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的野望 第十二章 大潮

作者 ︰ 是非由心

()「今天《東觀漢記》就算是正式講完了,世子你的資質很好,只是為何學史比學經更快?經當為本,其余為輔,即使自己更有所偏好也不宜影響到判斷的準則。」孫紹心想︰宣帝言‘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自古有善政的皇帝,除了劉秀有哪個用的是純儒。況且東漢的政治,在孫紹看來實在是不能看,比起更黑暗的魏晉南北朝時代也不過五十步與百步之別而已,只要世家政治這個毒瘤繼續存在,哪怕是劉秀這樣的明主賢主也創造不出像漢武帝時期那樣的成績。在他這個現代人眼里,完全固定的存在在政治里是要不得的,這會造成對權力的壟斷,即接近無成本的使用。事實上,即使皇帝被趕下台的危險甚至皇朝顛覆的危險也比大世家被消滅的危險大,所謂「沒有五百年的帝國,卻有五百年的世家」是也(世家自西漢中後期出現,至唐朝滅亡時消亡,持續存在近千年。即使經過五胡亂華和南北朝的大混戰,以及隋唐兩代的極力打壓,在政治領域發揮的作用卻始終未受到根本x ng削弱)。壟斷而來的權力是最容易**的,因為它完全不受約束。而這些可不是那些經書所能解決的,儒家經典對個人或家庭的價值遠大于對國家的價值。孫紹答以「現在禮崩樂壞,經書上能對應的東西少,史書上能對應的東西多。沒有具體上的對應,這種抽象的東西可比具體的歷史難懂多了。」「什麼叫做抽象?什麼叫具體?你最好不要總用自己發明的詞語去解釋好嗎?」「呃,抽象就是把一類的事物的共同部分加以歸納,而具體則是對事物進行逐一的分析。大約就是這樣。下次我不會這麼干了。」「說的也不錯,現在大家對禮的認識確實比較膚淺,也不能指望你這種時候做的更好。不過你不能以一般人的要求來要求自己,你是要實踐聖王之道的人,要時時刻刻以仁道自勉,把它作為自己處世的唯一準則。不斷地克己復禮,所謂‘一r 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可不要放松了呀。」

「這就是所謂的純儒嗎?即使不同于那些腐儒,本身對雜學有著很深的理解,但對經學的狂熱卻與他們無異。實在是令人頭疼,真心沒見過哪個成功的皇帝是這樣要求自己的。口頭答應的話,也確實有些違背這些天來給自己的‘待人以誠’的要求,但不這樣又無法說服老師,那麼只好先敷衍好了。」回答道「我回時刻以仁道來磨礪自己,指導自己的修養,不敢有違。」嗯,也不算說謊,對于個人生活確實應該這麼做。對于可以給予關懷和信任的人,自然不能吝惜。

「知道就好,為師可是對你很是期待呢?既然你更長于史,那麼我就考一考你的史論吧,以近世為例,公子以為董卓此人如何?」

這個問題可不太好答,要知道董卓可是全體士大夫的死敵,又是攪亂漢室的亂臣,為人還殘暴而不顧百姓,就算有什麼優點在這三條面前可以被一概抹殺。可是一味的批評既是毫無意義又是毫無新意,也不符合對人物的蓋棺論定法。老師這麼問可一定不是讓我去罵人,那麼就是找董卓的優點了,可這家伙的優點實在有限,還不如說功績呢。可董肥肥的「功績」是不能在士大夫面前提的,好吧,努力地去找好了。嗯,好像咱老師的老師曾經投靠過他,這個••••好像更不好說。

想了許久,也想不出來。顧雍笑道「怎麼,連董仲穎的罪惡都想不到嗎?」孫紹回答「莫非在師傅眼中董仲穎就只有罪惡嗎?」「哦,公子認為他還有‘功績’?」「且不說董卓在邊疆抗擊羌胡,保護了多少西州百姓的生命和財產。就看他甫一進京,首先是拔擢士人,廢除並不合理的追謚,盡力恢復京城的秩序。可以看得出至少在一開始他還有一番想有所作為的想法。」「那有可能是釣名沽譽,況且後來西涼兵都干了些什麼事你也清楚。」「是的,我沒想要為他翻案,我只是想說,董卓其實完全可以成為大漢的又一個皇甫規、張奐,至少是又一個段穎,他不過是一個粗鄙而有些野心的豪族,他能走到這一步完全是大漢的士族們沒有控制好。」「哦,那看你怎麼說。」「您認為董卓是一開始在涼州時就有了篡位的野心嗎?」「不是,他那時可能只是想做個高位的將軍,坐在涼州當個土豪頭子,或是進入京城享受一下公卿的味道。」「是的,這就是我所說的他完全可以被變成段穎的一個翻版的理由,董卓當時沒那麼大野心,他也想與士人們結交,並獲得好處。可是顯然他們沒有理他,只要拿出一點哪怕是虛假的敬意和一個在他們眼里微不足道的官職就能輕易地收買這位很有能力的將軍,讓他像‘涼州三明’那樣為大漢征戰,可是沒有。于是他倒向了宦官集團,那些閹人是不能給他實力上的支持的,他就得自己憑借在涼州的影響力來擴充力量,以防被宦官們利用完了再扔掉,由于宦官們本身沒有武備力量,就無法對他進行掣肘,從而使他有了完全屬于他的勢力。假使士族們能掌控他,斷不會令他的個人力量膨脹至此。有了實力自然會進一步刺激董卓的野心。」「嗯,說的不錯,那接下來呢?」「黃巾之亂後,士族們應該想到對各地尾大不掉的情況加以緩解,可是卻是私心作祟,反而是加強了地方權力。自從實行州牧制以後,大漢對各地的制約已是很弱了,加上邊患頻繁,所以才有了對董卓進行調動卻調不走的現象。這時候已是很危險了,他們本該好好防備,卻是反倒想出了個引狼入室的法子。士族們讓一頭小狼長出了獠牙,長成了狼王,然後又當作是小狼而想馴化它,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再說說董卓入京後,一開始他的確想做些什麼,也啟用了許多士人,不過當士人們都反對他時,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終究不能被接受,從而舉起了屠刀,準備用暴力來治理天下,並最終走向滅亡。士人們為了自己的私y 而是天下陷入混亂,可百姓何辜,而受此荼毒,至于十室九空乎?董卓的失敗在于他沒有耐心,又用軍人治民的結果。他走到這一步,未必不和士族們的不斷排擠有關,由于受到排斥才想要自己完全不依賴士人們來治理天下,只是這是不可能成功的。」「你說的,不無道理,不過既然他的破壞力如此之大,那就更不應該吸納他。」「人的行為與環境相關,若是董卓長期與士人們在一起,那由于他是特殊的一員,自然是他會被同化掉。就如孝武孝宣時對降胡部落的同化一樣,處于百倍千倍于己的他人之間,對方又有文化上的優勢,很難有不受他們影響的。只有能不斷吸收水分的活水,才能一直保持新鮮,只是劃定與別人的界限而固步自封只會是自己陷入停滯,從而腐朽。把自己限定在一定的圈子內就不能看到別人的期望,無異于自閉視听,方今世道混亂,不僅僅是禮崩樂壞這麼簡單,還牽涉到我大漢百姓的生存問題,若是趁此混亂還要兼並人口,刻剝良民,致使國家民族進一步衰弱,那又與禽獸何異?另一方面,蔡師對他的同情,也能說明他確有不凡之處。」

「你這樣,多少有些詭辯。老師他••••也是無奈。並非為他歌功頌德。」「師祖也並未像司馬伯達那樣攜家逃去,或是像荀公達那樣行荊軻要離之事。他未必不是有些期盼董卓能造出一個新世界,只是沒想到董仲穎這麼快就失去雄心壯志,從開創者淪為一個純粹的暴徒而已。」「這個••••老師確實是批評過現在的士族們只靠團結在一塊去排斥別的階層來鞏固權力,就像死水一樣,最終會臭的。他也確實想過不依賴士族的世界,只是這多少有些異想天開,想完全拋開士族是不可能的,畢竟現實擺在那里。」「師傅,其實我這麼說,確實有些投機取巧,畢竟董卓的罪惡大家都清楚,只是單純的批判並不能解決問題。我們得分析問題的根源,以及那些罪惡制造者的心態,主觀上可能並非只是如同眾口所說,而且師祖反對的應該也不是世家本身,而是對朝政和地方的的固定x ng的控制,任何權力長期被同樣的力量佔有,都會使其產生懈怠,士族也是在被他們的特權所腐蝕,而無法勝任國家的砥柱。其實憑借士族本身的力量即使不靠壟斷一樣能掌握重權,而且相對公平的競爭也能讓士族之間產生相對良好的環境,大家憑借能力競爭上位,而不是只靠家族的壟斷,這樣也促進其本身的發展。師傅也知道中原士族對咱們江東士族的排擠吧,如果把固定化的朝堂轉化成流動的,使能者居之,不也更有利嗎?小子揣測師祖的本意,當是如此。」

「你很有想象力,即使我也有所不及,說不定你就有機會擔當這個開創者呢,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也是不錯的。你在這方面確實很有天分,這個問題就到此為止。你提到了老師,我也很是有些回憶起了從前的r 子,可我如今也沒機會去他老人家墳頭上一炷香,許多同學連去世了我都是過了許多年才知道,亂世啊,令人如此!還有你那昭姬師叔,失蹤了那麼多年,也不知是否還在人世,亂世之中,消息隔絕,諸多舊友也杳無音信。唉,到這種時候總是有些令人傷感呢。」

孫紹見顧雍陷入了思考中,也沉默了下來︰那位小師叔,確實活著,可自己總不能說出來吧。且不說自己說不出是如何得來的,見到老師無能為力的樣子他也不會高興,說出來也毫無意義。亂世啊,給無數無辜的人造成了怎樣的損害,又給那些不該得利的人帶來了怎樣的利益,就它憑給民族造成的傷害,給自己家造成的傷害(記得孫策怎麼死的嗎),也須得自己舍命一搏,去徹底終結這一切。「這一切,必須改變!」孫紹心里暗暗發誓。

顧雍沉吟了一陣子,對孫紹說「今天就講到這里吧,我倒也,想安靜一會了。莫要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孫紹聞言,也緩步退出,告辭離去。

見他走了,顧雍才說道「行了,別看了,老這麼畏畏縮縮的干什麼,還是我江東的重臣呢,這個樣子豈不讓人笑話!」兩位五十歲以上的老者從門後走了出來,其中一位望著他微笑「恭喜元嘆,有如此佳徒。」另一位老者則反駁「文表兄此言未必正確,世子確實聰明過人又見識不凡,只是似乎過于相信自己,適才如此談笑自若,多少有些目中無人,使人覺得不踏實,這才多大年紀,可不能慣著他。又如,更崇霸道,喜歡劍走偏鋒,崇尚開創,這些與先公幾乎別無二致,自是不愧是父子相傳,我只是擔心他會像先公一樣••••」顧雍笑道「這還得靠二位呢,我可不能長留于此,張東部昔r 為先公謀劃大勢,做大局規劃的眼光無人能及,現在指導一下他的兒子也未嘗不可吧。」張道「啊,你這人可真不厚道,還以為你是向我們炫耀學生呢,結果居然來這套。我的事也忙的,文表倒是閑些,找他好些。」秦松道「哎,你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哪有那麼多事讓你親自去做?還忙?這可是為了江東的未來,剛才你還說有待雕琢呢,可不能耍賴。」張紘無奈「好好,答應了就是,說到做到。」「嘿嘿,這才是嘛。」

孫紹回到家中,見母親迎了出來,有些不解。只見大喬手中拿著什麼東西,對孫紹說「紹兒趕緊進來,有事和你說。」看上去似乎有事發生,可不只是什麼,也罷,先听听再說。

「你三嬸的信,她還有一封給你二叔,只是可能現在還沒到,說的話差不多。雖然只是聊了些家常,但語氣不太像是很正常,還有背面。」說著將信反過來,背上還貼著一張,將其揭去,只見上面幾個大字「圖窮匕見,卜未能定,其勢非前r 所慮。」

丹陽,出大事了,不知現在去還來不來得及。「三叔有危險,我應該考慮去丹陽一趟。」「這種時候,更要冷靜,再說你去丹陽能有什麼用。」孫紹發現自己去確實沒什麼用,不說能不能來得及,僅僅是自己的想法就不可能得到別人的支持。「二叔還沒有回來?」「是的,他到會稽去了,說是替你老師頂一下職。」「實在不行,讓三叔自導自演一場刺殺,再調伯海伯父的人進入郡城來鎮壓,這樣能在城中保持住優勢,應該沒事,也算有了借口。」「這事不是你坐在這里就能解決的,商量個主意趕快傳過去才是,多找些人來合計合計。嗯,你大姐多有見識,可以和她商量,找人叫她也過來吧。」

孫淑和大家商量後,也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怕不止在丹陽,二叔一直不在,說不定這里也會有些不安份。听說有的士族甚至鬧了內部紛爭,未必就與此無關。」「那倒不至于,有張公坐鎮,兵馬又是嫡系所在,諒他們沒這個膽子。」「我不是說他們會在這里有什麼動作,吳郡打不開口子,可以考慮換個地方。若是以出游、巡視或開墾為由進入丹陽,從而••••」孫紹听到這個假設時,一下子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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