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顯一路御空而行,頃刻間就出了穆京城,來到綠銘山下。
京城周邊有兩座山,一座是前朝的太谷皇後傾舉國之力移土造出的「萬壽山」。萬壽山上亭台樓閣,星羅棋布,風景旖麗,令人流連忘返。如今的萬壽山是皇家產業,常人不得入內。
而綠銘山相傳是古時的一個書聖曾在山上題了一首「綠銘賦」故因此而得名。
綠銘山比起萬壽山大了何止千倍百倍。綠銘山幾乎是一個小山脈,有十七座山峰,是京城抵御外敵最大的屏障。但因為十七座山峰中,有十六座不足百丈,只有一座主峰高達三百丈,因此後世習慣x ng地只將那一座主峰稱為「綠銘山」。
一般來講,京城外有如此巨大的山脈,嚴重限制了京城的交通,會影響首都的發展。但李穆朝之前戰亂紛飛,番邦蠻夷和中土李穆共同生活在這無邊之海環繞的大陸上,空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是胡人一股奇軍若是突破了邊關的防御,卻令人突然覺得這大陸實在太小了。因為他們如果星夜掠搶兼程,不到半月就可以從西疆連州沖到穆京城外。
從前中土歷代的京城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數次被付之一炬,直到遷都至穆京城,有了綠銘山的天塹保護,才得以安泰。
徒顯化成了一條流星,飛翔在天際,在那無邊煙雲里翻飛玩耍,盡享了遨游九空的樂趣。
而他的眼角流露出了那十三年不遇的感動。
厚重的雲霧在遠處看起來是那麼的磅礡,但真的飛到其中,其實就是一輪淡淡的白霧而已。這廣闊的天際之間,什麼也沒有,連雲彩也那麼夢幻泡影,所以高速起落幾轉,盡享刺激之後,飛翔天際的新鮮感也就迅速消逝。但那用飛行來趕路,簡直方便了無數倍的舒暢,還有那高空遨游的心曠神怡,卻是長存于徒顯胸中。
沒有人會不喜愛飛行。
雲端一游,徒顯又墜入綠銘山脈中,在十六座矮峰山腳的田間小路上慢慢低空而行。
此時的綠銘山鄉間,濕霧正處于將散未散之間,繚繞在青松翠柏和扭曲蜿蜒的山間小路上,別有一番情致。
在小路周圍,徒顯緩緩停下御空,落在地上。全身的琉璃祥雲一次流轉,化成了一絲微微閃動的琉璃魔火,停在了他的手中。
呼吸著濕潤的空氣,徒顯臉上盈滿了輕松的笑意。他抬起手來,從樹上摘下青澀的桔果。
放在嘴中咬破吸吮,那冰涼酸澀的汁液迅速彌漫在口中,化作了霧氣之中的一番激冷清醒。
「啊……」
活著真好。
徒顯又不由得要熱淚盈眶了。
男兒流血不流淚,更何況是縱橫沙場的將軍。徒顯之前的人生中已經四十年沒有掉過眼淚了,但他卻在被困的十三年里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只有痛苦的人,才會有憐憫之心;只有孤獨的人,才會思考萬物。只有曾經孤單痛苦過的人,才會變得敏感,才會得知這世上真正的美好,才會獲得真正的堅強——而不是麻木。
徒顯一陣輕笑,又在雲霧的包裹中升入了半空,略一游動,拂空而去。
環繞著綠銘山的小路上,有一四人抬的輕轎。徒顯在雲層當中撥開白霧,看到了這頂明顯是大家小姐才會乘坐的轎子。
才子佳人,風花雪月。徒顯沉寂了數十年的情愛之心如今已經復蘇。他被一股第一次追求風月所帶來的新鮮感所包圍。
「如此清淡素雅的小轎,只有四人抬,還沒有僕從,于是就自然升騰起了一股文人的風骨。一個有著文人風骨的女人?當真是世間難遇,我又怎能錯過。」徒顯一笑。
他打算動身飛到地上,但又恐自己的飛行會驚嚇到了美人,正一籌莫展之時,卻看見轎子前方數十丈處,有一個背著柴火正在趕路的佝老樵夫。徒顯看了看這砍柴回家的老者,又看了看自己,不禁莞爾一笑。
「這樣甚妙,我徒顯既然不願再管人間瑣事,又怎能身著這樣華貴的錦袍。」
于是他化作一道清風,飛到了路邊的樹林里,然後將魔火盡數收起,才緩緩走出,去和那砍柴回家的老倌搭訕。
「老伯……老伯慢行。」徒顯高呼著趕了上去。
老倌轉過臉來,看見是一個衣著華貴的京城少爺,不由得低下頭示禮。
徒顯回了一個禮。
「老伯砍柴回家麼?」
「是,正是要趕回家去。」
「我有一事想要拜托老伯。」
老倌听了,有些驚訝,還有些害怕,他望著徒顯︰「官人有何事,小人如能做到,定然不會推辭。」
徒顯望著老倌,輕輕一笑,顯得那麼平易,毫無半分富貴人的架子︰「老伯,你看看我這身錦袍,成s 如何?」
老倌盯著看了半晌,咧嘴笑笑,又撓了撓頭︰「小人也不甚詳解,但官人的錦袍金絲玉線,光澤油亮,毫無褶皺,應該是上乘。」
徒顯又一笑︰「那老伯,您的青衫,又如何?」
老倌臉上一紅,輕笑了笑︰「小人的青衫自然是入不得流,村里的裁縫用粗布縫制,只賣七吊錢。」
徒顯臉上盈滿了笑意︰「如此便好,老伯,我就是想用這對我毫無用處的錦袍,來換這我真正該穿的青衫。」
……
一個很綿柔的聲音從轎子里傳出——
「王二呀,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抬轎子的一個轎夫伸長了脖子往前張望著︰「稟侍丞,前面有一個人在用自己的錦袍換樵夫身上的青衫。」
「哦?這人倒也有趣。」綿柔的聲音輕輕一笑,讓轎夫們的腿都抖了抖。
「停下轎子,我想出去透透氣。」她又說道。
……
徒顯從樹叢中鑽了出來,身上已經換上了老頭的青衫。這老倌有些駝背,本來舒展的青衫穿在他的身上顯得很小,但是在徒顯的身上則顯得很合身。
徒顯一揚臉,看到那轎子果真停下了,不由大喜過望。
轎子一立,果真又走出一個女人來。
這是一個身材並不修長,而是有些普通,有些嬌弱的女子。雖然她依然是有動人的地方——那兩起圓潤的肩頭順著輕收入腰的似水雙臂抹成了一汪天成。貼身的長衫綾羅和曼妙青絲有些散漫的隨意披在腦後,露出一狹輕婉的額頭。
這是一個別有一番情態的女人,是個溫柔似水般的女人……她真的就好像以水做成,一觸輕波,二觸**,三觸卻就要脆弱地破散,變成一地碎落的水珠。
別人會喜歡這種女人,但徒顯卻不喜歡,
這種女人雖然如水柔纏,卻沒有那股傾國傾城,冠絕群芳的氣勢。徒顯雖然返璞歸真,但卻還自持徒顯的身份,覺得這樣的女人有些配不上自己。也有可能是第一次追香逐秀,徒顯心里的底線要求還有些虛妄,有些幻想的緣故吧。
所以,他遠遠看了這女人的第一眼,是有些失望的。
而這個女人卻自始至終也沒有朝徒顯這邊望一眼,所以徒顯連她的相貌都沒有看得清楚。
她只是站在路邊遠遠眺望著山下的鄉村,半晌之後便又回到轎子里面去了。
轎子又一次前行起來,轎夫晃著有些滑稽的方步,一轉眼就從徒顯面前走過。
突然,徒顯望見那頂轎子里的簾布被拉開了一條縫,有一雙水汪汪的明眸正望著自己。
徒顯震驚了!
世人多散漫,多渾渾噩噩呀!重復又重復的生活中,大多是那無神渙散的眼神。但徒顯,卻在這轎子中的一條縫里,看到了那麼靈動,那麼敏感的一雙眼楮,一雙好似理解了自己,理解了萬物,隨時隨地都在思考,而並不是呆滯的,即便放在人群中也會無比顯眼的一雙眼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