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變得柔和,那令人窒息的夜幕,正在漸漸退去,隨之散去的,似乎還有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
又一場戰爭,將會被淡忘,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容貌,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故事,唯一留下記憶的是這青山綠樹之間的斑斑血跡和累累白骨。
縱使千百年後,時移世易,這片土地依舊存在,縱然鮮血與干枯,白骨以腐朽,這片土地依舊有著屬于它們的記憶、風吹過,好似能听見聲聲低沉的嗚咽,這也許是送給它們最後的哀歌。
兩道身影扶持著,行走在這殘垣斷壁之間,形容有些狼狽,衣著也已散亂。
曾經風光無限的陰陽家湘君,湘夫人,此刻卻好似一對鄉村農夫一般,唯一彰顯他們身份的,也許就是腰間那依舊銳利的干將,莫邪。
這一路,不知踏過多少尸骨與鮮血,到此處他們似乎也有些累了。
停下腳步,就這麼隨意的靠在一棵歪脖樹下,抬頭看了看晨曦與黑暗交錯的天空。
正如此刻他們的心,退一步萬劫不復,進一步,卻又是前途未卜。
因為你不知道,那看上去燦爛的晨曦能夠維持多久,沉沉的烏雲,卷積著狂風暴雨,隨時可能到來。
但,這是的他們似乎已經沒有選了。
「朋友……跟了這麼久了,還是出來一會吧。」
長劍支起身體,此刻殷世師的面容有些蒼白,眼神雖然銳利,卻顯得有些後繼無力,在強的人,若是心空了,那便只是一具軀殼而已。
「閣下既然已經知曉鄙人到來,那就應該有所表示。」
一身灰衣。頜下蓄有短須,一雙眼楮雖然只是半睜著,卻依舊能感覺到其中的靜態駭浪;雙手粗大,指節處老繭厚重,雙腿穩健,但步履卻十分輕快,確實一位武者無疑。
「不知閣下是誰,來此尋我夫婦二人,又有何見教?」殷世師跨前一步,將自己的夫人擋在身後。
「鄙人章邯。此來只是奉旨請二位往咸陽宮一行。」
「原來是章少府,此一役我夫婦二人身心俱疲,只想歸隱山林,在不參與江湖事,還請章少府回稟皇帝陛下,請他法外開恩,放我夫婦一條生路,如何?」
章邯聞言不由得心中一曬,面上卻神色不變「二位莫要為難章邯。來時陛下交代過,二位不過是受叛逆蠱惑,其情可憫,只要二位願意為帝國所用。那麼以往的一切,陛下都能夠既往不咎。」
「若我二人,執意要走,章少府怕是攔不住吧?」話音落。長劍出鞘,森然之氣,油然而生。
「看來賢夫婦是不肯受陛下之恩典。那就莫怪本官了——來人!」
神色一變,色厲內荏,一聲呼喝,左右盡出甲士,秦弩長劍,一眼望去,寒氣森森。
陰影之中,緩步走出一位花甲老叟,鬢角風霜之色濃重,但精神依舊健碩,雙目開合,不怒自威。
「百……里……喬!」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老叟,殷世師的心涼了半截。
自秦穆公始,百里奚入秦,位極人臣,始有百里家族傳承至今,這百里喬正是當世百里世家家住。
「我還在想,陰陽家亂戰之時,你百里世家怎麼未曾現身,想不到竟在這深山中,守候我夫婦二人……當真是受寵若驚啊。」
「子師不必如此作態……只要賢伉儷歸附帝國,老夫與這些兒郎們,絕不會為難二位。」
話雖如此說,但看看那寒光四色的秦弩,殷世師心中依舊驚疑不定。
忽覺得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回過頭去,卻看見自己的夫人沖自己搖了搖頭「夫君,算了吧……你我二族,如今就剩下我夫婦二人,若我們在這荒山野嶺之地,身首異處,你我二族就此絕嗣,那你我有有何顏面,去面見列祖列宗。」
「哎……好吧……百里前輩,章少府,我夫婦願意歸降。」
「好!子師果然識時務者為俊杰,請!」
百里喬大手一揮,森然秦弩紛紛散去。
「章邯多謝喬老出手相助。」諸事皆定,章邯卻是上前來行晚輩之禮。
「呵呵……章邯吶,你卻是客道了,黑冰台為帝國,乃是天經地義……好了多余的話,老夫便不說了,你將這虎符交還與陛下,今夜的任務,老夫便算完成了。」
「喬老放心,晚輩記下了。」
……………………
驪山西南面,卻是一堵懸崖峭壁,飛瀑激流疾馳而過,落到實處,卻是積水成淵,匯聚成一方水脈,潺潺而下。
一女子卻正靠坐在一塊平滑的岩石上休息。
「母親,喝點水吧。」
身旁以青年男子捧著一張荷葉,里頭卻是清流潺潺。
「軒兒,你也坐下吧……昨晚一戰,你卻是累壞了。」
替兒子整了整衣裳,她的疲累之色似乎退去了些許,招呼兒子在自己身旁坐下。
「母親,咱們接下來去哪?」青年抬起頭與母親四目相對,卻正是東君與夜後。
「如今大戰落幕,你我母子二人逃過此節也算不易,至于今後的打算,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娘听你的。」
「恩?」君逸軒似乎有些意外,平日里果敢剛毅的母親,居然也會有如此柔弱的一面。
反我著母親的手,寬慰道「自然娘覺得累了,那我們便不再理會這些紛繁雜事,兒子陪著娘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咱們的地方,在找一房媳婦好好伺候您。」
「你呀……就愛耍貧嘴。」夜後似乎不信,認為兒子只是在寬慰她。
「娘……兒子說的是真的,到時候我在寫封信,叫殘魅那小子回來,一個兒媳婦,一個徒弟媳婦,一定伺候的您吶,舒舒服服的。」
「真的!」夜後有些激動,殘魅正是她的大弟子,如今在外,有幸沒有卷入這場陰陽家浩劫之中,同君逸軒也是發小。
「咳咳……既然這麼說了,娘信你!」
「娘……你的傷不要緊吧!」
夜後咳嗽了幾聲,卻又有鮮血從唇邊滑落,君逸軒心疼極了。
「不礙事的,本來想幫你拿回幻音寶盒的,如今你既然倦了,那便走吧,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調息一段日子就好。」哦……孩兒扶您起來,慢著點。」
此刻若是有旁人在,又如何會相信,這一對普通母子,卻是往日叱 風雲的夜後與東君,若這一切順其自然也許天下便少了許多腥風血雨。
然而,往往一段美事,卻總會被人攪黃了。
——啪啪——
「好一段母慈子孝的感人故事,只是今日恐怕要中段了!
黑衣金發,步履優雅。
落裙紫瞳,長發及腰。」千面郎君,紫玉羅剎,你們來做什麼?「夜後神色一變,全神戒備這兩個人顯然不是善茬。」不干什麼……只是請夫人記著,你與世子還有一番約定!」
「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君逸軒顯然毫不知情。
「孩子……你不要問,你只要相信,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恩,孩兒當然信!」
夜後看了君逸軒一眼,似有欣慰,卻含著苦澀與懊悔。
若是讓兒子知道,她與胡亥居然有某種不正當關系……他還會這麼相信自己這個娘親嗎?夜後心中一片淒惶。
「如今我母子二人要離開這里,你們有待如何呢!」夜後厲聲喝道。
「這麼說……夫人是不打算履行與世子的約定?」
「哼——!」如今夜後只想快點離開這里,這二人只是十八世子的馬前卒自然不會知道自己胡亥的苟且之事,但若是與胡亥當面對質,他口無遮攔的說了出來,到那時叫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如何去面對身旁的愛子。
「既然夫人背信棄義……那就別怪我兄妹心狠手辣了!」
「大言不慚!」此刻,東君就算再笨,也猜到母親有把柄捏在胡亥手里,但他依舊選擇了相信,相信自己的母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