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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的瀘川市,一片烏煙瘴氣。
秦振邦調任瀘川市市委書記,第一個任務便是成立專案組,將橫行于瀘川各個角落的黑社會組織逐一擊破,同時整頓一眾政府官員,公安局、交通局、司法局等等,多人雙規落馬。
秦振邦雷厲風行,瀘川市人心惶惶。
只是他觸怒了一干利益鏈條,最後落得一敗涂地。
蔣拿慢慢地關閉電腦,僵硬有力的手指摁壓在上面,銀色的金屬殼仿佛微微凹陷。
暮色深深,細雨飄飄揚揚,悄無聲息,從中午天陰之後,便格外的壓抑。蔣拿點起一根煙,弓著背坐在床沿,煙灰簌簌地往下落,有些沾到了床單上,火星一閃即逝,留下一道灰灰的印跡。
煙霧繚繞中他仿佛回到了最後一次見秦振邦時的艷陽天,高考結束,他前往部隊,秦振邦難得抽空與他吃了一頓飯,最後的告別宴,父子倆平平淡淡,甚為客氣。
蔣拿自嘲一笑,手機鈴聲響起,他扔掉煙蒂,接通時嗓子里似乎仍冒著一股煙,喉嚨有些沙啞。
「說!」
許周為焦急道︰「拿哥,姚岸不見了,她說要去超市買點東西回家,結果我等了半天,進超市找她,到處看不到人。這里有道後門,後面就是小河公園,我找了一圈還是沒見到人!」
蔣拿一瞬血液凍結,冰似石塊,他立刻撂斷電話,重新撥號,狠狠壓抑住森然的怒氣︰「說,你是不是找過姚岸?」
那頭的李婭頓了頓,才說︰「非常抱歉,出于工作的保密性,我什麼都不能回答。」
蔣拿冷笑道︰「看來,你剛才把我叫出去,是方便姚岸離開?李婭,你要不要試試我的手段?」
李婭低聲道︰「我們的工作都有精心稠密的計劃,這件案子也是你多年的心願,我希望你不要意氣用事,我們會保護每一個人的安全。」
蔣拿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姚岸有毒癮!」
李婭靜默片刻,不帶一絲情緒道︰「我只希望你能夠相信政府,相信我們大家,另外的事情無可奉告。」說罷,她又突然換了語氣,「現在我可以用私人的身份告訴你,姚岸再三保證,她能抗住,我們會實時監控,一旦情況有變,會立刻讓她離開,保證絕對不會損害她的利益,希望你相信我,也能相信她!」
蔣拿猛得摔掉手機,再听不進一個字,他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頓了頓,又馬上撿起手機,一邊撥打姚岸的電話,一邊拿上車鑰匙往外跑。
許周為開著車滿大街找姚岸,又想去姚岸家中打探,只是他沒有理由直接上門,想了想,他便直接找到房東,讓房東尋借口去一探究竟。
彼時姚岸正站在新小區的某棟樓外,抬頭見到窗戶里漆黑一片,她徘徊一陣,干脆蹲到了牆角邊。
綿綿細雨落個不停,草坪上又濕又泥濘,姚岸剛踩一腳,鞋面便沾了一抹綠棕色,她不由想起有一回蔣拿蹲下來替她擦腳,這般粗魯的大男人,卻小心翼翼的捧著她的腳,都不敢用力,姚岸笑了笑,涼颼颼的雨水被阻隔在外,溫暖攏在身上。
天色越來越沉,路燈昏暗,零星幾盞並不能充足照明。姚岸搓了搓胳膊,腿已蹲得麻木,她沒有手表,也不敢打開手機看時間,她看著前面的居民樓里一盞盞燈齊齊點亮,估算現在不過才七八點,也不知沈綸何時回來。
熟悉的嚙咬感以極為緩慢微弱的速度擴散,姚岸輕輕哼歌,曲調舒緩,在雨夜中猶能讓人靜心。哼了一會兒,她愈發覺得冷了,也許是衣服太過單薄,她擤了擤鼻子,晃晃腦袋讓自己保持清醒,可嚙咬感也愈發清晰。
孤零零一個人時,她才明白她有多脆弱,無助害怕以及對某種東西的渴望,隨時都可能擊垮她。姚岸霍然起身,沿著牆邊來回走動,時不時的拍打腦袋,想要驅趕這種威脅,可仿佛是在做無用功,她越來越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燈光大亮,車子停佇片刻,又慢慢倒退離開,刺眼的燈光漸漸消弱,有人撐著傘,慢悠悠地走在青磚小道上。
沈綸看向**的姚岸,怔了怔,將傘舉過她的頭頂,一聲不響的等她開口。
姚岸仰起頭,眸中噙淚,一層水霧覆在上面,在雨夜下尤為清亮。她顫了顫唇,低低道︰「幫我。」
沈綸蹙了蹙眉,輸入防盜門的密碼,在前領路。
樓道門闔上的那一剎那,一輛吉普車「嗖」地擦過草坪駛來,車燈的光束穿過細雨,直直照在姚岸側身,下一秒樓道外空空蕩蕩,再無一絲生氣。
蔣拿怔怔的盯著前方,擺在儀表台上的手機正在通話中,李婭語重心長道︰「最多幾天時間,姚岸向你保證,她並不笨,不會傻乎乎的讓自己出事,她會見機行事的,蔣楠,她是個好姑娘,她愛你,她也知道你愛你的父親。」
蔣拿一字一句,狠厲道︰「我——不——需——要!」
李婭撂下最後一句話︰「這是她的自由,你可以當做與你無關,也請相信她的能力,只要把信交給沈綸,她就完成任務了!」
蔣拿不知有沒有听進去,手機屏幕暗了下來,他將車燈熄滅,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
姚岸隨沈綸進屋,抱著胳膊瑟瑟發抖,長發上沾了一層水珠,濕漉漉的貼著臉頰。
沈綸打開暖氣,又取來一塊毛巾遞給姚岸,姚岸接過毛巾隨意擦了兩下,听沈綸問道︰「毒癮發作了?」
姚岸抿了抿唇,克制著欲|望︰「沒有。」
沈綸勾了勾唇,走近她問︰「那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姚岸抬眸看他,從包里掏出一張信紙,低聲道︰「到底是不是你帶走了徐老師?」
沈綸擰眉不語,姚岸繼續說︰「之前在廣州的時候,我跟徐老師見過一面,今天才發現她把這封信夾在了我這個包的夾層里,她原本打算出國了,可結果……」
沈綸一把奪過信紙,低頭閱覽,信上的內容是讓姚岸小心沈綸,還提到了濱州老家的宅子,希望姚岸能抽空替她照看,落款處卻沒有署名。
姚岸又說︰「我一看筆跡,就肯定是徐老師,她的筆跡我會模仿,所以我知道是她。」
沈綸聞言,立時抬了頭,姚岸自顧自道︰「我想我並不完全清楚你跟徐老師之間的事情,但假如是你帶走了她,希望你能讓我跟她見一面,她年紀大了,身體一直都不好。」說著說著,姚岸又擤了擤鼻子,難受的有些語無倫次,「就見一下,我把她當成媽媽一樣,我想找到她。」
姚岸淌了淚,捂住臉蹲下來︰「我不想吸毒,我真的不想,徐老師已經把毒癮戒了,她一定能幫我……」
沈綸不置一詞,靜靜俯視姚岸,哭咽的聲音比上次愈發可憐痛苦,似乎精神已崩至極限,飽受折磨難以忍受。
半響他才蹲下來,猶豫著伸出手,輕輕的覆在了姚岸頭頂,低聲道︰「她沒有事,很安全,我讓你跟她見面。」
姚岸一怔,猛地抬頭,眼紅鼻腫楚楚可憐,她淚眼朦朧的呢喃︰「真的?」
沈綸點點頭,又不緊不慢道︰「不過有條件。」
「什麼?」
沈綸勾了勾唇,並不答話,他將姚岸扶到沙發邊,轉身去廚房倒來一杯溫水,問道︰「你這幾天沒上班,去了哪兒?」
姚岸抿了抿唇,捂著杯子回答︰「在外面。」
沈綸坐到她身邊,挑起一撮濕發,輕輕搓了搓,慢慢道︰「留在我這里。」
姚岸一怔,偏過頭看他,沈綸專注的擺弄那搓頭發,說道︰「留在我這里,兩周後我帶你去見徐英,就是這個條件。」
玻璃窗上掛著一層密密麻麻的水珠,時而消匿,時而聚集,時鐘一刻一刻游走,慢得仿佛能看到在一秒的間隔里,听到呼吸從鼻尖緩緩淌出,停滯不前的聲音。
吉普車內滿是煙霧,蔣拿被煙燻得眼痛,他微微眨了眨,再抬眼,就見樓上的燈熄滅了。
有人突然敲了敲車窗,蔣拿慢吞吞的轉頭,正見許周為怒氣沖沖,「我就知道肯定是跑來了這里,拿哥,我現在就上去把姚岸帶下來!」
蔣拿扔開煙蒂,立刻推開車門,二話不說就跑到樓道門口,狠狠的用力踢鐵門,鐵門砰砰作響,不一會兒就驚動了一樓的單元,住客罵罵嚷嚷的開門出來,剛喊了一句,就被蔣拿狠狠推開,許周為也一道跑了上去,那住客忙不迭的跟在後面叫喚,一路追到了樓層。
蔣拿重重踹門,喊道︰「姚岸,你給我出來!」
他連喊數聲,額上青筋直凸,聲控的樓道燈遲遲不滅,不一會兒便見有人出來開門,沈綸悠悠的叫了一聲「蔣總」。
那住客看出是感情糾紛,不想惹是生非,又悻悻的跑下了樓。
蔣拿用力推開他,直接沖進屋內︰「姚岸,出來!」
沈綸伸手阻攔︰「她累了,已經睡下了。」
蔣拿怒不可遏,猛地揮來一拳,卻不想沈綸微一側身便躲開了。大門未關,對門的住戶聞聲打開門,見到里頭的情景有些不妙,忙不迭的打電話通知保安。
蔣拿一把拽住沈綸的衣領,又重重揮去一拳,這一下沈綸來不及躲閃,面上實實在在的中了一拳,突听一道喝止聲傳來︰「蔣拿!」
蔣拿一怔,立刻甩開沈綸,朝姚岸跑去。
姚岸面色蒼白,甚是虛弱,聲音卻聚滿了怒氣︰「你給我滾!」
她邊喊邊將蔣拿往門外推,卻猶如蚍蜉撼樹,推不動這塊石頭半分,蔣拿面色鐵青,拽住她的手腕便往門口扯,沈綸上前攔截,卻被蔣拿高吼一聲踹得遠遠的,這一幕正巧被上樓來的保安瞧見,幾名保安忙沖進來,圍在蔣拿身邊讓他放人。
姚岸也將他又推又趕,就是不願隨他離去。
蔣拿一聲不吭,只執拗得盯著姚岸,洶洶的戾氣震懾的旁人不敢近前,姚岸淚水漣漣,有氣無力道︰「我求求你了,你走吧,我們就這樣好不好?」
蔣拿雙目爆紅,將姚岸的手腕捏得緊緊的,眼里仿佛瞧不見她的痛楚,半響他才緩緩松開手,保安已經打電話報警,蔣拿嗤笑一聲,卻低低道︰「我等你回來!」
屋內終于安靜下來,樓道里無聲無息,大門隨風緩緩闔上,姚岸仍呆呆的立在原地。
沈綸從冰箱里取出冰塊,敷了敷臉上的傷口,又問道︰「怎麼不跟他走?」
姚岸沒有回答,許久才悠悠開口︰「我不想他看到我這樣。」
沈綸勾了勾唇,眸中卻無一絲笑意,他走近姚岸,撫了撫她已干的長發,聲音低沉如淵︰「你就這麼愛他?」不待姚岸回答,他轉身就回了臥室,不再管她。
那頭保安將蔣拿二人一路「送」到了小區外的馬路上,許周為罵罵咧咧,氣急敗壞,直說要給沈綸一個教訓。
蔣拿不言不語,將吉普車 到極限,許周為握著扶手,也不敢說自己的車子就停在小區外頭。
片刻到達貨運公司,蔣拿甩上車門就走,許周為恨恨地踢了踢車子,煩躁得往小樓走去。
蔣拿打開吊燈,從口袋里模出一張字條,手上不由自主的微微發顫,字條上的字跡筆力鋒勁︰
最多兩周,我恨你!
蔣拿倏地一笑,眼淚奪眶而出。
姚岸在陌生的臥室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時刻都警惕地盯著臥室門,李婭發來最後一條短信,告知姚岸她們的具體位置,就在對面樓的屋子,她們時刻監視著這里,姚岸稍稍安心。
只是螞蟻噬咬的感覺總若隱若現,姚岸深深呼吸,仍是無法入睡。沈綸突然敲門,低聲道︰「茶葉盒我放在門口,有需要自己拿。」
姚岸一愣,半響不再听見動靜,她繼續躺了片刻,四肢仿佛漸漸抽離。
姚岸猛地掀被起身,往門口跑去,拿起茶葉盒關上門,從里面取出一粒晶體,又模黑拿起一件擺設,學著沈綸的動作將它敲成粉末,蘸起一抹含進嘴里,她終于躺回了床上。
沈綸坐在隔壁的書桌前,電腦上的監控里漆黑一片,卻也能拍清那一連串的動作,他輕輕叩著桌子,面色沉沉,不喜不怒。
暗夜幽幽,似乎總也等不到黎明,姚岸悶在被中,碾了碾手上的粉末,想起臨行前李婭的種種叮囑,她心跳如鼓。
姚岸離開了貨運公司,消息傳至兄弟們的耳中,是在第二日的中午。
辦公樓的大廳里,滿地煙灰,門一開,煙灰便被風卷席亂舞,一室都是嗆人刺鼻的氣味。手下放下飯菜,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找到兄弟們憤憤不平,誓要將沈綸收拾得跪地求饒,又讓許周為吱個聲兒。
許周為「呸」了一聲,猛地灌了一口酒,面紅耳赤的不言不語。
姚岸醒來後便將茶葉罐頭狠狠地扔進了抽屜里,整個人都精神不佳,她對著洗手間的鏡子照了照,往臉上澆了一些水,又重重拍打幾下,面色終于稍稍紅潤。
走到屋外,正見沈綸坐在餐桌上看報紙,清茶裊裊的騰著熱氣,午時的太陽嬌嬌弱弱,溫度頗低。
沈綸頭也不抬,將手邊一個瓶子往前推了一下,漫不經心道︰「這個是美沙酮,以後來癮頭了,就喝一小口。」
姚岸瞟了一眼,瓶子里的液體與蔣拿給她的那種一樣渾濁,她愣了愣,輕輕的應了一聲。
沈綸讓她坐下吃飯,見姚岸舉起筷子了,他才開口︰「既然不想蔣拿看到你這樣,你就慢慢戒毒。你需要什麼只管開口,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切。」
姚岸點點頭,低聲道︰「我想盡快見到徐老師。」
沈綸含笑道︰「如果我說,我想你跟蔣拿徹底分手,你才能見到徐英,你會怎麼樣?」
姚岸一怔,捏著筷子一聲不吭,沈綸笑了笑,又低頭看報紙,不緊不慢道︰「我喜歡你,你可以考慮一下,我也許不是善民,他也絕對不是好人,我至少能讓你過得平平安安,不會染上這種東西。」
姚岸塞了一口飯,垂頭低語︰「不是他讓我染上的。」
沈綸動作一滯,扔開報紙起身,往房間走去,經過姚岸身邊時,他又頓了頓,輕輕握了握她擺在桌上的左手,低聲道︰「手機給我,這段時間就乖乖呆在這兒。」
姚岸抽出手,蹙眉仰頭︰「你要我呆在這里做什麼?」
沈綸一笑︰「到時候告訴你。」
姚岸住在沈綸家中,不上班也不回家,她之前對姚母撒謊,出差時間並不靠準,只時不時的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如今沈綸繳了姚岸的手機,姚岸擔憂道︰「我爸媽會擔心的。」
沈綸便說每日定時讓她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姚岸無可奈何。
下午沈綸終于進入正題,取來一疊紙遞給姚岸,讓她模仿徐英的筆跡,按照紙上的內容書寫。
姚岸翻了翻每張內容不一的紙,上面均是一串串的地名,地點在南江市。她不解道︰「你要我模仿徐老師的筆跡做什麼?」
沈綸說道︰「自然有用,你照寫吧,也許用不了兩周,我就能讓你跟徐英見面。」
姚岸遲疑不動,反復看看沈綸,又看看紙,沈綸一笑︰「你先試試吧,我也見過徐英的筆跡,也不知道你模仿得像不像。」
姚岸只好坐下,每一個地名都寫在不同的信紙上。
因是模仿,她的動作並不快,卻也極其利落,下筆起承不猶豫不拖沓,邊寫邊說︰「以前徐老師有一陣身體很差,我就每天幫她批改作業和試卷,很多手寫的批注我就照著她的字模仿,同學都沒察覺到是我寫的。」她不知不覺眼眶微紅,每每思及徐英,她總有數不盡的擔憂和莫名的恨惱。
沈綸拿起一張信紙,看了一眼後笑道︰「真的分不出來。」
總共有五十多個地名,南江市大大小小的城區和小鎮都列入其中,姚岸邊寫邊記,速度漸漸放慢。
沈綸看了看她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姚岸倒抽了一口氣。
細小的腕子上青紫一片,昨晚蔣拿掐得有些失控,如今指印都隱約可見,沈綸面色一沉,睨向姚岸︰「我先給你上點兒藥。」
姚岸本想拒絕,沈綸已從立櫃的抽屜里取出藥箱,托起姚岸的手腕,小心翼翼的涂抹藥膏。
藥膏清清涼涼,入肌後極為舒適,姚岸斜眼瞟向紙張,默背地址,沈綸動作柔緩,低聲道︰「其實你究竟喜歡蔣拿什麼地方?」
姚岸一愣︰「不知道。」
沈綸笑了笑,放下她的手,將藥膏遞給她︰「當一個人,自己都模糊不清的時候,又怎麼能肯定的說出喜歡的話?」
姚岸蹙眉不語,重新拿筆書寫,兩人安安靜靜的不再開口,只有落筆時偶爾發出一些沙沙聲。
片刻終于將五十幾張信紙寫完,抬頭和落款按照沈綸的要求,均模仿徐英的口吻。
沈綸稍稍整理了一下,便帶著姚岸出門,往附近的酒樓駛去,點了一桌頗合姚岸口味的清爽菜肴。
飯後兩人回到公寓,司機已按照吩咐,買來了幾袋換洗衣物,姚岸變扭的去浴室洗漱,又穿戴得整整齊齊的回到客廳。
司機在沈綸的書房,領了一張信紙塞進口袋,又猶豫道︰「沈老板,姚小姐住在你這里,會不會不太安全?」沈綸淡淡道︰「她一個小丫頭,能做什麼。」
司機說道︰「也不是這個意思,你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女人在身邊總是不太方便。」
沈綸瞟了他一眼,說道︰「可我難得對一個女人有興趣,試一試也無妨。」
司機點點頭,又突然想起什麼,說道︰「對了,蔣老板那里雖然沒說什麼,運輸也照樣跑,但出了現在這種事情,把貨托給他,總是不太放心。」
沈綸蹙了蹙眉,低低道︰「我本來可以控制他的。」
司機不解,沈綸說道︰「就像控制徐英那樣,可惜……」可惜誤打誤撞,害得姚岸受累。
司機恍然大悟︰「難怪,我打听到的消息明明是黑老大的手下使了點兒小絆子,結果卻偏偏出了這樣的事。」
沈綸不再說話,揮手讓他出去了。
姚岸等在客廳,許久才見沈綸出來,她上前討要手機,沈綸將手機遞給她,坐到了沙發上。
姚母許久未見姚岸,難免想念,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又心疼漫游費用,姚岸笑道︰「沒事的,公司報銷。」她叮囑姚母注意身體,又讓她別整天出去擺攤,電話換到了姚燕瑾的手上,姚岸又細聲細語的與她聊天,听她抱怨陶志的愚笨。
沈綸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與家人說笑,眉眼間全是無憂無慮的純真,他想,二十二歲的小女生,就該是這幅模樣,賺錢養家,初初長成人,卻能在夜深人靜時與最親的人撒嬌,露出少有的嬌憨。
熄燈回房,姚岸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她不知該如何將消息傳遞出去,沈綸幾乎寸步不離。
臥室朝南,正好能看到對面樓的客廳,黑壓壓的一片,也不知屋里究竟有沒有人。半夜姚岸起床去洗手間,匆匆回憶那五十多個地名,她不確定臥室里究竟有沒有監控,以防萬一,她呆了十分鐘便出來了,統共只默寫出了二十幾個地名。
第二日清晨她如法炮制,利用洗漱時間將地名全部默寫完,只等沈綸再次帶她出門。
可沈綸卻派來了司機看著她,獨自離去了。
姚岸微愣,食不知味的吃著早飯,司機坐在一旁看電視,偶爾與姚岸聊上一句。
那頭沈綸驅車前往品汁,開到小區門口時,正見許周為撐著一輛車,罵罵咧咧的打電話︰「老子就在這里停了兩天而已,他媽的誰給老子戳的輪胎,別被老子抓到!」
沈綸鳴了鳴笛,探出車窗淡笑︰「我送你一程?」
許周為立刻怒瞪他,朝手機里喊了一聲「有事兒」,便撂下了電話。他正要沖沈綸嚷,沈綸立刻抬手阻止︰「上車,我跟你說說姚岸的事情。」
許周為一愣,模不透沈綸打得算盤,猶豫幾秒,他便上了車。
車子往郊區駛去,路邊的綠化帶整齊美觀,穿過「中雋歡迎你」的字樣,片刻便又經過了一家溫泉山莊,沈綸說道︰「這個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錢人其實到處都是,那家山莊的老板听說資產上千萬,前一陣剛在士林買了一棟排屋。」
許周為打斷他︰「你跟我說這個干嗎,姚岸呢?」
沈綸笑了笑︰「感情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姚岸也不例外。」
許周為「呸」了一聲,又听沈綸說︰「姚岸可以跟蔣拿在一起,為什麼就不能跟我在一起?小許,工作歸工作,女人歸女人,只有公私分明,我們才能做大事,賺大錢。」
許周為懶得听他廢話,「你到底想說什麼?」
沈綸說道︰「姚岸長得漂亮,有學歷,性格又好,溫柔不嬌氣,蔣拿坐過牢,沒有學問,為人粗魯,姚岸如果跟他在一起,你不覺得可惜?如果姚岸能跟他好,這和跟你好有什麼區別?」
許周為聞言,怒道︰「你他媽的什麼意思!」
沈綸勾了勾唇︰「不管姚岸最後選擇誰,我都不認為她最後會跟蔣拿這種人在一起,她值得更好的,只有能給她安穩富裕生活的人,才配擁有她。」
許周為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沈綸繼續道︰「公事和私事我們分開談,在公事上,我們依然可以合作的很愉快,但蔣拿也許會公私不分,我不希望我的合作對象帶著負面情緒來工作。」他看了一眼許周為,說道,「听說你也二十七歲了,這個年紀,你爸媽也該著急你的婚事了。你能夠打打殺殺多少年?現在貨運公司也許是個安穩的去處,可你做來做去,也只是一個小嘍而已,每個月拿幾千塊,一年下來也許有十萬,收入雖然不低,卻也不高,能娶到多漂亮的女人?像姚岸這樣的,你一輩子也娶不到。」
許周為突然紅了臉,梗著脖子道︰「老子還不稀罕姚岸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
沈綸微微不悅,卻不動聲色道︰「我單獨找你,是因為我手上有一批貨,也許這兩天就要運輸,數目比較大,能拿到的錢也很可觀,我希望找一個長期合作的對象。」
許周為蹙了蹙眉,沈綸又道︰「有了錢,才能要什麼有什麼,你現在處處被人壓,能撈到什麼好處,以後萬一踫上自己喜歡的姑娘,要是被像蔣拿這樣的人看上了,你能爭取嗎?」
許周為立刻道︰「放屁,老子想要什麼女人沒有!」頓了頓,他又問道,「什麼要緊的貨你要找到我?」
沈綸勾了勾唇︰「一批質檢不過關的飲料,我想繞一個圈,再重新出售,撈回點兒本錢。」
許周為嗤了一聲︰「就這點兒破事兒?」
沈綸伸了幾根手指︰「這個數。」
許周為一愣,心底咋舌,沈綸說道︰「我跟蔣拿也許會因為姚岸,以後都沒法合作了,他不太管你們私底下接的運輸生意,以後每一季可能都需要你幫忙,價錢可以再慢慢加。」
許周為听罷,不再說話,沈綸勾了勾唇,將方向盤轉了一個彎,按原路返回。
那頭蔣拿喝得醉醺醺的醒來,抱著姚岸的枕頭親了兩口,夢里似乎是姚岸躺在他人懷中的情景,蔣拿冷哼一聲,姚岸爪子鋒利,一定不會被別人佔便宜。可他又擔心姚岸的毒癮,想了想,他抓起手機撥打了醫生的電話,聲音仍是酒醉時的沙啞。
醫生並不能給蔣拿百分百的保證,卻給了他足夠的信心︰「我之前在橋心見過姚小姐,听說是她的阿姨有毒癮,姚小姐對這個東西深惡痛絕,潛意識里就一直在抵制,我相信她的毅力足夠堅強,她能夠不用藥物支撐這麼多天,以後也一定可以。」
蔣拿卻仍是有些不安,可如今他無能為力,只能配合姚岸的行動。
傍晚時分,沈綸從品汁回到公寓,司機這才離去。
姚岸悶悶不樂的坐在沙發上,前面是倒出一小杯的美沙酮。沈綸問道︰「喝過了?」
姚岸搖搖頭︰「沒有難受到極限,我不喝。」
沈綸一笑,進廚房做了一些飯菜,讓姚岸過來吃飯。
姚岸扒著飯碗說︰「我明天想出去吃飯,你把我關在這里,很悶。」
沈綸動作一頓,替她夾了些菜,「我沒有關你,我是在留你。」
姚岸一怔,沈綸笑了笑,說道︰「我想我們需要多點時間相處,現在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們都知道彼此的秘密,我不認為兩周後你會若無其事,不如我們就這樣在一起吧,你現在還想著蔣拿,我給你點時間,不急。」
姚岸一時沒了胃口,垂著頭不再吭聲。
她掰著指頭數時間,不過短短兩日,她已覺得度日如年,時針分針和秒針仿佛分開游走,被掰離成三瓣,每一瓣都將速度拖延到最慢,她被關在時間桎梏出的黑暗角落,連呼吸都焦灼疼痛。
第三天姚岸終于有機會出門,夜里沈綸帶她去士林看煙火晚會。
晚會場地位于湖泊景區,附近旅游開發極佳,不遠處是茶園,一到時節便有旅客來此采茶。
山下便是幾家茶莊,亭台樓閣古色古香,晚會在距離茶莊較遠的湖泊旁舉行,縣電視台早早到來,做足準備,有記者駐扎在茶莊,采訪那些茶客今晚來此的目的,許多人都是沖著煙火來的,縣文化節的活動層出不窮,這是繼大會堂晚會後的第二個活動。
沈綸預定了三樓的包廂,站在窗前便能見到煙花盛放的震撼場面,包廂用薄薄的竹制屏風隔斷,整個茶樓都透著一股靜謐的古韻。
菜色仍舊清淡,許多都用茶葉烹制,幽香特別,引人食指大動,姚岸慢悠悠的吃了幾口,沈綸靜靜地看著她,時不時的替她斟一杯茶。
煙花絢爛,半邊天空被點亮,樓下漸漸嘈雜,茶客們按耐不住,紛紛交頭接耳,贊嘆縣鎮府的大手筆。
沈綸將姚岸拉去窗前,指著圖案別致的煙火說︰「偶爾看看這個,放松一下心情。像不像過年?小時候濱州市沒有禁煙花爆竹,過年的時候都能看到這些熱鬧,現在我已經很多年沒看到過了,你們縣里沒有禁這種——」他轉頭看向姚岸,「過年的時候,我給你放煙花?」
姚岸捏著窗稜不語,煙火將她的五官印在了紅黃藍綠下,影影綽綽的能看到長睫輕扇。許是室內溫暖,她的耳朵有些紅,那抹粉色勝過鍍金的驕陽,朝氣逼人。
沈綸情不自禁的從背後伸出手來,將姚岸圈在了窗前,姚岸一顫,耳邊是灼熱的陌生氣息,天空燃起一道雨幕,艷色紛紛揚揚灑落,就像從雲中掙出的綿綿細雨,樓下傳來陣陣歡呼。沈綸低低道︰「姚姚,我喜歡你。」
姚岸面紅耳赤地推開他,回到座位拿起茶杯灌了兩口,沈綸低低一笑。
食至一半,姚岸想要去洗手間,沈綸點點頭,繼續欣賞煙花。
姚岸匆匆往洗手間走去,一路都不見人影,洗手間里也是空空蕩蕩。她奇怪的四處打量,走進隔間解手,出來時正見一個陌生女人在對鏡補妝,她邊涂唇彩邊念出「李婭」的名字,姚岸忙將紙條交給她,小聲道︰「總共五十多個地名。」
陌生女人點點頭,將紙條塞進了化妝包。
焰火晚會直到凌晨才結束,姚岸坐在回去的車上,一臉疲憊。沈綸見她合了眼,便讓司機將暖氣調高一些,到達小區樓下,沈綸不忍吵醒姚岸,誰知姚岸自己睜了眼,打著哈欠下了車,沈綸見她睡眼惺忪,不由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