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容長公主模模小孫女的頭,低低嘆息道︰「不是祖母狠心,實在是你娘這些時日鬧得太不像話了。」
月容跪在地上嚶嚶哭泣。
寶兒本來不以為然只是坐在一邊玩,看月容哭成這樣,也跑過來鑽到和容長公主懷里撒嬌。
「娘,你別把大嫂送走。她還讓人給我做好吃的呢。」
和容長公主眼神幽幽的望著康樂郡主。
康樂郡主被和容長公主一番話說下來,早已是冰涼徹骨。
沒想到最近的一舉一動居然都被婆婆不動聲色看在眼里,自己還以為婆婆是默許了自己的做法,或者畢竟是上了年紀,所以才……
誰知道都是一場空。
連月容和寶兒求情都不肯松口,這下可怎麼才好。早知道就憑著家里的地位,不管是哪位皇上繼位也要給幾分顏面的。
就為了想要給兩個兒子找個好出路,那位皇後對自己又從來是不假辭色才去找上榮貴妃。
沒想到連婆婆都得罪了。
康樂郡主在心里後悔不迭,淚水滂沱。
月容還在低聲懇求。
外面和容長公主心月復的嬤嬤進來稟報。
「長公主,定國公夫人來了。」
屋子里幾個人都俱是一愣。
康樂郡主眼神晦暗不明。
和容長公主卻略略沉吟後低低笑了起來,拍了拍懷里寶兒的頭道︰「寶兒,你家表姐給你帶水晶餃子過來了。」
寶兒就從和容長公主懷里爬下去,蹭蹭跑到外頭說要去接純歌,後面跟了好幾個嬤嬤丫鬟。
和容長公主只是笑眯眯看著,沒有阻攔。
還掃了一眼地上的康樂郡主和月容,淡淡道︰「都起來吧,客人來了,就得好生招待著,不要再想著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丟咱們府里顏面。」
即便康樂郡主心里還有不忿,這個時候也有些慶幸純歌來得及時,急忙站起來擦了擦眼淚恭恭敬敬站在邊上。
寶兒已經一溜煙跑到東院抱廈邊。
看到幾個嬤嬤抬著轎子進來,忙小跑過去,停在轎子面前,喊道︰「表姐,我的水晶餃子呢?」
一听見這個清脆的童音,純歌就知道定然是寶兒。
正好嬤嬤們停了轎子,純歌就下來,然後從旁邊翡翠手里拿了食盒過來,又上去牽了寶兒的手,「寶兒都長高好些了。」
還問他最近念書念到哪兒,有沒有好好吃飯。
寶兒心不在焉答著,眼神一直在食盒上打轉,還咽了好幾回口水。
看著寶兒這副樣子,純歌本來沉重的心情都輕松了許多。
連翡翠都悄悄低著頭無聲的笑。
純歌一路拉著他慢慢走,笑道︰「好了好了,都是你的,總也得進去之後再打開,否則都涼了。」
寶兒就忙點頭,「那咱們走快些。」
腳下的小步子變得飛快。
翡翠擔心純歌出事,又不敢開口阻攔,著急的很。
還是旁邊有嬤嬤識趣,出來說讓寶兒走慢些。
和容長公主夫妻兩個雖說溺愛寶兒,但卻從不是那樣無所顧忌的嬌慣。也會給寶兒將許多道理,不讓他成為一個紈褲子弟。
听了嬤嬤的話,寶兒就像個小大人一樣立著想了想,覺得走快了果然不好,就又重新穩穩當當的走路了。
純歌看著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了幾聲。
不過半刻鐘的時間,就已經到了正房門口。
康樂郡主早已打點好容顏,親自掀了簾子,從門廳那塊紫檀木瓖理石屏風後頭繞出來。
一見純歌拉著寶兒,就上去裝作很不高興的樣子教訓道︰「就你心急,還不快帶著你表姐進去拜見。」
寶兒不以為意,笑呵呵拉著純歌的手。
純歌見康樂郡主雖說面容溫和,眼神里卻藏著一絲戒懼,就覺得有些奇怪。
「康樂,還不快把你妹妹領進來!」
里頭傳來和容長公主溫和的聲音。
康樂就上來挽著純歌,親親熱熱的一路進去。
這是純歌第一回到公主府來。
屋子里陳設很簡單,沒有珠翠金玉的瓖嵌,一應靠背坐墊也和一般富貴人家無二。
和容長公主端坐在正中炕頭上,滿頭烏發盤成一個雲水髻,正紅富貴花開刻絲褙子襯得一張看不出年齡的臉貴氣逼人。
背後又是白色蘇繡手藝的迎枕套子。
兩相結合起來,看起來分外柔和。
尤其是和容長公主發髻上那一根紅木簪子,普普通通的,居然讓人感覺萬分光華。
純歌眼神不由在那根簪子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和容長公主先前看純歌這副樣子,還不知道她在看什麼,等意會過來,就模了模頭上簪子,笑道︰「丫頭是在看我這根簪子?」
純歌愕然片刻,不好意思低了頭。
「您這簪子看起來精致得很。還沒見過有人能把蓮花雕的這樣栩栩如生,就是那些上等的手藝匠人也沒有這樣厲害。」
和容長公主立時笑的開懷極了。
康樂郡主察言觀色,有心湊趣,一邊按了純歌坐下,還捂了嘴笑,「那些匠人不過是手巧罷了,雕這根簪子可得心誠。」
純歌臉上堆滿困惑。
「這簪子,是爹當年親自給娘雕的。連這木頭,也是爹尋了上等的紅豆樹回來,栽在院子里,一照料就是十年。然後又雕了三年,才在成親那天給了娘做信物呢。」說這話的時候,康樂郡主臉上滿是羨慕。
和容長公主早已是滿面暈紅,嗔道︰「哪有這樣說婆婆是非的兒媳婦,可不是討打。」雖說是責怪,但話里話外都是甜意。整個人好像都年輕了幾歲。
純歌也覺得很驚訝。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來歷。
居然是紅豆樹的木料
早听說和容長公主和駙馬之間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沒想到這位駙馬會花費這樣的心思。從小就栽下紅豆樹,再親自雕刻。
這份心意,實在是難得。
難怪和容長公主跟寶貝一樣戴在頭上呢。
純歌的確是很羨慕,不過現在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就很誠心道︰「這根簪子可是我瞧過最好看最珍貴的簪子了。」
沒有直接夸耀感情,反而讓和容長公主听的滿心愉悅,看見純歌的眼神變得更柔和了幾分。
剛要說話,旁邊寶兒已經忍耐不住,拽著純歌袖擺道︰「我的水晶餃子呢。」
和容長公主就沉著臉,「真是什麼時候都忘不了吃。」
寶兒撇撇嘴,不理會,眼巴巴的看著純歌,眼神亮晶晶如同天上繁星。
純歌忙從旁邊翡翠手里把食盒接過來,又看著和容長公主,「姑姑見諒,這餃子雖說刻意保著溫,只怕也有些涼了。寶兒恐怕吃不得。」
和容長公主听見純歌喊得姑姑兩個字,眼里飛快越過一絲笑意,就順水推舟喊了人帶寶兒下去。
先熱熱餃子,再伺候寶兒吃。
寶兒歡天喜地離開了。
嬤嬤和丫鬟們都跟著走了好幾個,只剩下康樂郡主和月容還坐在那兒。
方才進來時候已經見過禮,純歌也知道彼此身份。
只不過她剛才借著寶兒要吃餃子已經支走了一多半的人,這個時候看見康樂郡主和月容還留在這兒,就不知道怎麼開口。
算起來康樂郡主和月容都是公主府的人,信不信得過,可輪不到自己來說。
純歌就把眼光投向了和容長公主。
從純歌一開口就毫不避諱喊了一聲姑姑,和容長公主就明白這是純歌刻意拉近距離的意思,也表示有所求。
本來這樣的事情,一家人也不需要避諱。
不過和容長公主總覺得康樂郡主辦事靠不住,月容年紀又還小,知道太多的事情反而不美。
「月容,你去陪著寶兒也吃幾個餃子。你表姑姑的手藝,你祖父都說好得很。」
月容年齡雖小,卻一直被和容長公主帶在身邊教,有些事情很明白,就順從的站起來,挨著行了禮,退出去了。
康樂郡主還坐在那兒不動。
和容長公主 了一眼過去,康樂郡主就好像坐在火上烤一樣,急急忙忙站起來道︰「我去照顧著寶兒和月容兩個,省的待會又鬧起來。」
和容長公主淡淡點頭,由著康樂郡主出去了才把其余下人都遣退。
純歌還叫退下去的一個嬤嬤帶著翡翠去吃兩杯茶。
等屋子里只剩下純歌與和容長公主兩個人的時候,和容長公主就笑微微看著純歌,緩緩道︰「丫頭,今天可是有事情讓我幫你?」
純歌心里細細思量著該怎麼回話。
像和容長公主這樣身份的人,經過了宮闈斗爭,還能始終在皇上心里有那樣地位。只怕不僅僅是一個養育之恩就能求來的。
尤其李建安話里話外都那樣推崇。
身份又高,又精明厲害。
自己說的事情也是秘辛,還牽涉到太後那邊。
自己最好還是別拐彎抹角,省的把人耐性都磨光了。
純歌就從椅上站起來,跪到了地上。
看見純歌下跪,和容長公主也不叫純歌起來,只是眼瞼微垂,後頭就笑了一聲,「看樣子,你這丫頭求的事情不小啊。」
純歌也不辯駁,恭恭敬敬行了大禮,伏在地上道︰「求長公主替我十二姐姐做主,請旨讓她和靖侯府世子周炎合離。」
「你說什麼!」縱然是心中早有了定魂針,盤算了千百個可能又了不得的大事,听了純歌的話,和容長公主還是吃了一驚。
純歌跪在地上又把話重復了一遍,「請長公主替我十二姐姐做主,請旨讓她和靖侯府世子周炎合離。」語氣十分堅決,沒有半分退縮。
不過這兩回,純歌也沒有再稱呼姑姑了。
說起來,這個姑姑不過是和容長公主平衡各方敲打各方的手段。就算是有一些喜歡的心意在里頭,也不是全部。
像這樣的大事,不是一聲姑姑就能了解的。
「胡鬧!貴族婚事,豈能說合離就合離,女子名節,又是何等重要。你們陳家雖說沒有爵位在身,祖上回去也是書香大族,鐘鳴鼎食。靖侯府更是累世功臣,太後娘家。這樣一門親事,怎能由得你說合離就合離。」和容長公主雷霆震怒,臉色陰沉的看著地上的純歌。
既然走到這一步,斷沒有為了幾句責罵就退縮的道理。
純歌就抬起頭,眼眶通紅的望著和容長公主,「長公主,我也知道。自來有出嫁從夫的道理。身為女子,不管身份如何,但凡是嫁了人,是生是死就該有夫家做主。」
「你既然知道就好,你也一貫是個聰明孩子,怎的沒頭沒腦就出了這樣的餿主意,還巴巴跑來求我。是不是你十二姐姐受了什麼委屈,你不要擔心,等我去宮里給太後說說,讓她好好管教管教周炎那小子,給你十二姐姐做主。合離的事情就不要說了,指不定你十二姐姐知道了你這主意也要埋怨你呢。」
听見純歌先頭一番話,和容長公主臉色微霽,就拉了純歌起來,讓她坐在旁邊,責備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雖說本朝律法沒有禁止女子合離。不過你瞧瞧,又有誰真是跑去合離了的。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是忍著,等有了兒子一切不就都好了起來。說白了,女人再強,終歸是要依附著男人過日子。不說你十二姐姐,就是我,以前也不是沒受過氣呢。哪能動不動就這樣使性子。」
做女人的確不容易。
尤其是上有公婆,還沒有找到一個好良配的時候。
可有些事情能忍,可以使用心機避過去,好好過日子。
有些事情,卻已然超乎底線,再無退路了。
這樣狀況下,除了奮起一搏,實在是沒有別的退路。
要是陳純瑤還有選擇,自己又何必走這條最艱難的路來幫她!
純歌心里酸澀,臉上已是淚雨紛飛。
和容長公主看她哭得這樣難過,先前還覺得不悅。
難不成是自己給了梯子,有了幾分好臉色,所以這丫頭就準備往上爬了?
這樣過分的事情都敢提出來。
不過先前那回在集市上,看著這丫頭的性情舉動也不像是張狂人。
怒火又熄滅幾分,和容長公主就柔聲道︰「我也知道你們姐妹感情好,不過這夫妻間的事情,床頭打架還床尾和呢。你再親也親不過人家相公,你還是別插手了,听姑姑話沒錯。」
純歌听這聲姑姑喊出來,就一下子大哭起來,「姑姑,您不知道,我十二姐姐過得什麼日子!」
和容長公主臉色微變,「周炎那小子的確是不像樣,不過當初他家里上門去提親,我听說陳家也答應的挺痛快!」話里已經含有了一絲責備。
純歌听出來,也只能在心里苦笑。
這件事情說來說去,的確是陳家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