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辦喪事,純歌也沒有避諱,直接跟著李建安去了前院廳堂里。
屋子里很安靜,沒有什麼人說話。
大家都換上了孝服,只有三老爺和大老爺在腰間系上了一條白色麻布腰帶。
陳端眼中滿是血絲,見到李建安,迎上來說了兩句話,就神色復雜的看著純歌。片刻後猶豫道︰「十三妹妹有身子,還是別去沖撞了母親,就在外頭看一眼吧。」
懷孕是喜事,三太太故去卻是喪事。
喜喪不能沖撞。
陳端看上去是怕純歌沖撞了三太太去的安寧,其實是擔心純歌身子有閃失。
李建安和純歌都領了這一份情,純歌依言去了後院。
到三太太院子的時候,就听到一片哭聲,大多是三太太陪嫁的老奴僕下人。
純歌心里不禁暗暗感嘆。
這些人,有一些是真的忠心,大多卻是在擔心著以後的前程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一句話用在後院也一樣。
三太太以前重用這些娘家心月復,以後當家的吳四女乃女乃卻未必了。
雖說都是出自吳家,卻也一樣有個親疏遠近。
吳四女乃女乃也有身孕,不好過于操勞。很多事情就都是連大女乃女乃在操持,忙的腳不沾地,看到純歌進來,急忙上來,還招呼了平時不怎麼合得來的陳純荔過來。
陳純荔也幫忙料理喪事,因為陳純瑤事情不明,陳純荔也沒有什麼多余的心情,只扶著純歌去三太太院子外頭拜了拜,然後小聲「十妹妹關在後院柴房里頭。」
純歌一驚。
都關去了柴房,只怕這件事都不用商量了,看樣子陳端早就是打定主意了。
純歌本不想管這件事,卻還是困惑左右看了看,小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旁邊童媽媽听到純歌詢問,心中大急,幾次想要開口打岔,奈何這時候人多嘴雜,也不能多說,只能頻頻用眼神暗示純歌。
純歌暗自給童媽媽使了眼色。
這件事情,的確不適合過多插手,但要是陳純瑤真的謀害了嫡母。傳出去,就是所有陳家子女的不是,陳家的後輩都要背上一個不孝之名!
這樣的事情,已經完全牽連到了陳家所有人的利益,總不能一頭霧水,陳端說如何就如何,萬一沒處置好又該如何,至少對事情的狀況心里要先有個底才是。
陳純荔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話,好不容易找到人說,無論如何也忍不住,急忙把純歌拉到一間拐角處僻靜屋子坐下,叫走了幾個伺候的小丫鬟,只留下童媽媽和身邊親近的人。
「我到的時候,就听見下人們說十妹妹被關在柴房,去問四哥和三叔父,都只說十妹妹犯了錯。什麼樣的大錯,在這個時候要把人關到柴房去,至少也得給三嬸靈堂前上柱香。否則別人來見了會怎麼說!」
陳純荔這是知道三太太死的蹊蹺,跟陳純瑤有關,害怕在這個關頭上陳家做的太明顯,反而讓人猜出端倪,連累她的名聲吧。
平心而論,純歌也覺得這時候不適合處置陳純瑤。
陳純瑤要是三太太生的也就罷了。偏偏是庶女和嫡母的關系,尤其前一段時日和姨娘又發急癥沒了。
只要有心人稍稍聯系一番,可能都會猜到其中的糾葛,到時候滿京城風言風語,誰也擋不住。
但話卻不能這樣說……
純歌只好裝糊涂,蹙眉道︰「想來是十姐姐犯了錯,父親和四哥這時候心里又難受,才罰的重了些。」並不打算就這個話題再往下說了。
有些事情只能彼此心知肚明,決不能明明白白的宣之于口。
要是以前的陳純荔,一口氣上來,又看到曾經的對手陳純瑤落得這個下場,還可能不管不顧冷嘲熱諷幾句。
但這個時候的陳純荔,經過了在蘭家和蘭老夫人的斗法,和京中貴婦的你來我往。眼界心胸都不是以前可比,也不會再將陳純瑤放在眼里。
一看到純歌明明白白的拒絕,立時就道︰「對對,咱們還是等四哥和三叔父消了氣再說吧。」
也不能完全等著陳端那邊……
要是陳純瑤動的手,陳端可能會忍不住等待時機,三老爺也許出于愧疚,也不會攔著。
這樣陳純瑤就很可能在三太太出殯之前就丟掉性命,給人留下把柄。
純歌在心里默默思量了一番,打定主意待會去見吳四女乃女乃的時候,隱晦提一提這件事。
不過現在,她想先去看看冒姨娘。
能夠光明正大見冒姨娘的機會並不多,說起來,這還是出嫁之後的第一次,還有剛出生的小八。
也許算不上一個好時間,但總算能見面了。
到了冒姨娘院子的時候,冒姨娘正抱著還沒定好名字的小女圭女圭翹首以盼。
青花色的小襖,還是一樣謹守著規矩分寸,沒有一點逾越的地方,只是細看的時候,會發現衣料比以前好了許多。
雖然這並不是個見面的好時候,但冒姨娘還是忍不住喜極而泣。
「十三姑女乃女乃,您怎的到我這兒來了。身子好不好,能不能吃茶,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跟連珠炮仗一樣,一疊聲的說了話。
純歌知道冒姨娘這是高興的有些慌亂了,一句句慢慢應了,問了冒姨娘的近況。
冒姨娘連連說好。
看純歌眉目柔和,面色紅潤,知道純歌日子過得不錯,就一直抹淚。
純歌看她這副樣子,只好故意轉了話︰「八弟呢?」
冒姨娘急忙吩咐人把孩子抱過來。
粉嘟嘟的小孩,嘴角還含著泡泡,純歌笑著伸手戳了戳孩子的臉,孩子就皺皺眉,輕輕撅嘴。
冒姨娘在一邊道︰「老爺給八少爺起了大名叫端禮,說這段時日就都放在我這兒,省的勞累著大少女乃女乃。」
端禮,是希望這個孩子即使被改成了嫡子的名分,也依舊能夠知禮守禮,不會去跟陳端爭奪陳家產業吧。
不過這樣也好。
本來自己也沒指望這個弟弟去繼承家業。為了他奪得一個嫡子的出生,只不過是希望他今後的人生少一些波折罷了。
純歌又陪著冒姨娘說了一會兒話,見到周圍的奴僕們明顯的恭敬和周到,放了心。
從冒姨娘院子里出來的時候,純歌腦子里還回蕩著冒姨娘剛趁著送她出來的機會說的一番話。
「太太一走四少爺就把人帶走了,奴婢想去打探打探消息,就發現柴房那邊四五個粗使婆子看著,又都是太太當年帶過來的人,就不敢進去。奴婢的意思,和姨娘才剛走,又是太太的喪事,家里弄成這副樣子,傳出去連累姑女乃女乃的名聲也不好听。姑女乃女乃是不是想想法子,勸勸四少爺,好歹也處置人,也得等過了這風口浪尖再說。」
一直有些遲鈍輕易不敢參合事情的冒姨娘,也能說出這番話……純歌不由心中微沉,就俯身對旁邊童媽媽交代了幾句話。
童媽媽著急的看了一眼純歌,忍不住想說什麼。
純歌已經先道︰「照我吩咐做吧,橫豎我也不像別的人,指著娘家人給我撐腰。」
童媽媽囁嚅著嘀咕了幾句,到底還是照著純歌吩咐辦事去了。
純歌輕輕嘆了口氣,讓翡翠扶著去了吳四女乃女乃早就準備好的房間歇息。
沒過一小會兒,卻听見外面傳來一陣陣驚恐的喊聲。
沒等主僕幾個明白過來,一個披頭散發,衣衫破敗的身影就沖到了屋子里面。
翡翠幾個唬了一跳,蹭的就站起來擋到純歌面前去。
純歌定定神,就听到一句問話聲。
「十三妹妹,你可真是越過越好了。」
青灰色的臉龐,身上還散發著一陣陣霉氣,衣衫襤褸。現在的陳純瑤哪里還像是以前那個飛揚跋扈的大家千金,更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就連上回在陳純荔莊子上的境況也比不上了。
純歌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覺得陳純瑤現在的情形很不對,只好輕輕點了點頭。
陳純瑤就咯咯笑了兩聲,笑的屋子里所有人心里發寒。
後頭氣喘吁吁的童媽媽追了上來,一進屋,先朝著純歌那邊看,見純歌好好的坐在翡翠幾個後面,就給身後的一個丫鬟使了眼色,讓她趕緊出去找人。然後自己上去拉了陳純瑤的胳膊,忍住不悅道︰「十二姑娘,老奴不是說了,你要去給太太磕頭呢。好歹也得先拾掇拾掇自己身上,怎的就這樣沒頭沒腦沖進來找夫人。跟老奴走吧,老奴帶您去換身干淨衣裳。」
陳純瑤卻啪一聲甩開了童媽媽的手,兩個眼楮還是只盯著純歌看。
童媽媽心中不悅至極。
若不是夫人堅持著想要問問太太死的境況,看看事情如何處置才不會連帶著上上下下的名聲,誰會來理這個失了寵,一無所有只會惹是生非的庶女!
當著這麼多人。童媽媽也不敢就把心里的月復誹說出來,否則別人就該以為是上頭的純歌管教不嚴,踩低拜高了。
純歌看著陳純瑤一臉陰沉的神情,嘆了口氣道︰「十二姐姐還是先坐吧。」
陳純瑤沒有動,只是翻動著眼簾上下看了看純歌,吃吃笑道︰「十三妹妹真是越來越嫵媚了。」
一句話說的眾人都變了臉。
嫵媚用來形容一個世家夫人,可不是什麼好話。
童媽媽登時就想翻臉,讓人上來把陳純瑤帶走,純歌卻朝著她輕輕搖頭。
見陳純瑤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純歌就覺得心酸,「十二姐姐還是先坐吧。有什麼話咱們好好說。」斟酌了一番,又給陳純瑤講道理,「你也別怪四哥,他是……」
四哥兩個字一出來,還沒等人明白過來,陳純瑤就鼓著眼隨手把旁邊一個茶盞給摔了出去。
踫的一聲脆響,讓人都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