跟你過了,咱們離婚!」
姚岸愣了愣,候在一邊想從旁鑽出去,無奈兩人推推打打總挪位置,看熱鬧的勸架的又圍成了水泄不通的一圈。
後方傳來鳴笛聲,沈綸坐在車內朝姚岸喊︰「今天沒騎自行車嗎?要不要我送你?」
姚岸尷尬道︰「不用了,我有點兒事情。」
那頭司機又按了兩下喇叭,可前方的人已听不見聲音,大門被堵得嚴嚴實實。
司機無可奈何下車,擠進去沖他們喊︰「不要在公司吵架,影響不好,先讓一讓路吧!」
那小伙子正在氣頭上,朝曉琳怒瞪︰「你就喜歡這種糟老頭是吧?」說著,就一拳揮向了司機。
司機眼疾手快,立刻抬臂攥住了他的拳頭,身行分毫未動,手腕輕輕一扭,小伙子便皺著眉大叫起來。司機又往他膝上隨意一勾,小伙子徹底跪倒在地。
姚岸瞠目結舌,莫名轉頭看了一眼轎車,沈綸也將視線轉了回來,與姚岸相對,笑道︰「真不用我送你?」
姚岸愣愣回答︰「哦,真不用,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