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端儀夫妻兩到國公府的時候,門口已經停了十來輛馬車,平日緊閉的中門大開,進進出出,如同流水一般。
陳端儀抬頭望著高掛的白燈籠,又看見兩個門房穿著的麻衣孝服,差點掉出眼淚。
門房都認得陳端儀,忙迎著過來,叫小廝陪著進去了。
純歌正忙的昏天黑地,不僅叫了四夫人過來幫手,連五夫人都來了。看見連大女乃女乃過來,身後還跟著眼巴巴的陳端瑯和寶哥兒,先是一怔,四夫人已經湊了過來小聲道︰「三嫂,您去後頭跟連大女乃女乃說說話。」
純歌臉上就露出了幾分猶豫……
自己倒是很想跟連大女乃女乃說幾句,問問陳家的打算。陳純芳已是死了的人,雖說自己心里頭,對她做下的那些事,未必全然沒有怨憤之心。不過人都死了,還計較這些做什麼。
何況自己當初嫁過來,不過是想找個搭伙過日子的地方,和李建安之間,也遠不是真正的情真意濃。
李家這麼多孩子,這麼復雜的環境,自己原本想要生個孩子站穩腳跟的打算在看著這種狀況後也是煙消雲散了。即便要生,也得等到真正了解了李建安再生。
所以陳純芳做的事情,自己還真沒有多在乎。一片慈母心,都是為武哥兒罷了。
這場喪事,雖說四夫人和五夫人一個勁看著太夫人和李建安的臉色勸說自己儉省一些。自己卻不願意落個刻薄的罵名,何況還有陳家。
可這個時候,自己怎麼走得開。
四夫人看出了純歌心里想的,就故意不虞道︰「三嫂,您這是信不過我和五弟妹?」
純歌一滯,馬上就道︰「瞧你說的這些話。」又給四夫人低聲說了幾句,「那你們先幫我辛苦著,我這就回來。」
四夫人忙一連聲的讓她放心。
四夫人畢竟幫著管了這麼多年的家,這里也都是些貴夫人,四夫人正是出風頭,結交人的時候,斷不會玩什麼把戲。純歌就放心的給連大女乃女乃使了眼色,連大女乃女乃會意,拉著陳端瑯和寶哥兒,一起跟著純歌到了廳堂後面的寧安榭。
陳端瑯看著純歌,就想湊上去。
純歌也很擔憂陳端瑯,可今天,時機不對!
純歌就模了模陳端瑯的臉,見他面色紅潤,穿著一件柳青色褂子,眸眼晶亮。隱隱已經有了幾分挺拔模樣,也略微放了心,就叫琥珀和紅玉四個人,帶著陳端瑯和寶哥兒出去吃點心。
寶哥兒什麼都不懂,只覺得高興,還拍著手說要找武哥兒一起出來玩。
純歌和連大女乃女乃臉上都是汕然。
這段時日寄人籬下的生活,已經讓陳端瑯懂事了許多,先前不知道,是因陳端儀和連大女乃女乃誰也沒告訴。如今見到滿屋子都是漫天的白色,又听到人說什麼國公夫人,早就明白了。就過去模了模寶哥兒的頭,一本正經哄他道︰「寶哥兒乖,小叔叔帶你去吃點心,讓十三姐姐和大嫂好好說話。」
寶哥兒很喜歡陳端瑯,似懂非懂的點了頭,乖乖跟著出去了。
陳端瑯卻又給純歌和連大女乃女乃恭恭敬敬行了禮,才出去找寶哥兒。
連大女乃女乃就著陳端瑯的背影,若有所思。
純歌一邊瞧見,微微皺了皺眉。
連大女乃女乃回過神,就先拿帕子擦了眼淚道︰「大姑女乃女乃真是福薄。武哥兒剛出生的時候,就擔憂著他長不大,眼見得武哥兒就快要被立為世子了,她卻突然熬不住了。」說著,嗚嗚的哭了起來。
純歌听見這番話,嘴角微翕。
武哥兒請立世子的事情,自己當然是知道的。
李建安回來時候,曾經跟自己說過,皇後所出的大皇子馬上就要大婚。嫡長子大婚過後自然就是封太子,皇家會有推恩的舉動,武哥兒這個時候封世子,是再合適不過的時候了。
陳純芳說不定就是怕這個關鍵時候生出什麼波折,加上她的身子也確實熬不住了,才會不管不顧設下連環計,想把一切都打點妥當。
不過陳純芳剛沒了,連大女乃女乃就來自己跟前說這麼一番話,是警告還是試探?
看樣子,陳純芳所做的事情,陳家未必是全不知情的……
純歌心底就覺得有些冷,還是撐著道︰「如今我也只想著把大姐的後事打理妥當,武哥兒那里,也實在分不出多少心思,只能讓母親多操心了。」
連大女乃女乃意外的望著純歌,「您說武哥兒在太夫人那兒。」
純歌眼里掠過一抹光,面上卻愧疚道︰「本該是我費心思,卻要勞碌母親,真是我不孝。」還低了頭,擦了眼眶。
連大女乃女乃這次真是不知道說什麼了。
本是想要試探這位十三姑女乃女乃,順便也警告著,武哥兒是要封世子的人了。別想著因為大姑女乃女乃做了不好的事情,就能對著武哥兒下手。
沒成想,別人倒比自己還想要避嫌,先下手把武哥兒送走了,自己唱了一出沒人搭理的戲。
連大女乃女乃干干的扯了扯唇,就嘆息道︰「您也得注意著身子,武哥兒今後就靠您了。」
純歌面色微冷,淡淡道︰「大嫂這話說得,武哥兒是李家的嫡長子,太夫人和國公爺都看的比什麼都重。他哪能沒有依仗。」
連大女乃女乃沒想到純歌竟然會直接噎了回來,一時間倒不知道說什麼了。
純歌見連大女乃女乃忐忑不安的樣子,知道敲打的也夠了,就緩了語氣道︰「其實我有件事想跟大嫂商量。」
連大女乃女乃如聞大赦,馬上坐直了身子,一連聲道︰「有事您說就是。」不怕你有事,就怕你今後半點都不想再依賴陳家長房。
純歌就嘆氣道︰「說起來,大姐這麼一去,正該是好好的請了做七天水陸道場,再請人過來念幾天經文。可您也知道,皇長子馬上就要成婚了,若是大辦,就得一直拖著半個月。恐怕會沖撞了皇長子的婚事。國公爺和太夫人的意思,就只做三天的道場,念兩天的經文。我心里覺得不舒坦,為這個,還跟咱們國公爺爭了幾句,他卻罵我不懂君臣有序。這才一直等著您和大哥過來,給拿個主意。」
純歌就瞥了瞥連大女乃女乃猶豫的神情,又接著道︰「我是想給大辦一場的,可又怕真的撞了什麼……」
陳純芳人都死了,熱熱鬧鬧辦一場有什麼用!
皇長子是要當太子,將來要當皇上的人,是國公府的親外甥,國公府自然不會願意讓他的婚事有一點不痛快。
何況陳純芳還是自己做下那些事才沒的。
依著自己公公還有家里那個老不死的意思,定然是想要大辦。甚至連自家夫君都不會願意委屈陳純芳這個妹子。可自己分得清楚厲害。
連大女乃女乃左右權衡了一番,就咬牙道︰「國公爺說得對,君臣有序,咱們家里,就算是再怎麼難過舍不得,也沒有沖撞了皇家的道理。這喪事,就按著國公爺和太夫人的意思料理。你大哥和我,陳家上下,都不會有半句怨言。」
純歌還是猶豫……
連大女乃女乃看見純歌這副樣子,心里恨得牙癢癢。
本來是想給別人下個套,自己先鑽進了繩子里面。
現下到了這個時候,明知道對方是拿自己做筏子,也只能咬牙認了。
想到這個,連大女乃女乃就拍了拍純歌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吧,縱使外頭有人說閑話,還有我給你分辨呢。」
純歌就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般,露出了感激外帶如釋重負的神情,望著連大女乃女乃淚眼朦朧道︰「我就知道,大嫂您對我是最好的。」
連大女乃女乃只能干應了兩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純歌見到連大女乃女乃這樣,心里也不覺得有多痛快。
李建安和太夫人是徹底對陳純芳失望了,在李家子嗣上動手腳,犯了他們大忌。加上確實跟皇長子婚事沖突,所以定下了這個主意。
自己不想背負外面不知情人的罵名,更不想將來武哥兒長大了心生恨意,一直不願意。
本也沒想著讓連大女乃女乃做擋箭牌,誰知道連大女乃女乃居然想學了大太太和陳純芳的手段,用端瑯來試探要挾自己,那就由不得自己不借著機會在她身上動動手腳,讓她收斂了。
可純歌也覺得累……
無窮無盡的爭斗,每一步,都走得這麼辛苦。
本來自己還曾動搖過,看著李建安這樣對自己,還想要全心的去信任。
可現在……
陳純芳和李建安這麼多年夫妻,一朝斷情,李建安就能做的這般狠,誰知道來日自己會不會又是另一個陳純芳。
純歌只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一個死角里面,再也轉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