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車上,李建安就給純歌交待了要匆匆回家去的原因。
「宮里元才人有了身孕。皇上下旨讓趙老太爺趕緊進宮去。」
宮中有皇子或是公主即將降生,的確是件大喜事。皇上想讓趙家的人早早去測算一下孩子的命理也很應當。
不過李建安怎麼這副臉色。
不是生氣,倒像是一種擔憂。
元才人身份微薄,後頭也沒有娘家撐腰,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宮女出身罷了。就算是皇上寵愛這個孩子一些,也威脅不了皇後的地位。
純歌就覺得很奇怪,腦海里忽的一道靈光閃過,望著李建安,「元才人這孩子是多久的月份了。」
李建安贊賞的看了一眼純歌,小聲道︰「說是不過半月。」又補充了一句,「敬事房記檔的時候,說召幸元才人的日子是中元節。」
中元節!
純歌不由打了個寒顫。
中元節是鬼節,人們大多數都以為,這一天孕育或是出生的孩子,克父克母,乃是天煞之人。
皇家更是認為這孩子一旦生出來,恐怕就會禍國殃民。
這種對特殊日子的忌諱,即便是到了現在,還有許多人在乎。為此不惜冒險提前生產。
可皇家正是因為顧忌這個,在清明,中元乃至下元的時候,都不會安排人侍寢的。
什麼時候降生防止不了,什麼孕育卻還是可以控制的。
怎麼元才人還會在那天……
純歌心里疑惑重重,又不好直接問李建安。
總不能問皇上是不是色迷心竅,做了一回昏君吧。
李建安卻先一步挪過去,又大又亮的鳳眼中寫滿了疲憊,過去摟著純歌道︰「中元節那天,皇上先去榮貴妃宮中坐了一會兒,喝了一杯酒,才和皇後一道去了天龍寺祭拜。」
中元節是鬼節,自然就要祭祀祖宗。
天龍寺是皇家寺廟,供奉著皇室歷代祖宗牌位,每一年皇上皇後都要月兌去龍袍鳳冠,親自去天龍寺祭拜念經,為皇家祈福。一直到亥時過了才能回宮,第二天為了表示對列祖列宗的尊敬,也不會召見任何王公大臣。
皇上在去天龍寺之前先去榮貴妃的宮里。接著跟皇後去了天龍寺。
純歌心里暗暗揣度李建安話中透露出來的訊息。
既然刻意提了榮貴妃出來,那就是這件事和榮貴妃有關了。
榮貴妃,皇後……
純歌手上冷汗如漿,震驚的看著李建安。
李建安對上純歌的眼神,嘴角微翹,輕輕點頭,「皇上在榮貴妃宮里用了酒。皇後娘娘從小一喝酒身上就起紅疹子,就連聞到酒味都不舒坦。這些年宮中舉辦飲宴,皇上從來不讓皇後娘娘沾酒,在皇後娘娘面前擺的也是清水。皇上喝了酒就沒等皇後,打發了人去告訴皇後娘娘,然後自己騎馬去了天龍寺。令人龍攆照舊抬著走。」李建安頓了頓話又道︰「元才人會些功夫,本來是皇上身邊伺候的人宮女,皇上就讓她跟著一起騎馬。」
話到這里,就再沒有往下說了。
純歌看著李建安臉上流露出的慶幸之色,心里也不由呼了一聲好險。
要是皇上在榮貴妃那邊用過酒之後,直接就去了皇後娘娘那兒,然後……
堂堂皇後,在鬼節和皇上糾纏不說,還孕育了子嗣。
只怕就算是皇上再如何寵愛皇後,李家再怎麼在朝堂上有權勢,從此之後也會兵敗如山倒。
即便是這個孩子不要,皇後的位子也坐不成了。
廢後的兒子,也失去了嫡子的地位,失去了江山的繼承權。
這個計策實在是厲害。
不過那位榮貴妃也是搏命一駁啊,這種事情就算是當時皇上明白不過來,事後想想也是清清楚楚的。
這可不僅僅是設計皇後,也是設計皇上,消息一旦傳出去,皇上也難逃百官指摘,一個昏君罵名是丟不掉的了。
純歌就在心里暗暗佩服這位榮貴妃實在膽子夠大。
是肯定皇上對她憐惜寵愛,太過自信,還是有其他不得不冒險的道理。
聯想到以前鄒家在京城的韜光養晦和榮貴妃的知情識趣,再比較鄒家最近的屢屢出手和榮貴妃的棋出險招,純歌就看向了李建安,卻沒有多問。
這些事情,李建安願意告訴就說幾句,不願意說,自己也實在沒有打听的必要。
不管李建安現下對自己多好,終究還是一個男人。尤其這種事情本來自己也管不了。
看李建安頗有信心的模樣,想必心里早就有底了。
李建安也沒再多說,轉而給純歌說起了別的事情。
「二嫂下月生辰,娘親自寫了信給她讓她回來。正好舅父那邊說幾個表外甥也要考跟端瑯一起考這次恩科的童生試,就湊在一起聚聚。今兒二嫂就已經回家了。」
原來這才是要急著趕回去的原因。
純歌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下李建安的目光,見他在提到二夫人的時候,有些感慨和贊賞的意思,就重視起來。
李建安這樣近乎自負的男子,能夠在說到一個女人時有這種目光,這位二夫人在李家地位應該不低。
純歌就軟軟道︰「我一定好好給二嫂辦生辰!」
李建安憐惜的揉了揉她發頂,囑咐她,「不用你操心,陳家事情都一大堆,你又有身子。我就是給你說一說,二嫂她性子有些冷清,她要是說了什麼不好听的話,你別跟她計較,回來告訴我或是去跟娘說都行,讓咱們來跟她提個醒。」
純歌心里更加驚異。
妯娌之間的事情,李建安從來不參合。
不是管不了,是不屑為之。
偏偏特意把二夫人點出來說,話里話外雖說是要給自己撐腰,實際卻流露出一種讓自己容讓的口吻。
當初四夫人和五夫人在自己面前得寸進尺,李建安可是很護短的口氣。
這個二夫人,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想到前幾回李建樾和李建浩去都沒接回來人,還有三月三時候二夫人叫人回來說的那句莊子清靜,以及太夫人偶爾提及時候一副憐惜的口吻,純歌就在心里暗暗做了決定。
回去以後一定要好好打听打听這位二夫人,特別要看看李建安和太夫人對她的態度,盡量軟著來,實在不好相處,就回避一些,不能用硬刀子。
兩個人又說了會話,就到了李家。
李建安要僕婦們抬著純歌先回去梅香院歇息,他去太夫人那兒請安。
純歌就嗔怪道︰「二嫂都到家了,我這個當弟妹的卻不過去問個禮,這成什麼樣子。」
李建安凝眉看著純歌的肚子。
純歌卻發現了李建安那看似為難,實則眼底深藏的贊同。更加打定主意要先過去見二夫人。
「國公爺,我沒事,您瞧我一路回來不都是好好的。」
因何會在趙家不舒服的事情,純歌早就在馬車上毫不避諱的直接告訴了李建安。
李建安本來也知道五夫人有時候說起話來沒有分寸,也沒責怪純歌。
這會兒听見純歌提起來,就抿了抿唇角,點頭道︰「那也好,不過要是不舒坦,就要趕緊告訴我。」
純歌低頭應諾,見四夫人和五夫人都是一副要急著去見二夫人的恭敬樣子,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這位二夫人,真是好厲害,把家里上上下下都弄得服服帖帖。
連最難纏的五夫人都……
純歌輕輕在心里嘆息了一聲。
平心而言,自己好不容易在李家模清了底細,把上上下下的性情都弄了個遍,松和了一些,又回來一個地位重要,卻一點都不了解的二夫人,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事。
可李家又沒分家,別人要回來,自己也不能攔著不讓。
何況爵位本來該是李建安二哥的,二夫人嫁過來,年紀輕輕卻做了寡婦,總不能為了人家脾性怪些就要下手把人弄走。
純歌壓抑著心里一種突如其來的危機感,強作笑顏坐著油車去了太夫人那里。
一掀開簾子,繞過插屏,就听到一陣暢快的笑聲。
是太夫人……
李建安先一步進去,後頭四夫人和五夫人扶著純歌。
五夫人和羨慕的道︰「瞧瞧,二嫂回來,家里頭就是不一樣,看娘高興的樣子。」
四夫人朝著純歌望了一眼。
純歌瞥見四夫人投過來的打量目光,露出一個溫和而恰到好處的笑容,眉宇中卻藏著一絲掩不住的悲色。
四夫人很快又低下了頭。
純歌心里微曬。
李建安進去後就給太夫人請安,叫了一聲二嫂。
跟在後面的純歌正好看見李建安坐下,本來被李建安擋住的目光一下子就都投在了那個端坐在太夫人左下首的年輕婦人身上。
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下面套著宮緞素雪色絹裙,穿著的很素淨,因為是守寡的人,頭上也沒有戴特別貴重的首飾,只有一根沒經過任何雕琢的玉簪子斜斜插在烏墨色的青絲上。
眉目如畫,五官秀氣雅致,唇角適中勾起來,面色如同大漠的雪一樣白,眼神卻像是荒野上的月光,看著人有種疏離的味道。
看見純歌望過去的眼神,對方就回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眼角輕微抽動了一下,飛快的閃過一抹凌厲。
捕捉人的表情,純歌本來就是個中好手。
幾乎是一瞬間,純歌就判斷這是一個帶著外表溫婉,內里卻極端強勢傲氣的女子,開始戒備起來。
這位二夫人,似乎對自己有幾分敵意。
不管這份敵意是從何而來,這樣外表看起來溫婉和善的女子卻比陳純芳那樣華光四射的驕傲女子更可怕。
陳純芳的傲氣和強勢早就顯示在了骨髓里,即便是刻意收斂,也能讓人輕易察覺。
而這位二夫人,要是不刻意去發現,你根本不會察覺。只會覺得她是因為長年守寡而清冷了些,特別的經歷和如今的處境,只會讓人憐惜和同情。
真是一個危險的對手。
純歌心里警鐘大作,卻在電光火石的反應中就俯身拜了拜。
「見過二嫂。」
沒等二夫人回答,就去端了一邊的茶,軟軟道︰「本來一早就該給二嫂敬茶,只是我娘家那邊如今……」勉強笑了笑,又略彎了彎身子,「還請二嫂湊合先喝了這杯茶,等二嫂生日時候,我再重新敬過。」
恭恭敬敬把茶捧到了二夫人面前。
太夫人忙著急的喊道︰「老三家的,你身子重呢。行什麼禮,一杯茶什麼時候不能吃!快起來快起來。」
只說什麼時候不能吃,卻沒說不用敬茶。
長嫂如母,但很多人家里身為長騷的寡婦卻都不可能有這個地位,即便是丈夫還在的,妯娌之間也不能擺多大的架子。
太夫人這樣說,純歌心里就大概有了底。笑著道︰「娘,我好好的呢。再說二嫂是嫂子,我這杯茶,是應該的。就是太匆忙了些。」很固執的堅持著,眼神坦然的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秀氣的眉輕輕蹙了蹙,沒有去接那杯茶,就轉身回頭去看著太夫人,嗔道︰「娘,您瞧瞧三弟妹弄的,我是什麼身份的人,以前那位也沒給我敬過茶,如今都一個人了,還弄這些虛禮做什麼。」話音輕飄飄的,透著一股濃濃的自嘲。
四夫人和五夫人在一邊看著,眼觀鼻鼻觀心,難得沒有出來插科打諢。
太夫人本來瞧見二夫人遲遲不接那杯茶,反而轉頭跟她說話,就有些不自在。
等听到二夫人說一個人,又說了以前的陳純芳。就想起了二夫人和陳純芳不對付,二夫人節節退讓,最後干脆避到莊子上的往事來。
又想起李建雲的早逝……眼神慢慢變成了慈愛,笑呵呵打圓場,「快喝快喝,這是你弟妹的一番心意。」只字不提陳純芳和寡居的事情,好像剛才沒有听見二夫人說什麼一樣。
二夫人眼神微微一滯,沒有再多說,扭過身笑盈盈接了純歌的茶喝下,還夸這杯茶實在是甜得很。
純歌就忙道︰「二嫂要是喜歡,以後一定常常請您去梅香院喝茶。」
太夫人就出來阻止說現下不行,孕婦不能用茶,「你們兩個要是投緣,想要商量茶道,也得等著孩子平安生下來再說。」
四夫人不經意間瞧見李建安一直坐在旁邊沒出聲,看著純歌的眼神卻帶著一抹擔憂,就站出來道︰「喲,瞧瞧咱們三嫂,還站著呢。」
親自站出來要扶著純歌坐下,選位子的時候卻不由得為難起來。
太夫人本來坐在塌上的左上首,看見李建安回來,主動挪了位子,移到右邊去坐。讓李建安坐了左邊。
這左下首的位子,照理來說,就該是純歌。
以左為尊。純歌是國公夫人,雖說二夫人是嫂子,卻不是正經的當家主母。
可二夫人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坐在那里穩如泰山,還笑如春風的跟太夫人聊天。
四夫人看見這副情形,暗自悔恨不該出來出風頭討李建安的好,此時反而僵住了。
五夫人就在一邊偷笑。
純歌看出來四夫人的為難,又見二夫人渾然不覺的跟太夫人說話,李建安眉宇中卻藏著一抹若有所思,就主動拉了四夫人到右邊下首的位子。
「我瞧著這個青山涼竹坐的墊子好,看起來又翠綠有生氣,還不會涼的太甚,真真合我心意。」然後坐了下去。
四夫人如釋重負,噓出一口氣,坐在了純歌右邊。五夫人跟著坐了位子。
李建安對純歌投過去一個贊賞的目光。
太夫人卻在此時才發現純歌坐了右下首,就看了一眼還渾然不覺,眉眼都是柔和笑意的二夫人,心中嘆了口氣,問起了純歌今天去趙家的事情。
李建安害怕純歌說起心事來又不舒服,主動幫忙挑著幾句話回了,就說要先回去梅香院歇息。
從幾個人過來到李建安說要回去,還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二夫人每次回來,念在兄弟之情,李建安總會多問幾句,這還是第一次這樣迫不及待就要走。
太夫人詫異的看了眼李建安,又看了看純歌,答應了,留下四夫人和五夫人一起吃飯,還囑咐人一定要好好伺候。
李建安就陪著純歌走了,轉身繞過插屏的時候,純歌彎了彎腰,就從光可鑒人的玉屏風上,看見了二夫人投過來的深沉目光。
回去的路上,李建安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都沒有說出來。
這還是純歌第一次看見李建安這種神情。
像是為難,又想是迷茫。
純歌心知肚明他是為了什麼事情,終究還是沒有點出來。
有些事情,自己都還是混混沌沌的,更遑論要去點醒別人了。
還是回去之後,等童媽媽她們去好好打听打听舊事再說吧。
方才听二夫人一番言論,似乎跟陳純芳有些積怨,是不是因為這個才對自己有幾分避諱。
要真是因為這個,倒也好辦,今後好好相處,讓太夫人和李建安看了都舒坦,不用為難。
要是另有其他的緣由,恐怕就……
李建安見純歌面色反反復復的,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又坦然的樣子,本來就凝重的神情更添了幾分愁緒。
昨天很抱歉,跳票了。昨天下午五點正在碼字,接到電話姨婆病危,就趕去了醫院。一直到今天晚上七點四五十分的時候,姨婆老了。心情很沉重,本來今年媽媽那邊親戚都趕回來,覺得家里就這麼一個老人了,過一年少一年,要給過一個熱鬧年,然後在正月十七給姨婆辦一個九十大壽,所以今年雖說過起來前所未有的忙,但覺得還是一份孝心。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終究還是沒熬過去。我跟姨婆不是很親,不過看著媽媽這樣子,我也覺得人生無常,前一秒鐘還好好的人,下一刻可能就天人永隔。在這里祝福大家都要長命百歲,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這是我真心的期盼。沒有什麼比活著享受陽光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