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安定定站在梅香院垂花門前,望著薛姨娘。
薛姨娘面容素淨,俯身給李建安請安,帶出優雅白皙的頸項。
李建安不經意間瞥見,唇角就撇出一抹冷笑,若有所思盯著薛姨娘。
遲遲沒有听見李建安喊起身,薛姨娘心里沒底,就又問了一聲安。
李建安輕輕笑了一聲,道︰「起來吧。」然後頭也不回往前走。
薛姨娘心中微驚,想到今天听到的消息,那雙往日總是帶著呆板木訥的臉上就有了一絲銳利。
夫人肚子里有三個孩子!
還有兩個是哥兒,甚至可能全是哥兒……
眼見著自己當年下了那麼多功夫,才慢慢的一點點哄的陳純芳自己把文哥兒養的嬌弱不頂事了。又好不容易才在後頭又費盡心機把手里能動用的都動用起來,才叫文哥兒和陳家越來越近,卻和李家這個爵位越來越遠。
誰又會想到……
陳純芳那個沒用的,既然知道給妾室下藥,讓妾室生不出孩子來,怎的就不會事先在繼室身上動手腳,就算她不方便,難不成不知道陳家那位大太太……
還偏要等到人嫁過來了再在賬冊上動手腳,被國公爺看破不說,連帶自己後頭動手都不便宜,真是蠢材!
薛姨娘心里憤憤的,面上還不敢帶出一絲半點來,只是幽幽望著李建安的背影,在夏末微風里喊了一聲國公爺。
聲音婉轉,語調柔柔中隱隱能品出一絲悲意來。
李建安身形凝滯,就站在了原地。
薛姨娘眼里掠過一抹輕飄飄的歡喜。
自己伺候了國公爺這麼多年,國公爺雖說人冷心冷,但只要是你沒有先做對不起他的事情,不管如何,他總會給自己這個舊人留一份舊情,未必是尊重,不過今天也足夠用了。
寂靜的梅香院外院里頭,開始漾起了若有似無的哽咽之聲。
李建安慢慢轉過身子,盯著正用帕子擦淚的薛姨娘。
薛姨娘只是低著頭,一個字也沒有說,指尖上帶著點點濕氣。
李建安慢慢走過去,就一下子掐住了薛姨娘下巴,逼著她抬起頭來。
薛姨娘目光盈盈,楚楚可憐。
李建安目光漸漸由慍怒變得厭煩,甩手淡淡道︰「你想求些什麼!」
薛姨娘大驚失色,不明白李建安為什麼忽然說這樣的話。
本來不是好好的。
國公爺分明已經軟下心腸,只要自己再加一把火,今天想要求的事情就大有希望能辦成了。
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靠的就是伺候了國公爺這麼多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國公爺,有些時候,甚至比太夫人還要厲害。
憑著這點,才能在很多時候判斷出國公爺的意思,從不做逆他心意的事情,爭取機會生下了文哥兒,有了今天這個地位。
為何今天卻忽然不管用起來。
薛姨娘頭一回這樣沒底,一時之間竟把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忘了個一干二淨,只是在那里戰戰兢兢的低頭。
李建安不耐煩道︰「太夫人讓你和安姨娘在院子里好好呆著,你跑到梅香院來做什麼!」
「國公爺,奴婢不敢打攪夫人休息,只是有事情想要求求國公爺。」薛姨娘害怕沒了機會,只能冒險試一試。
「說吧。」
薛姨娘見李建安皺眉,卻還是松了口,就急忙道︰「秋楓院那邊五行克木,奴婢曾經求過一個普寧寺的大和尚,他告訴奴婢文哥兒一生就需要木行扶持著,最好連身邊都要離木遠遠的。奴婢雖說不是文哥兒的母親,好歹也是生文哥兒出來,生怕自己帶累他,就想問問爺的意思,能不能讓奴婢另外挑一個僻靜的地方住著。」
好像很怕李建安發怒,誤會她有別的意思,還急忙解釋道︰「奴婢听說碧水閣還空著,奴婢願意搬到那兒去住,絕不給任何人添麻煩。」
秋楓院和碧水閣都是李家祖上的妾室所住。
從老國公開始就閑置下來,家中上上下下幾乎沒有人再去過問過。算起來都是僻靜無人照管的地方,不過秋楓院好歹還是自成一格院落,碧水閣不過就是先人為了賞景才臨時修起來的幾間竹屋子,到了現在,也不知道破爛成什麼樣子了!
算起地勢來,更是比秋楓院還要偏僻許多。
薛姨娘居然要去那兒住!
李建安就深深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
末了才道︰「太夫人既然有吩咐,你照做就是!」
薛姨娘還想再說話,卻看到李建安冷厲的眉眼滿是不耐,心中一酸,知道李建安是著急去看純歌,就囁嚅著下去了。
李建安卻望著薛姨娘背影怔了一會兒,許久才給身邊蓮枝吩咐道︰「你待會出去告訴王管事,這幾天多盯著薛姨娘。」
居然不是最喜歡拈酸吃醋的安姨娘,而是平日安安靜靜的薛姨娘。
蓮枝聞言吃了一驚,不過也知道這種事情輪不到她來管,低眉順眼應了一聲是。
李建安就直接進去看純歌。
純歌正坐在屋子里拉著幾個小丫鬟選布料。
旁邊人都嘰嘰喳喳出主意。
翡翠聲音最大,不停指著一匹棗紅色繡了葫蘆花樣的上好蘇緞道︰「夫人用這個用這個,這顏色鮮亮,料子又好,做出來哥兒姐兒肯定都喜歡,穿在身上還舒服呢。」
綠玉跟翡翠混久了,兩個人也很好,就旁邊笑話翡翠,「瞧瞧翡翠姐姐,還沒配人呢,孩子上頭的事情就一清二楚了。」又擠眉弄眼給純歌出主意,「夫人夫人,快快給翡翠姐姐找個人家吧,人家著急了呢!」
純歌就笑問她,「誰著急。」 了一眼面紅耳赤的翡翠,哦了一聲道︰「原來是翡翠著急了!」
話剛說完,不等翡翠跺腳埋怨,自己倒先笑了起來。
眉眼舒展,本就靚麗的五官看起來竟然仿佛是暈了一層光圈般,看得人沉浸其中。
李建安從外頭走進來就听見一屋子笑聲,又看到純歌面色紅潤,半點沒有不好的跡象,心里先松了一口氣。
但凡是雙生者,听說都不好。
沒想到自己這個,不止是雙生,反而能吃能睡的,真是上天所賜的福氣!
李建安心里的歡喜就更甚,先前因薛姨娘帶來的不虞也去掉幾分,還前所未見的和幾個丫鬟說起了玩笑話。
「誰著急配人了,叫你們夫人都給做主!」
翡翠紅玉幾個丫鬟一直都很怕李建安,這會兒乍然听見李建安跟她們說笑,半晌反應不過來,等都明白了,臉上卻都起了惶恐。
純歌在旁邊瞧見,就禁不住好笑,嗔了一眼過去。
李建安看的心頭溫軟一片。
徑直走過去坐在了純歌身邊,隨手端起純歌面前梅子茶,就著喝了一口。
純歌自從知道有了身孕之後,能吃能睡,也沒有不好的跡象。就是偶爾才會想吃一些酸辣的東西,也會吐幾次,不過吐過之後大抵還是能吃的。
就算是最不好的那幾日,也只是虛驚一場,折騰了一會兒就沒事情了。
但這梅子茶卻是一日不能斷掉。
為這個太夫人還特意叫人去莊子上的農家里收來新鮮的青梅,配上太醫開的溫補藥材用秘法炮制出青梅液來。
酸酸的青梅液,喝的時候沖一些熱水進去,稍微晾一會,就是青梅茶了。喝起來能讓人從身體舒服到心坎去。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純歌近日這個喜好,李建安作為枕邊之人更是清清楚楚。
純歌見李建安明知故犯,還特意在眾人面前端了她茶盅來喝,臉上就飛起了一抹紅霞。
李建安故作不知,還微微笑了起來。
純歌害羞的低了頭。
童媽媽和翡翠幾個人交換了眼色,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屋子里就只剩下夫妻二人。
李建安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把純歌抱到了腿上,半摟半抱的時候,寬大的手掌還不停摩挲著純歌的月復部,喃喃道︰「真是三個!」
語調中有抑制不住的歡喜。
自言自語中,又好像純歌突然會消失一樣,緊張道︰「純歌你一定要好好把咱們孩子生下來。」
純歌听了哭笑不得。
大名鼎鼎的定國公,沙場上的閻羅王,竟然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不過這個男人,也定然是日日夜夜為子嗣著急吧,所以听見自己肚子里一下子有了三個孩子,才會這樣患得患失。
身為定國公,朝廷上如履薄冰,後院又是一團混亂,曾經失去過好幾個孩子,也難怪他和太夫人都小心翼翼的近乎過分。
尤其是自己這肚子里承載著李家莫大的希望。
想到這些,純歌心里原本存著的一些不高興也就都消失不見了。
關心在乎子嗣又如何,不說是古代人以傳承宗祠家族為畢生最重的事情,就算是現代人,很多還因為女子不能生養而離婚。
孩子本來就是無數人邁不過去的一個坎。
自己也不能太苛求了。
至于太夫人那些大手筆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的嫉妒與麻煩,也就稍稍體諒了吧。
純歌想明白了這些,就一言不發偎在李建安懷里,感覺到李建安寬厚溫暖的大帳一遍遍摩挲過月復部,心里升騰起一種安寧和滿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